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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67章


珍古斋。

        雨水冲刷着世界,天地间是一片朦胧的纱雾。小厮背靠着门框,看着街上人烟稀少,想了想转身走上二楼。

        “郎君,谢郎。”小厮站在门外恭敬道。

        账房重地,闲人勿近。

        “何事?”谢淮的声音等了很久才传出。

        “现在外头下着雨,田叔感觉全身酸痛,能不能让他先去休息?”小厮问道。

        “去吧,今天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人来。你关了门,跟着一并休息去吧。”谢淮说道。

        小厮谢过谢淮之后,步子轻快地远离了账房。谢淮直到听不到外面的动静,才又开始着手于手上的动作。

        “谢淮,这是什么?我应该把它放进哪个箱子?”周苗问道。

        谢淮闻言抬眼看去,只见周苗的手里拿着一本蓝底的账簿,封面上连‘账簿’二字都没有,只有右下角有一朵用朱砂画出的五瓣梅花。

        “那是私账,里面都是二郎平时自己接的私活。”谢淮答道,“这种账簿你全都单独放出来就好,我会另外单独整理的。”

        刚说完,谢淮就在手边发现一本同样的账册。他随手翻了几页,然后目光在其中一页上顿住。

        “不会吧……”谢淮少见的失去镇定。

        谢淮慌忙将那本账簿抱在怀里,然后从柜子里找出一沓油纸,把账簿妥帖地包起来。

        “一会儿雨停了,你自己回去!若是有客人来,就说珍古斋今日不接待客人!”

        “那你呢?”周苗看着谢淮冲出账房,高声喊道。

        谢淮早已跑远,听不到周苗的问题。

        妙空在说完那些他认为有必要说的话之后,就离开了。下雨天,是留客天,却留不住那些心有归处的人。

        谢淮回到江府的时候,狼狈不堪。这样大的雨势,小小的一把雨具,只能勉强让他的头顶不至淋湿。奔跑时,没过足踝的水塘,被他踩出一个个水花,然后这些水花落在了他的衣摆上。

        “你怎么回来了?”孙幼清问道。

        把妙空送走之后,她就从门房那里搬了张凳子,坐在江府牌匾的屋檐下。讲规矩的名门闺秀,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的。但孙幼清是国君和王后的长公主,太子最疼惜的妹妹,一众仆人想劝,又不敢劝。

        “长公主?”谢淮愣了一下。

        他既没有想到自己会见到孙幼清,也没有想到孙幼清会像个孩子一样,孤零零又无助地坐在这样的地方发呆。

        想到怀中的消息,谢淮赶忙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想要尽快拜别孙幼清。

        “那个人呢?”孙幼清幽幽问道。

        孙幼清没有指名道姓,谢淮虽然有所猜测,但是仍然不敢草率。

        “算了,反正不在这儿就行。”孙幼清明白谢淮的谨慎,疲倦地按了按眼眶。

        “你还好吗?”谢淮蹲下来,下意识地按了按藏在怀里的那本账簿。

        “你有事想找他们。”孙幼清虽然感到疲惫,但仍然注意到了他的这个动作。

        只一句话,谢淮就明白,孙幼清也已经知道了这个他们藏了一段时间的秘密。

        “我想起了一些东西。”谢淮拍了拍胸口,“一起吧。”

        雨势太大,两人没法抄近路,只能一路沿着屋檐走向西厢。短短半日,两人都深感自己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再也提不起半点精力去应对对方。

        江樊的行踪比他们想象的更容易找。才进到西厢,抬眼就看到他打着伞,站小祠堂的门前。似乎想要进去,又不知为何迟迟没有进去。

        谢淮下意识就想把他拉回屋檐下,被孙幼清一把揪了回来。

        “做什么?”谢淮问道。

        “让他冷静一会儿吧。现在他自己都还没想清楚,等会儿怎么去劝妙元?”孙幼清说道。

        “劝?你在说什么?”谢淮满脸疑惑。

        “刚刚妙空来过了,说了一些事情。”孙幼清说道,“他说,不用费心去想怎么让他们两个换回来了,时间到了,自然就能换回来。”

        “果然。”谢淮没有感到惊讶,反而一副早已料到的神情。

        “你知道?”孙幼清有些惊讶。

        谢淮把那本包装得十分仔细的账本掏出来,无奈的说道:“我之前只当这些话,是随口一说的无稽之谈,刚刚才有了确切的证据。”

        他从怀里又摸出一张手帕,将自己手上最后的一点水迹擦拭干净。然后,才郑重地将油纸一层层打开。

        “我之前一直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直到看到了这个。”谢淮翻开账册,指着其中的一个日期说道。

        “他们灵魂互换的那一天,是三年前夫人把周苗带回来的日子。”谢淮继续说道,“这种戏言,不仅是我,尹涵也曾经提到过,但是我们谁都没有真的这么想。即便这种完全没有原因就发生的意外,听着真的很像是专门为了让才子佳人终成眷属的。”

        “没有人会真的这么想。”孙幼清坐在美人靠上,把脸痛苦地埋进自己的掌心。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是周苗?为什么非得是周苗?妙元又为什么非得被拉进这个局里?”孙幼清接着说。

        孙幼清和赵妙元相识已久,自然知道赵妙元这么多年一直身有桎梏,活得并不痛快。可是她也知道,赵妙元从来不曾沉浸在这种情绪里。她一直在让自己保持冷静,能够从每一种极端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她将苦痛视作是一种修行,试图让自己超脱出这种痛苦。

        可现在她才知道,这种苦痛与生俱来,难以摆脱。每当她试图挣扎的时候,反而会越陷越深。就像是剪断了人偶身上的线之后,没有能够让人偶得到自由一样。所有断掉了的线,都变成烦乱的线团,解不开,也挣脱不掉。

        “妙元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她问我,知道了一个预言之后,要如何去面对,去应对。”孙幼清忽而说。

        谢淮看向她,没有接话,只等着孙幼清自己发泄完情绪。

        “我说,我不信这些。就算有,我也只会认真过好我的日子。太可笑了,这世上怎么可以有一种预言,越是逃脱,越是挣脱不掉?神明这么无聊吗?所有人都不想配合他玩这场游戏,还非得按着人的脑袋,硬是让大家加入。”

        说着说着,孙幼清越发觉得可笑,然后当真笑出声来。

        “谢淮,你之前说,这像是为了撮合江樊和周苗而弄出的一场闹剧?”

        “是。”谢淮回道。

        虽然这不是他的原话,但确实是这个意思。

        孙幼清:“我却觉得,这更像是妖魔玩弄人心的一种把戏。”

        谢淮:“无论是闹剧还是把戏,我都相信他们绝不会被此迷惑,时间的早晚而已。”

        孙幼清:“我也相信他们一定会。但是太痛苦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独自挣扎,自己想清楚,太痛苦了。我们本应该帮得上忙的,不是吗?”

        谢淮:“也许我们确实能帮得上忙?”

        孙幼清闻言猛地一抬头,长时间将脸埋在掌心里,让她忽然有些晕眩。

        “什么忙?”

        “如果他们的灵魂互换发生在周苗来到江府的那一天,那么你认为,所谓的时间到了就能换回去,指的是哪一天?”谢淮问道。

        他知道的所有的事情,都是通过江樊和他自己的判断。但孙幼清不一样,她几乎了解赵妙元的一切秘密。

        “问这个有什么意义吗?”孙幼清不耐。

        “有意义。”谢淮接着说道,“国师既然允许妙空道人过来传话,就意味着他不打算插手。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反正时候到了,自然就可以换回去了。”

        “是,不过妙空刚刚说,他会继续去劝国师。”

        “如果有用,妙空今日就不必来传话了。”谢淮摇摇头。

        “那我们推断出究竟是哪一天,就有用吗?”孙幼清不解。

        “有用。”谢淮点点头,“连这种事情都知道,说明国师不是不能出手,只是认为没有这个必要。而这件事,一定能让他愿意出手。”

        “我还是不明白。”

        “如果,这一切的开始源自于二郎和周苗的第一次见面。那这个结束的日子,也一定具有特殊的意义。而且,如果我推测得没错的话,最有可能的日子就是夫人流产的那一天。国师平日里或许无所谓,当他知道这个故事会结束在夫人最痛苦的那一天的时候,难道他还会袖手旁观吗?”

        孙幼清已经很疲惫了。最近的这段日子,她担心白梁国,担心夏行彦的安危,担心赵妙元会生气。担心这些事情已经花费了她太多的精力。今日又连番受到冲击,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不会思考了。

        赫然听到谢淮的这个推断,她觉得自己就要因为承受不住,而昏死过去。

        她下意识地往江樊的方向看去,庭院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把油纸伞立在了屋檐的下边。

        “你这个想法太可怕了。”孙幼清喃喃道。

        “对于夫人而言,最近的一个特殊的日子,不就是那一天吗?”谢淮觉得自己的猜想一点问题都没有。

        “那是孩子的三周年祭!”孙幼清大喊出声。

        “设计这个游戏的神明,恐怕会觉得很有趣。”谢淮继续说着。

        “绝对不能是那一天!这太过分了!”孙幼清气冲冲地站起来,“走!我们现在就上国师府去!”

        “现在?”谢淮惊讶地看着已经走到前面去的孙幼清。

        “你以为还有很多的时间吗?”孙幼清说道,“国师就是个老顽固!他平时是很好说话,但更多的时候,他比妙元还要一根筋。你以为什么样的人,能够教出那样两个徒弟?而且,帮助他们复原,一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否则他何必说出‘等时间到了,就能换回去’的这种话呢?”

        孙幼清一气,混沌的大脑终于恢复清明。

        “可是,现在应该已经不能上山了。”

        “我们不行,不还有太子哥哥?”孙幼清瞪了一眼谢淮,“我们不用跟他说太多,就跟他说我们急需要找到国师就可以了。太子哥哥也是国师的徒弟,他随时都能上山。再过一会儿,我怕我们连宫门都进不去了!”

        “等等!”谢淮喊道。

        “又怎么?”

        “你等我一等,我把这东西放到屋里去。”谢淮冲孙幼清挥了挥手中的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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