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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戏园再见


“父亲,容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您面对女人,眼瞎,我可没有!您走吧,我这边不好留人!”

        傅钟咳得更厉害了,神色凄惶里,他白了双唇:“蔓蔓,以前我总觉得,有些恩怨,都是我们上一辈的事,不该涉及到你们这群小辈,所以从未公开与你们说过!其实,若真论起来,蔓蔓,你可知,你母亲才是,才是那后来者!”

        “那又怎么样?您有没有想过,也许我母亲当初根本也不愿嫁给您?罢了,如今,人已经死了,这些都不重要了!您走吧,恕不远送!”

        见傅小蔓要回屋,傅钟紧追几步,不想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蔓蔓,你,你自幼聪慧,孝顺体贴,是我与你母亲的心头肉!即便我还有思思和阿渝两个孩子,但最疼的还是你,我从不将任何事做满,唯独这件事我做的最明显,众人皆知,道我偏心!”

        “我是偏心,我想让我放在心尖上的女儿一生无虞!你小的时候,玉婉曾与我说过,以后你嫁人,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婆家和睦,丈夫体贴专一!可是这个童世襄,他不是良人啊,蔓蔓!玉婉泉下有知,也不会同意的!”

        终究还是哽咽出声,傅钟只觉这可能是自己做的孽,当初没有处理好苏文秀和孙玉婉的事,如今悉数全报应到傅小蔓身上去了。

        前头有个陈飞儒,门当户对,两情相悦,却偏偏冒了个私生子出来;

        眼下,又来了个童世襄,家世相当,却人品堪忧!

        “父亲,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您如果不能来,我也绝不怨您!”

        说罢,抬脚回屋,提笔继续画那一副雪中锦鸡图。屋外半天也没什么声音,宋慈音悄悄掀起一角门帘,却见傅钟坐在门前的台阶上,钟菁陪在旁边,一转头,碰上她的视线,无奈地摇头。

        宋慈音心下琢磨着该怎么劝劝傅小蔓,一转身便见她提笔愣在桌前,笔尖落下的几滴墨,将那副已经完成大半的雪中锦鸡图染得漆黑一片。

        “啪”一声,那滴泪掉下来的声音更是清晰可闻。

        到底还是伤心了不是?

        良久,宋慈音才哑着嗓子开口道:“眼下国内局势不好,北平更是三面被围,谁也不知道下一场战争是不是就发生在北平城里,战争之下,生死难料,至亲的人,前一刻还在与你说说笑笑,也许下一刻就你懂得吧,小蔓?”

        傅小蔓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又重新吸了一口,反复几次,才颓然放下手里的笔,泪眼朦胧看向了宋慈音:“阿音,我很快就会离开北平了!”

        “就像你说的,北平三面被围,早就不安全了,但是这北平城是六朝古都,仅一个故宫里便有好多文物古画,那都是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总不能叫那些日本人霍霍去了吧?文物南迁,早在前两年就已经开始做这件事了,但总有分歧,如今局势所迫,不得不加快步伐了!我并不是第一批护送者,这批文物会护送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与童世襄结婚,也不过是个借口,一个让我离开北平的借口,而且他的老家在湖南湘潭,山高水远的,他一句我回了老家,也不会真有人闲得无聊去他老家打探!”

        “那童世襄知道吗?”

        傅小蔓点头:“知道,我相信他!我知道他离婚不过一个星期便和我一起,外界定是不齿,说什么的都有,但是,凡事总要有取舍!”

        “你可以跟伯父说清楚,要不然,这一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说什么呀?”傅小蔓低头,苦笑一声,“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担忧!他在政府里头工作,盯着的眼睛也多,谁也不能保证大家都是好人!”

        宋慈音在心底微微叹气,再次掀了门帘,门前的台阶上已经空无一人了,傅小蔓摸了一把眼泪,将坏掉的画胡乱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你是怕你的父亲不来,所以叫我过来给你撑着是吗?”

        傅小蔓起身过来,一头扎进宋慈音怀里:“我就知道,你懂我!虽然表姐也在,但是,但是在我心里,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有你在,我才觉得心安!我最近时常想起,以前读书的时候,曾幻想过以后的日子,当个老师,找个疼人的丈夫,生个一儿一女,男孩小名叫契契,女孩小名叫蓁蓁!”

        笑着笑着,她的眼眶又红了:“我记得你那时,说要回去写最好的戏本子,让长乐戏园夜夜爆满!还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宋慈音跟着笑起来

        “可兜兜转转,我们谁也没能如意?”

        是啊,谁也没能如意

        傅小蔓成婚那日,北平的天罕见地晴了,灿烂的阳光洒在雪堆上,泛出一层七彩的光圈。

        本就是新式婚礼,加上傅小蔓刻意的选择一切从简,到场的也不过是双方挚友,唯证婚人黎白老先生最为德高望重。

        傅钟最终还是来了,同来的还有傅渝。

        而傅小蔓的一跪,彻底解了父女二人的心结,傅钟当场泣不成声,一想到女儿嫁作人妇,不日后要跟随童世襄前往上海,他便伤心的不能说话。

        婚礼一度因他的情绪奔溃好几次都进行不下去,最后还是傅渝勉强劝慰住了傅钟。

        忙完傅小蔓的事,宋慈音也要回上海了。

        临行的前一天,她如往常一样,坐在戏园子的后台,看楼玉秋他们上妆,如今这楼玉秋已经是小有名气的角儿了,不说话的时候,隐隐有大家风范。

        “小秋子,你如今可还会半途闹着不唱了?”

        宋慈音随手拿了支珠钗在手上把玩着,一边不忘揶揄楼玉秋。

        “您净会说笑!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早就改了,如今呐,我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要留到那台上去!”

        “不错嘛,你现在大小也是个角儿了,以后可得继续跟师傅学着点!”

        “知道。听说您明儿个就走了?不多待几天?”

        “上海的工作要人手,我得回去!”

        “那什么时候能回来?”

        “有时间就回来!希望我下次回来,你已经是名角儿!”

        “那敢情好,我定朝这个方向努力!诶,戏要开场了,您往楼上座儿,听我今日给您唱一出《霸王别姬》!哦,对了,回头下戏,您等我一着,我有东西给糖豆和安安!”

        宋慈音点头应了,随后起身准备听戏去。

        外头锣鼓已响,跑堂的伙计来来往往穿梭在池座里,给人添茶,送瓜果,忙得不亦乐乎。

        宋慈音穿过人群,往二楼的座儿去,刚进包厢,便见那方桌旁静静坐着一人,端正挺拔的背影,骨节分明的左手正端起一杯热茶,听到她进来的声音后,顿了一秒,随后状若无事般将茶送到唇边,轻轻吹了吹浮末,低头抿了一口。

        宋慈音立在原地,深深缓了几个呼吸,才轻轻走过去,隔着方桌坐下。

        今儿个开锣戏是《天官赐福》,多是些吉祥话,讨票友们一阵欢喜。

        “欣看四海升平日,共沐恩波享太平”

        戏台上,老生扮演的天官,正念着唱词和着身边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桌角声,倒是有那么一丝听入迷的感觉。

        只宋慈音忍不住,余光顺着声音瞧了一眼,但见那人依然稳坐泰山,仿若身边无人一般淡定自若。

        到底还是她自己先忍不住开口:“什么时候回来的?”

        敲击声停了,随后又继续:“我还以为音音这是不想跟我说话呢?”

        这次,宋慈音直接侧脸看过去,正好碰上对方带着笑意的眼,那眼下的痣在昏暗的灯光下,带着一丝勾人的意味。

        她没再说话,只一眼不错盯着对面,直把对面人盯得败下阵来,叹了一口气道:“昨天。”

        “你怎么有时间回北平了?”

        宋慈音给自己倒了杯茶,袅袅雾气里,将她的面容掩去半分,只能瞧了个秀眉微拢。

        “冬至快到了,回来冬祭!”

        “不带家眷?”

        听她说这话,卢南琛不知为何想笑:“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回来捞人!就前几天学生们罢课,进去了三十多个人,有几个上头怀疑有其他身份,硬是不肯放人,找到我头上了,我想着都是一群爱国的学生,不能见死不救,就回来一趟!”

        “那解决了?”

        “嗯。”

        一时间,两人都没接上话,只剩楼下池座里不间断的叫好声为他们微微遮了眼下的尴尬。

        戏台上婉转的唱腔,柔美的身段叫卢南琛不自觉想起那年宋慈音洒了他一身茶水的场景。那个时候这姑娘还是个读书的学生,一眨眼,她早就是能独当一面的报社编辑了。

        狭小的空间里,空气有点不流通,自楼下池座里蒸腾上来的热气带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叫他微微有点皱鼻。

        “下去透个气,一起?”

        晦涩的光线里,宋慈音直视下方戏台的侧脸看起来清冷利落,卢南琛的心在这一刻忽地拎了起来。

        等了片刻,见宋慈音没有起身的打算,卢南琛只好暗自垂了眼,双眉几不可闻地跳了一下。

        随即,起身,慢条斯理地整了整围巾,弯腰合上茶杯盖,然后沉默着往门口走。

        “我与你一起。”

        卢南琛沉着的一张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立在门口等她过来。

        满戏园子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台上,未有一人注意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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