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阿菊自戕
这一顿饭吃的宋慈音心里非常暖,她的老师和师姐开导她,她的师娘话里话外都在维护她,没有一个人问过她,报上的那些事究竟是真是假。他们毫无例外全部选择相信了她。
吃过饭,已是下半晌,下雪的天黑的早,宋慈音和丁禾真辞了顾教授和师娘,转头又捏了捏妞妞和虎子的小脸蛋,二人才一人一把伞,结伴离开了。
雪下的够大,百花胡同里一片银白。
路边的槐树上,也积了厚重的一片雪,风一吹,便滚落一团。
宋慈音和丁禾真一边走着,一边互相扔雪球顽笑着。
直到那大街,丁禾真才停手,一把搂过宋慈音,“你说没喜欢过,就没喜欢过吧!师姐信你!以后要往前看!若是后面还有人来找你麻烦,别忍着,告诉师姐,师姐让你瞧瞧什么才是骂人的最高境界!”
宋慈音被逗笑了,丁禾真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你真像我妹妹!我真想她呀!”
“那便回去看看,反正不久就放假了!”
“再说吧!”
“师姐,嘴长在他人身上!”
宋慈音知道丁禾真这几年为什么不回家,不是她薄情,也不是她不想家,实在是离婚这件事在当地算是个十分不光彩的事。
在当地人眼里,离婚不叫离婚,叫被休!
一个被休的女子,势必是要给家族蒙羞的!
她不想待在家里,让母亲难做。这几年也尽量没回去,省得又让别人在身后指指点点。她能不在乎,可母亲未必能做到不在乎。
“我晓得!”
丁禾真伸手拦了一辆人力车,“给这位小姐送到章台巷!你路上注意安全,我便走回去了,离得不远!”
宋慈音应了。
同丁禾真告别后,她缩在人力车上,尽量用伞遮住全身。
待她到章台巷时,天已经黑了。她被冻得手脚发麻,哆嗦着取出钱给车夫后。她才一瘸一拐往巷子里走。
同锣湾巷一般,章台巷是主道,朝东的一面遍布胡同,朝西的一面有临街店铺,店铺后面是条河,河那边连着天桥,一大片,密密麻麻。
她实在冻得厉害,只往前走了几十米,进了长乐戏园。
园子里今晚的压轴戏是谭老板的《霸王别姬》,虽天气寒冷,但名角出场,上座依旧爆满。
跑堂的给宋慈音开了门,屋里一股热烘烘的气流迎面而来,说不清什么味道。
当下宋慈音哪里还管的了那么多,只管靠门边歇了,以恢复恢复知觉。
戏园的管事老柳老远瞧着她,穿过人群便来了。
“我的姑奶奶,你今儿个一天到哪里去了?出大事了!”
老柳一到她跟前,便压低声音跺脚。
“梅玉芬骂你还是打你了?”
她想象中的大事不过就是这样。
“哎呀,不是!是阿菊,阿菊,她,欸,她遭大罪了!”
“她怎么了?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
“昨儿个是全福社程老板的场,夜戏之后听说程老板请他们吃了些酒,回去晚了,就,遇上两个登徒子!”
听到“登徒子”三字,宋慈音便明白阿菊是遭遇了什么!
当下拔腿便走,不过一步,便“哎哟”一声停住了。
“腿麻了!”
无法,只能一瘸一拐穿过人群,往那后台院子里去了。
长乐戏园朝向章台巷主街道,后院是二进二出的院子,连着梅玉芬的添香馆后面的二进二出,一大片,在夜里若一个人走着还有点害怕。
一般第一进的院子是给的戏班子用,尤其是夏日,院子里会搭起凉棚,服装,箱笼,刀枪剑戟便都放在院子里头,角儿们也喜好在凉棚下上妆贴片。
老柳一般带着戏园子里的长工住在第二进院子里,人少,安静。
当下他二人出了狭窄的后台,刚踏进院子,冷风裹着雪花迎面砸过来。
院子里几棵柿子树在黑暗里,暗影重重,零星的几片叶子也摇摇欲坠,那树下一口大水缸,金鱼都被捞了起来,现下上了冻,铁瓷。
“谁在那里?”
老柳突然出声,宋慈音吓了一大跳,赶忙满院子张望。
原是那大水缸那里站了两个人,可刚刚明明没有人。
“是我,裴境安!”
乍闻得他声音,老柳立马堆了笑迎了上去。
“裴四公子,这天怪冷,您搁这儿是做什么?”
老柳觉得他是来找宋慈音的,但是眼下正主没发声,他也闭口不提。
裴境安清了清嗓子,夹着烟抽了一口,“抽烟!”
“这位是?”
老柳终于问到另外一个身影,宋慈音瞧着有点眼熟。
“陆城陆先生,沪上来的!”
原来真是他,牢里帮她出声的大高个。
“幸会,幸会,二位爷,打扰了,您继续,继续!”
老柳余光瞥见宋慈音已经自抄手游廊走到二进院的小拱门边,忙拱手朝裴境安告退。
“陆兄,这北平的戏园子比起沪上的舞厅怎么样?不逊色吧?”
裴境安将烟头丢在雪里,拿脚尖碾灭,一面朝着宋慈音离去的方向扬起下巴,“这章台巷呀,自古多出红颜,前朝多文人政要都在这里商谈家国大事,旁有红袖添香,知冷知热,真真是个好去处!你若明儿不忙,我带你见识见识!只一样,千万别动心。”
老柳不确定宋慈音到底听没听到裴四公子最后一句话,只觉这话是说给她听的,有点不大入耳。
他不知道的是,宋慈音在进入院门后,绕过另一处影壁时,一脚踹飞了积雪。
“回吧,人都走了!”
烟已抽到头了,陆城又仔细辩了辨周边的声音,无甚特别,才觉身上发冷,
“什么叫人都走了?”
裴境安有点发恼,他觉得这肯定是卢南琛那厮告诉陆城,他跟宋慈音之间的瓜葛。
“就刚刚那老头,他不是到那后院去了?”
陆城摇摇头,觉得裴境安这丫被冻得都有点神志不清了。
裴境安暗叹自己多心,脸上微微有点挂不住,便大跨步越过陆城往回走。
待他二人重回包厢,裴境安才微微定下心来。
“人看到了?”
卢南琛头又来问,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见裴境安脸色不好看,又加了一句:“我刚刚看到她了,走路一瘸一拐!腿断了?”
“你才腿断了!你丫是不是欠揍?”
裴境安假装挥了一拳头,随后才坐下喝茶,“瞧瞧,这还是你们家五爷吗?外人都道卢五爷,气度不凡,文雅洒脱,我就想问问是谁说的?你哪里文雅,哪里洒脱了?整一个说人是非的长舌妇!”
卢南琛低下头笑了笑,半明半暗的光影里,这一笑倒真是有点气度不凡。
“我也想知道是谁在外头说裴家四公子风流倜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要不然,那位宋小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你呀,就是见识的姑娘太少!”
裴境安这次不怒反笑:“一时兴起,逢场作戏罢了!欲迎还拒这种戏码她演一两次倒还蛮有意思,这时日久了,就寡淡了!还不如换一个!你说呢?”
卢南琛这次没说话,只垂下眼,微微摇了摇头,随即转向陆城:“你呢?找到了?”
陆城摇了摇头。
卢南琛再一次沉默。
陆城倒是没在意,只他想着另一件事,他觉五爷这次对这位宋小姐“关心”的有点过头了,近乎嘲讽了,这实在不大符合他一贯的作风,是有什么事情他还不知道吗?
当然,隔着两个院子的宋慈音现下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
她此刻正一身冷汗,看着老柳将阿菊从房梁上放下来。
她不自觉倒退几步,撞到门框上,几乎就要站不稳。
“还有气,还有气,人还有得救!阿松,你去找白先生,快!”
老柳大喊,门外已经蹲在地上大哭的小青年闻言,立刻爬起来冲出去。
门边先前几欲昏死过去的中年妇人微微回了点精神,努力了几次都没办法挪动自己。
“把人放平!剩下的我来!”
宋慈音从最初的震惊里反应过来,立马上前帮忙。
她这几年年纪渐长,对中医倒是起了好奇心,白先生来章台巷给人看病时,她得空总会瞅上几眼,白先生也有心教她,是以她学了颇多救人的手段。
“老柳,你去把门帘掀开,让外头新鲜气进来!”
随后她动手解开阿菊的衣领,腰封,又将她的头颈轻轻固定住,防止她神志不清乱摇头伤到自己。
做完这一切,她才发觉自己在微微发抖,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死亡,她忽然想起来顾教授说的那句“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了算了,活着好辛苦呀!”
阿菊微微转醒,嗓子嘶哑,泪水顺着脸颊流到颈窝里。
“妞儿呀,妞儿呀,有什么要紧的,命最重要,命最重要,你要是有事,妈可怎么办呀?”
那妇人终于哭出声来,连滚带爬过来,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地上。
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背几乎要佝偻到脚背上,伤心的几欲背过气去。
“妈~~”
宋慈音惊得回头,见是那妇人先前带来的两个孩子,此时两人脸上都冻的挂了两串鼻涕。
他兄妹二人见自家妈哭的伤心,不自觉走过去,也哭了起来,一时间,整个房间都是哭声。
宋慈音摸索着出了门,屋外的冷风吹得让她暂时心里没有那么难受了。
“强娃若是地下有知,还不知道该怎样伤心?怎地就是阿菊呢?你说说,这年头!哎!都是命!”
老柳也退出房间,站在走廊里,语气里带着哭腔。
阿菊的爹同他是打光屁股时代就一起长大的兄弟,只不过阿菊的爹早走,留下孤儿寡母,阿菊又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此刻他心里也难受到抽筋。
宋慈音沉默了,前院的园子里突地传来惊天的欢呼声,与此刻哭成一团的房间,对比相差巨大。
她心里那股寒意渐渐又漫了上来。
这是命吗?也许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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