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根羽毛
从山区回来, 南枫因为高烧, 足足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
她介乎于睡梦和昏迷之间, 双颊高热而潮红,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梦里喊着佳佳的名字, 她不断地梦见那场滂沱大雨,梦见被压在木屋下的女孩,梦见那双暗金色的眼睛,他身后高高扬起的黑色翅膀,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前额透湿的发端坠落, 砸在泥土里。
他张了张口, 仿佛对她说了些什么, 声音被淅淅沥沥的雨声撕扯吞没, 听不清楚。
梦境支离破碎, 她在哭喊, 他只是沉默伫立。
她又梦见自己死在他的怀里,他目光垂得很低, 半张脸的神情埋藏在额发之下,静默地,仿佛世间一切都失去了声音。
在梦里,其实她也很怕死。
但她更害怕的,原来是当她真正死亡那一刻,他面对她的无动于衷。
就好像,南枫这个人, 从来没有在他心里存在过。
“宁川……”
在南枫昏迷的那段时间,她无数次喊了他的名字却不自知。
她难受地蠕动脑袋,拒绝他喂的药,偶尔会迷迷糊糊地半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像是在确认他是否还在,然后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他喊她,她却醒不过来。
宁川一直守在她床边,帮她擦去她额间的细汗,牵着她的手,安抚她。
她渐渐安宁了下来。
第三天早上的时候,南枫醒了。
那场足足下了三天三夜的特大暴雨,终于停息。
仿佛那一场大雨,是冬天和下一季的分界线,她隐约看见窗外的天空露出微微的鱼肚白,露水点缀在雨后刚刚出芽的嫩叶上,晶莹,欲坠。
好像已经是春天了。
喉咙干涩,她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想动动手,却感觉自己好像一直被人牵着。
南枫顺着手臂的方向看去,是那只指节颀长分明的手,这双手曾在清晨坐在钢琴前,弹奏着不知名而美妙的乐章,曾用指尖为她捋好调皮垂下的发丝,曾在她冷的时候,牵她入怀。
这双手安定而温暖,太具欺骗性。
这段时间,南枫甚至觉得,他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上她了。
宁川趴在她的床边浅眠,她动了一下,他很快醒来,刚抬眸,便对上她闪躲失落的视线,还未等她说什么,南枫便缓缓将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
她卷着被子翻了个身,把整个人蒙在黑暗里,背对着他,声音虚得像一缕丝线:
“我不想看见你。”
宁川坐在她床边,脊背僵硬而挺直,看着裹在被子里一整团,倔强而执拗的背影半会,没说什么,慢慢起身,走出了房间。
听见关门声后,南枫咬了咬下唇,深吸一口气,从床上爬起,走进卫生间洗漱。
等她把整个人从头到尾地清洗了一遍,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彻底亮了,金色的阳光无遮无掩地落下,穿过纱窗,被撕成一条条细细的光束,落在房间的木质地板上。
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天空蓝得没有丝毫杂质,甚至,她还看见了彩虹。
南枫站在屋内,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想起,她落魄得连房租都交不起,被房东扫地出门,几乎是被他捡回了家。
想起,她向他索要的第二个愿望。
恍惚地,笑了一下。
其实她哪里有什么愿望,她的愿望,从来只是他而已。
她走出房间,客厅飘来新鲜做好的早餐的香气,她赖在他家那么久,算算,好像不知不觉有五个月了。
到底,他是个有耐心的男人,就算是工作,他也是尽忠职守的好员工。
至起码,他从来没有让她觉得哪里不舒服,觉得委屈过。
宁川和往常一样,给她做好了早餐,坐在餐桌的一边,给她摆好碗筷,眉眼沉静,许是外面阳光太过明亮的关系,南枫仿佛还看见了他眼底的一丝无辜和可怜,极其无害地望着她,像是一只犯了错,被主人扔在屋子一角,足足冷落了三天三夜的大型金毛犬,期盼着主人的垂怜。
但是南枫已经不想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这个影帝。
她今天还要去录音棚录完《岁月如故》的主题曲。
南枫利索地收拾好东西,穿好鞋,打开门,背对着他说:
“这段时间谢谢你对我的照顾。今天晚上,我就搬走。”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决绝,仿佛铁了心要把这只养了五个月的,会唱歌会跳舞会演戏会做饭的金毛犬扔下。
宁川捡了钥匙,没有犹豫,跟在她身后。
一路上,他都跟着她不近不远的位置,看着她走路无精打采的,到底是病了三天,又没吃什么东西,整个人都有些虚,南枫盯着自己的脚趾,闷头慢慢地走。
直到走进录音室,南枫勉强笑着和录音师打了声招呼,然后就钻进了棚里。
宁川静静地坐在外面,隔着玻璃看她戴上耳机,试唱了几句后,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便开始录制。
她认真工作的时候,侧脸很美。
宁川突然有些懊恼从前的迟钝,他为什么现在才发觉,仿佛以前错过了许多时间。
她的脸,好像他怎么看,也看不厌了。
中途他出去买了一些吃的,让录音师带进去,对方问他怎么不自己进去,宁川说:“我怕我带的,她不肯吃。”
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他怕她身体受不了。
录音师笑着打趣他:“小两口吵架啦,女孩子嘛,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没事的。哄哄就好了。”
宁川浅笑了下:“就怕她这回是真生气了。”
别看南枫平时性格大大咧咧咋咋呼呼,其实她真的生起气来的时候,反而整个人都变得很沉默。
她没有开玩笑,录音结束后,她径直回了他家,抄出来时带的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宁川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收拾。
两人无话。
除了中途她险些被行李箱的轮子磕绊到的时候,宁川伸手扶了她一把,她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疏离地把胳膊抽了出来。
他几乎要觉得她还会伸手在他刚刚握过的地方,拍灰似地拍上几下,把他的痕迹清扫干净。
他就……这么让她讨厌了吗?
“搬的地方找好了吗?”宁川问。
她头也不抬地蹲在地上收拾东西,平静答:“我可以先去萌萌那住。”
“可你闺蜜现在住向承泽那。”
南枫:“……”妈蛋,猪队友。她顿了几秒,赌气似地,“那我也搬到向承泽那去住。”
宁川:“……”
她的东西不多,很快便收拾好了,只剩下手边那条他亲手给她围上的红色围巾。南枫想了想,终究没有把它装进自己的行李箱,像是铁了心要和他划清界限。
她把行李箱啪一声合上,动静似乎大了些,拉好拉链,站起身,把围巾递给他:
“你的,我不带走了。”
宁川没去接,他看向她的眼底沉静清黑,像夜里的暗河,倒映着女孩的影子,纤细,倔强,执拗。
这几天,她好像又瘦了些。
南枫把围巾放在桌面上,拉出行李箱的拉杆,往大门走去,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一只胳膊却被他拉住。
他微微垂着头,声音很低,像沉石入湖,带着几分卑切的恳求:
“别走。”
南枫咬了咬唇,没回头,用力想把胳膊抽出,抽了几下,没抽出来,微恼:
“你放开我。”
她瞪他,用力甩着,和他较起了劲,他也不松开,稍一用力,往自己身前一带,将她牢牢环进怀里。
他一只手环过她的腰,一手扣着她的后背,不给她逃离的余地。他侧脸贴在她额顶柔软的发丝,讨好般地轻蹭她,轻声地:
“别走,好不好?”
南枫感觉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撕扯着,啃咬着,被硬生生地撕下了一块血淋漓的血肉。
她推开他,指甲用力陷进掌心里,咬着牙,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不好。”
她没想到,宁川从衣服里拿出一张枫叶。
那片枫叶有着好看的心形,艳红美丽,上面的脉络条条分明,女孩用黑色签字笔在上面写着:
【南枫家出品许愿枫叶,使用权归宁川大大所有。
凭此枫叶,可以向南枫许一个愿望。
任何愿望都可以哦。】
他静静问她:
“你说承诺给我的愿望,还有效吗?”
南枫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半晌,她红着眼眶别过脸去:
“我反悔了。”
他轻轻抬眉,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你昨晚睡梦的时候,喊我的名字了。喊了很多遍。”
“梦话不能当真。”
“那么你之前说喜欢我的话,也是骗我的?”
南枫深吸一口气,回视他:
“对,骗你的。你骗我那么多次,我骗你一次,不可以吗?”
他也不恼,淡静地,继续问道:
“那么,六年前在医院天台上,你说要做我女朋友,也是骗我的?”
她一怔。
原来,他还记得。
她的心底像被什么狠狠撼动,可随之却又想起佳佳最后的那条短信,她明知道那不是他的错,谁也没法预料山区会突然下那么大的一场暴雨,谁也不知道文佳佳为什么会落了单,独自留在那间小木屋里。
她很懊悔,为什么自己会病倒,为什么没有好好陪着那个孩子,她无论怎么做,逝去的生命都无力回天。
她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恨自己为什么偏偏是他选中的服务对象。
南枫把手边的行李箱一摔,泄愤般嘶哑地对他喊:
“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挽留我也是你的工作之一吗?如果是的话,你不用担心,等明年时间到了,不需要你为我完成什么愿望,你也可以来收走我的灵魂。”
他很安静,声音像窗外无声的落叶,静默无痕:
“我也想我对你只是工作,可惜不是。”
她唇边牵起的弧度有几分干涩:
“那是什么,同情我?还是可怜我?”
“不是。”他说。
她无法接受他的平静缄默,后退几步,终于爆发:
“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啊!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是无赖吗?你是不是以前偶像剧演多了,接下来就要跟我说,‘对,我就是仗着你喜欢我,所以我可以为所欲为’?你想都不要想,我以前是喜欢你,可是从现在这一刻起,我决定不喜欢你了!我南枫说到做到!”
他深深凝视着崩溃边缘的女孩,突然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低头,用力吻住了她:
“但我做不到,不去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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