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转眼夏至,四墉城里的花正是开得最盛的时候,满树满树大朵的艳丽,远远看去整座城池被繁花装点,风一吹,落英缤纷,溪水里都流淌着花香。
太学里放了两天假期,褚瑄睿欢欢喜喜地回来,一进门就拉着谢黎嚷嚷要去青遆寺赏花。
青遆寺是四墉城最大的皇家佛寺,位于城南青遆山上,与整座皇城正南正北遥遥相对,贯穿南北的平安大街似一根纽带将两者相连。
这便是传唱民间的那首童谣:平安街贯通,青遆寺点头,内九外七四墉城。
来赏花这天云清雨霁,天空是一种乍晴后的明朗,最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青山新雨后,一入山涧林野的清新舒畅之气便扑面而来,谢黎干脆挑开马车门帘坐到外面看风景,整个人倚在门框上还垂下一条腿,调儿当啷的。
“姑娘,注意仪态。”妙菱自是看不下去,上前来提醒。
“哎,你管她作甚。”车厢里传出褚瑄睿的笑语,“黎姐姐本不必学那些世家繁复冗杂的规矩。”
“还是殿下疼我。”谢黎笑着冲妙菱做个鬼脸,逗得妙菱一笑,终是摇摇头无奈地退下。
“这山涧清泉乃是山顶积雪融化,形成瀑布自山中落下,遇峡谷便成了这山中清泉,泉水清澈甘甜,最是那其中天然生长的游鱼,个个鲜嫩肥美,人间佳肴!”褚瑄睿兴致冲冲地和谢黎说道。
他这小嘴叭叭一道了,这山中哪处险峻哪处秀美,哪里山川极好,哪里景色最佳,什么四时之景各不相同,春去秋来风光变化,样样都与她诉说,处处都想介绍。
谢黎只觉可爱,也欣然听着他这许多叨唠,闻此应和一句,“殿下既如此说了,那今日我可必得尝尝。”
“好!”褚瑄睿咧开嘴笑,眉眼弯成月芽形状。
山中赏花观景的游人不少,几人步行上山,先去正殿中叩拜神佛。住持听闻六皇子前来特意出门相迎,将他领入殿中。谢黎想了一下还是没进去,妙菱便在殿外陪她。
正殿之中乃是释迦牟尼金身佛像,两旁供奉有两位比丘立像,大殿后面还有天王殿、观音殿等诸多庙宇,也有不少人在敬神上香。
褚瑄睿在佛像前虔诚跪拜,敬上香火。庙外香炉袅袅炊烟,香火气在整个佛寺间缭绕。
妙菱也默默合起双手举至眉尖,双眼轻闭虔心祝祷,然后睁眼见谢黎还是端正地站在原地,不禁疑问,“特意来了,姑娘不拜一拜吗?”
“没什么所求。”谢黎笑着回答。
妙菱便不再多问,只说:“姑娘是有福之人呢。”
褚瑄睿拜完佛像,住持笑眯眯地领他出来,“今日香火繁多,看来是个好日子。”
“哦?”褚瑄睿挑挑眉问住持,“不知还有何人前来?”
谢黎却是已经知道了,一袭白衣自侧殿而出,纸扇轻摇,闲庭信步。
“六殿下,好巧。”祁舒识合扇颔首,冲他低头致礼。
“竟是祁先生!”褚瑄睿一愣,赶忙回礼。
老方丈与他一同出来,也向褚瑄睿微微低头单掌正立念句阿弥陀佛。褚瑄睿一同回了礼。
待方丈与住持都离开,祁舒识笑着冲谢黎点点头,“谢姑娘,好久不见。”
“劳祁公子记着。”谢黎俯身行礼。
几人便结伴一起往外走。
一路上遇到上香抱佛的行人不少,更有甚者一步一叩首,步步拜到佛像跟前。
“真辛苦啊。”褚瑄睿见了不免感叹。
“天灾人祸,旦夕祸福,宇宙苍苍凡人渺小却从不失力量,便是走投无路只能向神佛祈祷,又何尝不是同命运抗争的一种。”祁舒识浅笑着回答。
“同命运抗争……”褚瑄睿眉眼低沉小声重复,“所谓命运,又如何能被凡人所改?”
“六皇子天子血脉,尊贵至极,怎说起这种丧气话来?”祁舒识笑着摇起纸扇,扇柄的玉坠一下一下打在胸腹,“我看您身边的谢姑娘,就比您明白得很。”
一直努力当自己是一棵美丽花盆的谢黎突然被点名,颇有点,猝不及防,“祁公子说笑了。”
祁舒识看她一眼,但笑不语。
谢黎拼命忍住心底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走至后部殿群,各个庙宇皆供奉着不同的神仙,褚瑄睿想要一一参拜带着随从去了,便只留下谢黎和祁舒识几人在院中等候。
祁舒识看着她轻笑,“谢姑娘,去树下坐会儿?”
这四方院子正中央竖着一棵百年的银杏树,枝繁叶茂盘根错节,撑巨大的荫蔽。树下一圈摆放着矮凳,可供香客休息。
“谢姑娘不信佛?”祁舒识问道。
谢黎想了想点点头,“我信鬼。”毕竟我是个小妖怪嘛。
祁舒识明显没想到是这般回答,摇着折扇一怔,又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竟是如此。”
谢黎被他笑得心里发毛,摸摸鼻子打算不接话。
祁舒识便自顾自继续说,“舒识却是很信神灵,大抵是心中之事无可托付,万般心情也只得向佛祖诉说。”
“祁公子也会有不如意?”谢黎抬头看他,正对上他低头投来的目光,温和深邃,却似有千言万语,又恍若空无一物。
“是啊。”祁舒识叹口气,微微抬头看向天空,蓝天澄澈万里无云,时有飞鸟展翅划过,“终年心心念念,只愿神明垂怜,能了我心中意。”
谢黎又是一愣,长久地望向他面容,不知为何莫名感到他的悲伤。
褚瑄睿又出了一座殿堂,兴冲冲地跑来捧着一碗茶,“黎姐姐再稍等我片刻,先吃杯茶水,怕一会儿渴了。”说着把手里的瓷碗递于谢黎手中,又从小厮手里接过另一碗敬给祁舒识,“先生也吃点,我特意找庙里住持讨得。”
风风火火地忙完这一遭,又急匆匆跑远了,累得几个小厮在后面慌慌张张地追。
“六殿下真是,实在可爱。”祁舒识把茶碗交给身边随从,笑着和谢黎说。
谢黎也跟着笑笑,端起茶杯轻吹下水面浮叶仰头喝尽了。
“只是若在寻常人家赤诚纯真怎样都是好的,可生于皇室血脉位及天子至亲,这般天真却未必是好。”祁舒识笑意不变,话语也是轻飘飘似是随意之谈。
谢黎确是听得明白,撂下茶碗低垂着眼眸抚弄裙摆上的珠串,“得公子抬爱,什么傻不傻聪明不聪明的,谁又能说得明白?六殿下年纪尚小,便是日后大了,成立家室娶妻生子,那也不过是个闲散王爷。若能得天子垂爱留与身边自然鞠躬尽瘁,若是国家需要远赴边关那也必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左不过侍奉君主,君仁臣忠足矣,又何须太过聪慧?”
祁舒识眼波微转,浅笑一声,“是在下浅薄了。”
谢黎笑笑不再多言。
褚瑄睿终于忙完一圈跑出来,乐呵呵地累得小脸通红,谢黎拿着锦帕为他擦汗,很是好笑,“也不急于一时,你且慢些也没关系,这般着急做什么?”
“怕姐姐和先生等烦了。”褚瑄睿笑着说。
一行人缓步下山,褚瑄睿记挂着要吃鱼,便在后山口处与祁舒识作别,领着谢黎往山林深出去了。几人在林间寻处空地,沿溪席地而坐。
山间风景确实秀美,所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此处漫山野的大片花树氤氲似烟霞浓雾,化作山野的霓裳,胜似天际薄暮。
再往下走便是此处颇有些名头的落霞瀑了,那处游人如织,不时传来孩童戏水打闹的笑声。
褚瑄睿兴奋得不行,既见溪水中游鱼数许,不时有一两条跃出水面,划过一道银色的光弧,立刻就要脱了鞋袜下水,又回头招呼谢黎道,“黎姐姐也来试试,这水清凉极了!”
谢黎好笑地摇摇头,在树桩上坐下,吩咐几名随从去周围拾些干柴树枝,自己带着妙菱就地清理杂草,准备搭个简易的烤火架。
那边褚瑄睿玩得不亦乐乎,衣摆湿了大片,见谢黎不曾注意扬声唤她,然后等她看过来时猛踢起大片水花,莹莹若散落的珍珠。
吓得妙菱忍不住轻呼一声忙伸手替谢黎挡住,又遮挡不及,两人头发衣衫皆落得斑驳水痕。
“嘿,我这个暴脾气!”谢黎哪能是那吃亏的人,撩起袖子搬起脚下一块大石三步并作两步跑至溪边,冲着褚瑄睿脚下狠扔过去,激起更大的水花,直接溅湿了他整个裤管。
褚瑄睿挡住脸连连后退,一个不慎被石头绊倒啪一声坐进水里,弄得个落汤鸡模样,彻底逗笑了谢黎,在溪边笑得前仰后合,又担心着他的报复捂着肚子笑着跑开,远离溪边的危险地带。
“黎姐姐欺负我!”小皇子坐在水里委屈极了。
“不要恶人先告状哦。”谢黎笑眯眯地提醒,饶是妙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一番打闹惊得游鱼都四下散了,褚瑄睿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儿又乐呵呵地开始捉鱼,还放言定要捉住这溪水中最肥硕的一条来给黎姐姐吃。
谢黎哼一声不敢苟同,放任他自己在溪水里玩得开心,叫着妙菱一起去别处采些果子。
山间野果不少,此时也有些桃树结了果实,妙菱不识得野果种类,便拿了布兜摘些桃子,谢黎自顾往丛林深处摘拾灌木丛里的小果野菜,还一边给妙菱介绍说这个可去风寒,那个煲粥最好。
待兜子里成果满满,谢黎和妙菱一人洗了个桃子坐在岸边吃,桃汁丰满甘甜,谢黎笑说:“听着佛经长大的蟠桃就是和那些凡品不一样。”
妙菱笑着接话,两人正聊得开心,突然有褚瑄睿随行的小厮急匆匆地从外面跑来高声喊她,“谢姑娘!”
谢黎心下咯噔一声。
小厮慌张地跑至跟前,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谢黎好容易才听明白了是不知道哪家的小姐在瀑布前踩水玩,一时不慎跌落水中。六殿下寻声前去慌忙和众人一起救人,结果不知是因了人太多被人挤下去的还是自己也不小心脚滑了,那小姐没救上来他自己到一同落进水里了。
那小姐本掉在缓水处尚且有浮萍可依,六殿下却是正正好好掉进深潭里被急流冲出去好远,还撞上了水中礁石,差点没磕出血来。
一番话听得谢黎心惊胆战,妙菱急得快要哭出来,“随从们都是怎么看得主子,这般危险的事竟能让殿下自己去做吗?如今人可是救上来了?可有什么大碍?”
小厮慌忙来报信也不知道前方情况,谢黎不再理他赶忙往落霞瀑处赶去,一边手指捻诀儿算一算褚瑄睿安康,知道他尚且平安才稍略安心。
心下又忍不住恨骂,这小屁孩。
她们赶到时,褚瑄睿和那位小姐都已经被救上来,周围围了一圈的人。那位落水的小姐到是没有大事,被自己丫鬟揽在怀里惊魂未定,反而是褚瑄睿额头闷青躺在地上,尚且昏迷不醒。
“谢姑娘,又见面了。”人群中间,祁舒识衣摆也已湿透,正蹲在褚瑄睿身旁替他把脉。
褚瑄睿的几名随从也都是浑身湿漉,其中一位过来低声向谢黎解释,“多亏祁公子路过,才从水流湍急处救得殿下。”
谢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也过去蹲下伸手探探褚瑄睿鼻息,实则趁人不注意往他呼吸里注入灵气。
“又要多谢祁公子一次了。”谢黎对祁舒识微微低头致礼。
他笑笑并未答话,依旧检查着褚瑄睿的情况。
见此谢黎又看向一旁落水的小姐,“姑娘可还好?可有受伤?”
陆南祎还有点后怕,闻言哆哆嗦嗦地摇摇头,又看向地上的褚瑄睿。
祁舒识确定了他的状况也安下心来,回首冲陆南祎轻轻俯身,“二小姐莫担心了,他并不大碍。”
陆南祎恍惚间听到,眼中慌乱果真慢慢退去,挣扎着坐起来凑到褚瑄睿身边,颤抖着轻触他的手指。
这倒是,令人意外。
谢黎挑挑眉,向祁舒识投去询问的目光。他低头笑笑走到谢黎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在她耳边温声低语,“这位是丞相府嫡小姐陆南祎,陆二小姐。”
谢黎微微皱眉,实在没有想到。
当今丞相陆念权倾朝野,却是膝下子女不多,儿子总共有三,两个都是庶出。而女儿更是少得很,又多横遭意外尽数早夭,唯有这么一个嫡出的姑娘健康长大,竟成了偌大丞相府唯一的小姐,宝贝的不行。
陆南祎受了惊吓此刻神志仍处混乱,祁舒识派人将她送至不远处的僧房暂且安置,又通知了她等在山下的侍卫随从上来接应。
谢黎便叫人背上褚瑄睿往马车停放处走。
随从们在前面急匆匆赶路,到把祁舒识和谢黎两人落在后面。祁舒识一打折扇笑意盈盈,“在下与谢姑娘还真是,颇有缘分。”
谢黎撇撇嘴,心下腹诽的确每次遇见你都没好事。但面上不敢多言,只说,“没想到祁公子也懂医术。”
“习武之人免不了磕磕碰碰,略懂一点自救之法,远不及谢姑娘精通。”祁舒识谦逊地笑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自临崖小路走过,四处遍野殷红,风起花雨纷飞,落得人间惊鸿一梦。
“谢姑娘可曾见过,一场粉红色的雪?”祁舒识突然问。
“什么?”谢黎不太确定听没听清,又觉得不可思议。
“没什么。”祁舒识笑笑转头看向她,“今天没吃到鱼吧?”他眼中盛满笑意,仿若盛着清风,“下次我带你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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