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这样的日子确实持续了一段时间,而且是不短的一段时间,谢黎不时地就要对着镜子叹会儿子气,觉得自己肯定长胖了不少并且下定决心奋发图强少吃多动。然后转身继续混吃等死。
这段时间里,小皇子褚瑄睿面圣述职,好像是做得不错,被当众夸奖了一番,也赏下来不少东西。
不过谢黎也没那么在意。让一个年仅十二三的孩子去江南一待就是两年,还美名其曰考察民情镇守江南郡,其实就是眼不见为净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如今孩子大了实在不好再仍在外面不闻不问,才想起来叫回来看看有没有缺胳膊少腿。然后一看,这不活得挺好的嘛!有功!赏!
对此谢黎颇有点嗤之以鼻。生而不养,无教无责,妄为人也。
当然,这些其实对谢黎来说也没有特别重要。
相比起来,她更喜欢闲着无聊的时候听珍儿她们几个跟她讲这四墉城里的那些名人妙事。简直有天大的乐趣。
上到皇城秘辛权贵丑事,下至市井杂谈街头小吵,什么哪个府里的老爷宠妾灭妻啦,哪家的公子强娶民女啦,谁家的小寡妇不守妇道啦,谁家的小破孩又惹是生非啦,便是今晨菜场谁家大娘因了菜价比平日贵了二文与那商贩打了起来,小丫头也能略听得一二回来与她扯扯皮。
谢黎深感震撼,想着这几个丫头年纪不大,这八卦的本事那可真是练了个十成十。
两人正嗑着瓜子聊得热络,福叔急匆匆地赶来,一大把年岁的人急出一脑门子汗,上前躬身行礼:“谢姑娘早。”
谢黎吓了一跳,忙扶老人起身坐下,“福叔早。这样匆忙,可是有什么事情?”
“本也不该来烦扰姑娘。”福叔顺着衣袖擦擦额头的汗,神情焦急,“原是今晨老奴送殿下早朝,可后来迟迟不见殿下回来,托人进宫打听才听说是圣上下了朝突然单留下了殿下说要考一考他近来的学问。”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却不知怎的突然说起那江南赋税,殿下年纪小心思简单,一时不查说错了哪句话竟惹得龙颜大怒,如今说是在殿前罚站,又有说是关在宫里某处抄书。”
老管家一番话滚豆般倒下来连口大气都没来得及喘,又急出了一脑门子汗来,“可怜咱殿下年岁尚小,如今都将至晌午怕是连口水都没喝,且还不知道要被关到几时才了。”
谢黎赶紧把茶水奉上,大抵听明白了什么意思。
褚瑄睿每日早朝后都会先回府与她共吃早餐,然后再乘车前往太学上课。今日迟迟不见他来谢黎还自己犯了会儿嘀咕,却不想竟是这般缘由。
谢黎如今在府上本就是以幕僚自居,如今出了这事老管家无人可问来找她也是自然。
谢黎且安抚住福叔,“此时着急也没用,且先安稳住了吧。我左右无事,一会儿便去皇宫门口等着殿下,若是宫里再传出什么话来,也好有个人接应。”
如今再无他法,福叔惶惶然应下,赶紧招呼人去套车。
坐上前往宫门口的马车,谢黎却是拖着下巴犯了愁。她在老管家说出此事时就赶忙掐指算过,没什么大事,顶多稍微给点责罚,今日必能出宫。只是不知究竟是今日何时,这宫门森严,她如今除了在门口干等却也实在没有他法。
总不能闯进去把人捞出来,那才真是要把小事闹大。
停至东阳门外,谢黎让寿方拿了钱兜儿上前去问问,不一会儿有小太监送出话来,说殿下因最近文章做得不好被圣上责骂,此刻还在殿前候着。
谢黎叹口气,想着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了的,便吩咐妙菱去买些糕点吃食来给殿下备着,顺便帮自己捎袋子瓜子。
妙菱得令去了,谢黎干脆从车里出来坐在外缘横木上晃悠双腿。
“姑娘还有心情嗑瓜子呢。”寿方站在一旁小声嘀咕。
“害。”谢黎摆摆手,“就这点爱好了。”
忽然听得身后车铃脆响,马蹄踏泥声由远及近。
谢黎回头,就见一辆素色车驾缓缓驶来,周身淡色罗烟纱装裹,红木厢体外裹竹编,再于窗棱上雕花刻草,低调素雅又不失精致俊丽。一只手微微伸出掀起窗帘一角,马车里俊逸清朗的面容嘴角吟着浅笑,“可是六殿下家属?”
谢黎一愣,没想到来人突然与自己打招呼,想着不知是哪家公侯,忙从车上下来俯身行礼,“民女乃六殿下府中家臣谢黎,来接殿下回府。”
祁舒识点点头笑意不减,“原是谢姑娘。舒识也正是为此事前来,谢姑娘莫急,稍许殿下便会出宫了。”
谢黎听到来人名字又是一顿,颇有些意外,还是敛住神色低头见礼,“那便多谢祁公子。”
待那车辆缓缓驶进宫门,摇铃声渐行渐远,谢黎又坐回马车上倚靠门框,却是看着那远去的车驾暗自出神。
“居然是祁公子。”一旁的寿方满眼惊叹,“果真是轩然霞举君子如玉,不愧有天下第一公子的美誉。”
谢黎认同的很,那时珍儿与她说起这城中妙人,首屈一指的便要说这侯府嫡长子祁舒识。
天纵之资文涛武略,四岁入太学,十岁晓经书,十六岁文章天下传,十九岁科考中状元,如今是最年轻的太学教辅先生,位居翰林院之首。果然如那书中描述的濯濯泉中玉,又似那萧萧风下松。配得上是冠盖京华。
唯一可惜的是老侯爷前几年病逝,留下幼子独自撑起偌大个侯府。
妙菱买了吃食回来,就见这主仆二人一坐一立看向宫门里面沉默不语,还吓了一跳,“可是宫里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了?殿下又出事了?”
“这倒没有。”谢黎回过头来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模样,接过她买来的瓜子在手里掂了掂,分量还算满意。便慢条斯理地冲妙菱挑挑眉,“你绝不知道自己刚刚错过了什么。”
妙菱一脸的莫名其妙。
天渐渐有些沉了,还不及正午却像是日暮似的,阴蒙蒙地压下来,寿方抬头皱皱眉,“姑娘,怕是要下雨了。”
谢黎也抬头看看,眼瞅着黑云就要将日头完全遮蔽,四下也挂起了风。自祁舒识进去,也有半个多时辰了。
谢黎正盘算着,突听得远处点点清铃乍响,不太真切。回头看去,长长宫道尽头确似有一个黑点。
“是出来了吗?不是吧?”妙菱探着头往里张望不要确定。
“出来了。”谢黎轻轻说,语气却是笃定。复又抬头,见阳光已是彻底掩藏,“要下雨了。”
祁舒识陪着褚瑄睿自宫道出来,小厮拉了马车缓缓跟在他们身后。铃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明,白衣少年衣袂飘然负手而立,仿佛携着一袖清风。
“黎姐姐!”褚瑄睿一身朝服都还没换,远远见了她匆匆跑来停至跟前,泪眼汪汪满腹心酸委屈,“姐姐,我要吓死了。”
小孩是真的吓坏了,不晓得说错了哪句话,不晓得做错了哪件事,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噤声也不是多言也不是,偌大殿堂恢弘冰冷,父皇坐在殿上瞥他一眼,他便心惊胆战。
谢黎抬手眉抚上他眉心,将紧蹙的眉头缓缓疏解,自己却是微微皱了眉,“辛苦我们小殿下了。”
褚瑄睿眼泪就要落下来,一上午的惶恐害怕,委屈心酸一股脑全冲出来,拥进谢黎怀里噘着嘴小声嗫嚅,难过的像只小猫,“姐姐,父皇斥责我了。”
谢黎有些好笑又满是心疼,轻拍着他的后背温声安抚:“不害怕啦,没事的。我们回家啦~”
把褚瑄睿先哄上车,谢黎走至一旁祁舒识的车撵前端正站好,对着车内恭恭敬敬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多谢祁公子了。”
窗帘轻轻掀开,祁舒识眉眼温淡如画,“竟不知六殿下与谢姑娘关系这般要好。”谢黎但笑不语,祁舒识抬眼浅笑两下继续温吞地说道:“听闻那年江南殿下重伤幸得姑娘救治才得以平安归来,舒识待殿下谢过姑娘。”
“是民女荣幸。”谢黎微微欠身。
祁舒识看了她好一会儿,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随从催说要下雨了,祁舒识点点头,收回目光低咳一声,以帕巾掩嘴微微向窗边俯身,淡淡栀子花的香气丝丝扣扣环绕在谢黎鼻尖。
他压低声音,“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可故土尚在国力康健,泱泱神州大地万里河山如画哪处能说不好?舒识知晓殿下与姑娘久居江南,以此为乐可以却万万不可以此为家啊。”
谢黎眼波流转,低头忙道:“殿下不敢。”
祁舒识点点头,继续说:“江南近些年颇不太平,流寇四窜山匪称王,甚至兵匪相结官官相庇,圣上当年派六殿下南下,并不只是姑娘想得那么简单。”
谢黎微微挑眉,她不居庙堂不知晓这些关系,到是没想到江南那地界竟敢有这般心思。
知她明了,祁舒识笑笑直起身,“江南才子犹爱花,却不言天下。殿下能得谢姑娘相助,真是福气。”
谢黎赶忙再行一礼,这次言辞更添几分诚意,“多谢祁公子。”
祁舒识神情不定,眼中讳莫如深,好一会儿轻笑出声,更似喃喃自语,“这一会儿子功夫,姑娘谢我三次了。”
“什么?”已有雷鸣电闪,耳边风声穿过树叶沙沙,谢黎没听见他在车内的低语。
“无事。”再看过来祁舒识又是一副温润模样,“雨天路滑,姑娘路上当心。”
谢黎俯身恭送他的车马离开,又看了一会儿也转身上车了。
暴雨来得急切,没一会儿黄豆大小的雨点子噼里啪啦打下来,敲得车顶震震作响。
“祁先生与姐姐说什么了?”褚瑄睿情绪缓和了不少,捧着米糕大口吞咽,是饿极了。
“我才要问,你与圣上如何说得?现在可知自己错在哪了?”谢黎不答反问。
说起这个褚瑄睿又后怕起来,连带着身子都缩了缩,皱着眉不情愿地回想,“只是问起我这两年在江南过得如何——能如何,左不过那般的度日子呗。我说起江南景好人也好,我很喜欢在那里生活,父皇便突然不高兴了,说什么民间游子尚且思乡,我竟想待在外面不回来了……”
说到此处褚瑄睿又是好大的委屈,“我怎敢有这般意思?况且,况且父皇本就不喜爱我,他将我赶走不也正是含了这个意思,如今我只稍稍说错便要责罚,他做得做了却根本问心无愧似的……”
谢黎一惊连忙出声打断,“殿下!慎言。”
褚瑄睿猛地反应过来,自己也是一惊,慌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又想到此处并无旁人,心有余悸地缓下身子来,掌心竟已出了一层薄汗,“是我错了,姐姐罚我。”
谢黎拍拍他的手背缓缓安抚,以眼神示意他继续。
褚瑄睿撇撇嘴,却是不敢再继续评判,只说,“父皇心情不佳,又考我近来学得文章。我当时已是怕得要死,心神一乱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连平日里会的也变得不会了。这下子父皇更加生气,干脆让我在殿前罚站,还说今日背不过这段文章便不能回去。幸好先生得了消息来替我说情,不然我怕是要站到天黑都走不了。”
谢黎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祁公子受任于太学教导你们学识,学生学问没做好,他这个老师也难辞其咎,出面帮你也算应该。”然后又恨铁不成钢地伸手戳戳褚瑄睿脑门,“你啊,切记谨言慎行,万不可再于殿前失言。”
褚瑄睿老老实实应下,靠在侧壁上又忍不住唉声叹气,“我本胸无大志,也自知天资平庸,别说比祁先生,便是我的兄弟们也是万万比不上的。平生挣扎,也不过想安稳过完此生,再不敢有其他半点奢求了。”
被谢黎一巴掌拍在脑门上,“豆丁大点儿个子,做什么老气横秋。”
褚瑄睿摸摸额头坐好,也不敢再多言。
谢黎撑在窗棱上,透过抖动间忽起忽落的纱帘看着外面大雨中仍有为了生计频于奔波的百姓。便是雨水湿透了衣衫,仍有不得停下的劳苦。
这世上芸芸众生,众生谁不受苦。
可人啊,不就是在苦难中挣扎,又在尘埃中开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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