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野狗

陈国末期，天下民不聊生，战火蔓延之地，多的是无家可归的孩童。

野狗本名叫王天琦，虽不算什么名门大户，到底吃喝不愁，享用无尽。当然，这样殷实的家境，也是各路山匪强盗的目标。在一个夜晚，王家满门被杀，只有野狗一人侥幸存活。

他醒来时正待在死人堆里，幼小的他很奇怪大人们为什么都还在睡觉，连他都醒来了。

可是没有人理他，也没有人再伺候他洗脸穿衣吃饭，他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他家的屋舍基本被火焚烧殆尽，只有断壁残垣留存，他爬出死人堆，朝着厨房而去。那里倒是的确有一些吃食，不过都是生的，没有调料佐味。

他从瓦砾中扒出一颗白菜，咬一口，满嘴汁水，却是淡而无味，于是吐了出来，沾染泥土，污秽不堪。可是他饿得不行，又继续啃了一口，强迫自己咽下去。这次他有了些力气。

厨房里应该还有别的食材，他闻到了肉的味道。但他掀不开瓦砾，只能弓着身子往里钻，像一只觅食的野狗。

真可笑，旁人被掩埋，都是拼了命得想要逃离，野狗却是向里去。

他太饿了，哪怕不要以前的锦衣玉食，也要裹覆才行。

官府的人听说是山匪流寇作案，心有畏惧而不敢过来。于是野狗就依靠厨房里仅存的食材，度过了数日。

可是，终归是有尽头的，他找到父母，拍怕他们的脸颊，没有回应；官家也是，丫鬟也是。

他太饿了，只能在大雨中一步步爬出家门。滂沱之雨掩盖了他的哭声，也掩饰了他的泪水。

王家一夜被灭的事情，不过是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官府并未尽心去清点人数，只当是全死了。只是镇子上多了一名讨饭吃的乞丐。

他本是有一身洁净的衣服的，虽然有些脏了，到底值些银钱，可惜被那些老乞丐抢了去，换了酒来吃。

他从旁边扯了烂布包裹自己小小的身体御寒，而后便过上了一路爬行一路讨饭的生活。有时候，旁人看他太小，会多施舍一点，他狼吞虎咽。但更多的时候，他挨了一顿毒打，带着满身伤痕蜷缩在角落。

这时的他，只能去垃圾里找一些能够果腹的东西，尤其是别人吐过的骨头。因为质地坚硬，难以消化，足可他好久不用再进食。

他就像一条野狗，游荡在周遭，对人说好话，就是摇尾巴。他逐渐开始忘却过往，忘记名字，从此就只有野狗一个名号。

本是富家子弟，却流落街头，本是当地豪绅，善举无数，野狗一生，却只有短暂的安平。

他想不到去责怪这个世界，他只是很气愤，为何会这样？他必须让自己时刻处于麻痹的状态，否则随着他的年龄增长，这内心的质问之声便越加强大。

他学会了如何利用人的恻隐之心来获取更多食物，也学会了怎么才能免遭毒打，他甚至能够历战一名成年人，在市井中摸爬滚打，他什么苦都吃得，他也什么困难都经历过。

有一天，一名白发苍苍的道人从镇子上路过，幡旗招引，不少人便围拢上去算命。

野狗对此伎俩虽然不甚在意，却是愿意多学一些傍身本领，便趴在了路边，竖起耳朵来听，往后他也可以借此谋生！

但无非是些奉承客套话，这些他早已了然于心，听得久了，便觉乏累，就此睡去。

睡梦中，他又见到了儿时的那间房屋，丫鬟姐姐正端了清水来给他洗濯脸颊，他想要伸手去触碰久违的人，那丫鬟姐姐却又像是水波一样缓缓消散。

他的年纪越来越大，他的记忆就越来越少，近些年来，他已经很少能梦见儿时的事了。不知怎的，今日又开始怀想。

他侧着身子睡觉，醒来时，泪水顺着眼窝流到大地之上，尚未断绝。他赶忙擦干净，生怕旁人看到一只野狗在流泪，那也太虚伪了。

不过，那道人身边已经没了民众，想来没有什么能够吸引大家的了。

野狗转身欲走，却闻那道人说：“小哥且慢。”

“小哥？”是在叫他吗？野狗很是疑惑，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人这么叫他，多数是以野种、贱货、杂碎、狗屎来称呼自己的。

于是野狗没有理会，自顾往前走。

那道人紧追几步，来到野狗面前，“我来此地，是寻一贵人，但遍观众人，皆无富贵之相，唯有小哥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耳逾眉，眉浓顺，此为大富大贵之命也！”

野狗听了只觉好笑“先生以为，我这等姿容，岂是富贵人家？”

野狗的衣衫破烂，只能勉强护住腰腹，其余黝黑皮肤，尽皆裸露在外部。因为无法饱腹，整个人瘦骨嶙峋，几乎可以根根分明的骨头。这样的形体，的确不该是富贵人家。

“诶，时也命也，小哥虽然有富贵命，却是有一劫在眉心，而且，此劫过于靠近中庭，在小哥幼年时，应该便已遭难，流落至此。我说得可对啊？”

野狗背对着道人，“狗屁不通！”

他发足狂奔，比他见到食物还要迅疾，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带动他的泪水飘飞。

可是，那道人似乎不在意他的窘境，紧紧跟随在他的身边，“你若是流了泪，便是认可老道说的话。何必闪躲呢？”

“滚开！”野狗不允许任何人触碰他心里的秘密。

“这里已经没人了，你可以停下来了。”老道说。

野狗太过瘦弱，可以短时间内爆发强大的力量，却终究不能持久。

他趴在地上，双手抱住头颅。不愿去理会老道人。

那老道轻轻抚上他的脊背，“别急，属于你的，你都会拿回来。”

“我不要，我现在很好，你滚！”

“是嘛，你不渴望父母温情吗？不想替他们报仇吗？”

“我……”野狗不知道该如何做，从没人教他该如何做。

“跟我走，你会得到想要的一切，荣华富贵，金银珠宝，无上权势，生杀予夺，尽皆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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