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元宵枪响
“行了，阿东你去找一下白先生，请他看一下这两个崽子能不能活，不能活赶紧找地方埋了！警察局这帮玩意真不是东西，弄两个半死不拉的糊弄老娘的钱！呸！就该是断子绝孙的玩意！”
梅玉芬完全没了先前那般低声下气的口吻了，只恨不能立马破口大骂！
“你自己乐意花钱找堵，能怪谁？”宋慈音没好气，转身进门。
“欸，我说你个小没良心的，敢情老娘花钱救了你，还救错了？”梅玉芬拍了拍围巾上的爆竹屑，用手指使劲戳了一下宋慈音的后背，后者疼得龇牙咧嘴。
“好，好，好，您快进去吧，还没好利索，逞什么能啊？鹤儿，你赶紧给这女人带走！聒噪的很！”宋慈音佯装生气，却一脸笑意，梅玉芬也是咧着嘴笑的开怀。
“得得得，我走！”一边由着鹤儿扶着她穿过前面花楼往后面院子里去了，隔着点距离还能听到她的声音，“今年这雪下的好，瑞雪兆丰年，这来年定是个丰收年！”
宋慈音懂她的意思，丰年少饥荒，也就没有那么多人背井离乡或者卖妻卖子。
宋慈音拢了拢袖口，回头倚在门厅的柱子上，听门外鞭炮声震天。
夜风里偶有后院传来的唱词，模模糊糊不似平日里听惯的曲调，她很是自觉地待在原地，恨不得将耳朵竖起，以辨清那唱词。
“尽吾生有尽供无尽，但普度的无情似有情。”听了一会，她便知晓是哪个曲子，当下便轻轻哼了起来，声音细软，仿佛藏着数不尽的温柔和情意，“人间君臣眷属，蝼蚁何殊；一切苦乐兴衰，南柯无二；等为梦境，何处升天。笑空花眼角无根系，梦境将人殢；长梦不多时，短梦无碑记。普天下梦南柯人似蚁！”
“嘭”门被大开，白先生拿着帽子在肩头，长袄子上扫着灰尘，后头则跟着阿东提着药箱。
“我听说梅玉芬捡了两个小乞丐？她还真是大发善心啊！！”
“您哪，赶紧去看看，别回头人没了，那梅玉芬可有的说了！”宋慈音到此时才从柱子上起身，一身疲态。
白先生进去门房后很快出来了，“阿东，你去弄两桶雪来，给那两个娃全身扒光，用雪来个全身揉搓，你一个人恐怕来不及，你去再叫一个人，快去！幸好，晕过去的时间不长，还有得救！阿音，你就回去吧！反正这也没你的事！欸，等等，还有一件事，欸，是什么来着？哎呀，铁定是今天太冷了，脑子冻坏了，记不起了！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回吧，回吧！”
宋慈音这才转身往回走，仿佛她一直在等着这个结果。
新的一年已经来了，她忽然觉得空气里有股春的气息。
因年节里在家确实闷得久了，又兼傅小蔓三天两头使人来请，她最终还是挑了十五这天出去玩耍。
彼时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她便早早遣人去给傅小蔓递了信，说是十五要在城南游艺园北大门等她。
不想十五那天过了晌午，傅小蔓便自己坐了车来找她，两个人一人吃了一碗山楂白糖桂花馅儿的元宵，趁着天未黑，暖和和地出了门。
其实今日游艺园的人颇多，很多商户早在初六就开始往户外摆灯，只等着十五这个正日子凑一凑热闹。
其实，老北平人更喜欢把元宵节叫做灯节，而且得等到晚上，上了灯，才算。
是以宋慈音和傅小蔓才选择天擦黑出发。
一路上人头攒动，往上看，明月当空，往下看，灯火灿烂，远远近近一汇聚，竟宛如蛟龙游戏人间，倒真是应了那句话：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她二人都喜欢走马灯，但考虑到人多，硬是没买，只随着人流往南走。
“等会我们看完围屏，便往燕归来去，听说那边今晚放烟火！”
人实在太多了，走不多一会，宋慈音便觉浑身汗津津，拽着傅小蔓的手也渐渐生出了热意。
“往前再走，便要拐弯往围屏那边去了，跟紧呀，音音！”
傅小蔓干脆直接搂住宋慈音的胳膊，她们随着人流往右拐，忽地听见前面有人大喊“停，停，有人跌倒了！不要挤！不要挤！”
但南北双方人流一汇，哪里有人能听见前方的嚎叫，傅小蔓踮起脚尖想瞅个究竟，但是宋慈音却觉得应该没什么事，因为人流在缓慢地往前行进，并没有人在继续呼喊停下来或者发生更多的踩踏。
等到宋慈音也微微拉长脖子往前看人流的时候，才发觉傅小蔓已经到前面去了，她伸长手也没够到她肩膀。
“小蔓，小蔓！”
人流继续往前挪动，她与傅小蔓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好在那傻丫头终于发现宋慈音不见了，四下张望时，才与她四目相接。
看傅小蔓费力地转身想过来，宋慈音忙阻止，“你别过来了，咱们等会燕归来大门前见吧！别过来了，危险！往前走！”
实在是人太多，好不容易发觉人流渐渐松了，她才发觉自己竟被人一路簇拥到了南大门入口处。得，围屏看不成了。
她转身望了望那一眼瞧不到缝隙的人流，头皮都在发麻。
她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到燕归来那里等傅小蔓。
外间的主街上虽比不得游艺园，但也是人声鼎沸，兼有舞龙舞狮队，时常是被堵在一个地方不动弹。
她被堵了两次后，干脆往旁边的小巷子里一钻，见路就走，只要大方向不错，总能走出去。
大部分巷子里没有灯，黑灯瞎火里完全依靠直觉在走，直走到一个巷子快要出去时，她忽地听到一声响，不同于外间的鞭炮烟花声，像是枪声。但停下脚步再仔细辩听时，除了外界的热闹声，其他的便什么都没有了。
她当机立断往主街方向拐，不想未到街口，便被窜进来的人一把捂住口鼻，拖往后面的小胡同。
她敏锐地捕捉到他身上的一丝血气，这个人受了伤！
“别动，别动，宋小姐！”
来人喘着气，靠着墙壁，谨慎地探头往外看了看，捂着她的手还在不停地抖动。
听他能准确地叫出自己的名字，宋慈音稍稍冷静了下来，一面回顾此人的声音，一面用手摸索着周边有无防御的工具。
“你别动，宋小姐！”
来人察觉到她的意图，低声吼着。
她无法，只得停止所有挣扎。
“我，我认得你，宋小姐，你是顾教授的学生！”
宋慈音脑皮发麻，只本能地扒拉住捂在自己嘴上的手，一边不停地点头。
“宋小姐，我受了伤，你救救我你，请你救救我！”
黑暗里那人手稍松，宋慈音也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犹如鱼儿回了水，人瞬间清醒过来。
“你救了我便是救了顾教授！”
“你是谁？”
宋慈音万分警惕，见那人没再过来钳制自己，惧怕的心理微微收拢了一点。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救了我便是救了他！”
她知晓他身份定不简单，既然不想说，她也不想勉强。
但是只凭他抬出顾老师的名字，她也不能轻易分清此人是敌是友。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对方。
“你受伤了？”
她微微回身，一把搀住那人。
“对，当务之急是找个安全之所，躲起来！”
宋慈音点头，没再说其他，只迅速架起这人往他来的方向走。
“你要做什么？”
她被一把拉住。
巷子口刚刚过去一对巡警，来人脸色被吓得煞白。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今日虽哪里人都多，但大家都去观灯了，反而没有那么多眼睛能注意到我们！”
说来也真是幸运，她将那人放在巷子口的土堆后，刚想出去拦车，一眼便瞧见了将车停在路边的小哑巴。
“嘿，嘿，小哑巴，小哑巴！”
她实在不想这般喊他，但是话到嘴边，却想起自己一直没问人家名字。
小哑巴隔着人头瞧见了她，忙把车拉过来，手脚并用要让她上车。
她只摆摆手，拉过他轻声道，“你进来巷子，这里有个人，你把他送到白先生那里！送到就走！这块你熟吗？尽量走人少的地方！”
见小哑巴点了点头，宋慈音心里终于定了一些。于是立马回身，将隐藏在土堆后的人拉起来，就着车篷的遮挡，送到了车上。
“宋小姐，你不跟我一起吗？”那人一把拽住宋慈音的手腕。
她反手将那人往车外拉了拉，“你先走，我随后跟上！”
说罢，抡起右手蓄力，一个手刀劈在那人后脖颈。
“送他去！他若中间想醒，你再给他一拳！”
小哑巴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合上车篷，又将那人身上的围巾微微拉了点遮住脸面。
等目送小哑巴走了后，她才靠着巷子里的墙，安抚着胸腔里那颗跳动到已经不能自己的心。
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对于刚刚发生的那一切她刻意在心底将其淡化。
周围密密麻麻开始响起爆竹声，她微微整理了下已经发皱的大衣。刚转身，一朵巨大的烟花开在夜色里，引得无数人争相观望。
身后猛地带过一阵冷风，她随即回身张望，黑漆漆的巷子里什么都没有，可又总觉得那里藏着一些她说不清的东西。
这种感觉愈加强烈，她甚至在烟花声里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在朝她奔来。
她略一思忖，转身便钻出巷子，没入人流里，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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