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发光
胡侧妃愣住:“你不杀我?”
曲小溪皱眉:“咱们两个之间,也没到非要你死我活的地步吧?”
说完她反应过来:哦,是了。
她觉得没到那个地步,但胡侧妃可是打算要她的命来着。
只不过,谋杀和谋杀未遂也是不同的。
她看看现在挪动一下都费劲的侧妃,摇摇头:“若想要你的命,我顺水推重让太后打死你就完事了,还费什么口舌。如今既保住命,你就好好活着,在庄上若是缺什么你差人来告诉我便是,但凡要求不过分,府里总还供得起你。”
胡侧妃彻彻底底地愣住,又因高烧烧得头脑发昏,竟呢喃着念了一句:“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什么?”曲小溪没听清,胡侧妃回过神,干笑一声,又说:“我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却没见过王妃这样的正室。”
她原也是娘家庶出的姑娘,对生母的印象早已模糊。因为她的生母后来失了宠,家中的主母随便寻了个由头就将人发卖出去了。
小时候她也委屈过,长大之后她慢慢明白,这样的事也怪不得嫡母。在那小小的县城之中,稍稍有点头脸的人家都是这样的,做当家主母的总要稳住自己的地位,能打发掉的妾室自是要打发掉才安心。
而她的嫡母在发卖了她的生母后,还肯将她好好留着、肯请人来教她琴棋书画,已是难得的贤惠了。
曲小溪不知她的这些旧事,却也从她话中听出几分端倪,无声地一喟,道:“我只与你说一个道理。这世道,规矩都是男人定的,女人已很难了。若再为了男人的宠爱争得不可开交、甚至搭上性命,不免太傻。其实女人间若能相互扶持,大家都会好过许多。”
说罢她就将手里的鸡汤搁在了床头的小几上,站起身,为胡侧妃掖了掖被子:“这鸡汤是我亲手炖的,你尝尝。我先回去了。”
“王妃慢走……”胡侧妃怔怔道。
这晚,曲小溪又没睡好。昨夜她就没睡够,白天虽在马车里很是补了一觉,但睡得不是时候,就还是觉得不对劲。是以她早已筋疲力竭,但神思却偏偏不肯静下来,惹得她在床上翻来覆去。
楚钦静听身边的响动,眼见将至子时,终是翻身将她拥住。
曲小溪烙饼中的身子一僵,听到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曲小溪轻道。
她就是心里不大舒服。
楚钦在黑暗中抬了抬眼帘:“说来听听。”
“没什么好说的。”她摇摇头,又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他不管不顾地往前凑:“是没什么好说,还是不想跟我说?”
她抿唇,深吸气:“殿下不会爱听的,别再问了。”
他低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爱听?”
她没说话。
他轻声:“你骂我狗男人我都没说什么,还有什么听不得?”
曲小溪:“……”
“快说。”他又贴近了些,与她近在咫尺,说话时温热的哈气撩在耳后。低沉而有磁性的声线好似忽而附了一层魔,一字字都能直接敲在她心上,“心事说出来才会舒服,说出来你就能好好睡了。”
曲小溪鬼使神差地松动,轻轻咬了下唇,身子翻回成平躺。又想想,索性坐起来:“有些事细想起来,让人不舒服。”
楚钦:“什么?”
“就是……”曲小溪重重喟叹,“我们女儿家自幼被长辈教导,要把贤惠与贞洁看得比天都大。这就像道枷锁,束得人处处小心。可一旦出了事……”她闭上眼睛,“偏生又谁都能理直气壮地将这枷锁化作刀子,反过来刺我们,扯了衣裙打板子横加羞辱。今日遭这罪的是胡侧妃,上回是我那个嫡出的妹妹,我只怕下回……”
她的话到这里噎住了。
楚钦察觉她的心思,摇头:“你跟她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她垂首呢喃,“是好是坏,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她们是招惹了我,我也不想为她们说话。可世上并无完人,来日若有人想挑我的错,也未见得就挑不出。”
这是种深入骨髓的安全感缺失。
是真切认识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后生出的恐惧。
她说完,空气安静了一瞬。她只当他不快,自己也知这话对他来说并不中听,烦乱地躺回去,蒙住被:“算了……是我矫情,殿下当我没说过。”
安静又维持了一会儿,他的手臂再度环过来:“不是你矫情。”
她不语,他沉了沉:“你们女孩子总是活得不容易的,这我知道。”
曲小溪一怔,有些意外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楚钦没有再说下去,只忍不住回想起母亲离世前的事情。
那时母亲已病得很重了,却硬要用浓妆遮掩着病容应承很多事,因为她要做个贤妻良母,要做个好皇后,不能让人指指点点。
那时候他还太小,甚至不大懂“贤妻良母”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心下只觉不管那是什么意思,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呢?自己活得自在就好了。
后来读的书多了,他知道了那四个字的意思,也知道了那四个字的分量。
因为见过生母曾经的辛苦,他曾诡异地思考过,是不是有很多人都曾被这四个字逼死。
“我不会让你受那些罪的。”他轻声。
好像在哄她,又透着一种难辨的认真。
“谁也不该受那种罪。”他又道。
曲小溪凝神,隐隐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大对头。
可也只那么短短一句话而已,她尚不及摸清他的心思,他的口吻就轻松下来:“睡吧。过两日我们就回庄上去,我带你去骑马打猎,不必再想这些烦心事。”
也好。
他的提议正中她的下怀。
她穿越很久了,虽然思想仍在时时碰撞,让她难受,可她也早已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既然改变不了,她也常在想到这些的时候有意识地做些别的事情给自己打岔。他提议的骑马打猎,在她看来都是不错的项目。
于是两日之后,寻王与寻王妃再度离京,搬回白石山庄。
又过两日,退了烧的胡侧妃也被塞进马车,连夜送往青云庄。
回到庄子上,曲小溪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些。想起骑马的事,她觉得自己好好学学也不错,楚钦大方道:“行,我教你。”
然而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英姿飒爽的项目实操起来竟很难上手,第一日学下来她就觉得骨头都被颠得散了架。更要命的是在马背上时她绷着心弦没感觉到,傍晚在宅院门口下了马,整个人好悬没直接瘫下去。
楚钦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拎住:“累了?”他低笑。
“还……还好。”她努力强撑。
他又说:“我抱你?”
“不……”她刚要拒绝,他已然伸手,毫不费力气地把她抱了起来。
曲小溪累得每一根神经都填满疲乏,失了挣扎的力气,只得仰在他怀中盯着他看。
体力真好。
——她心下真心实意地赞叹。
同样是骑了一天的马,他怎么完全没事。
而后,她依旧咬着牙坚持学了下去。这一学就是月余,初时天天觉得骨头散架,后面慢慢不那么累了,身体素质肉眼可见地提高。
这于曲小溪而言实是意外之喜,她先前胡琢磨时也想过,这年代深宅大院的女孩子缺乏运动量,恐怕身体都不会太好。
然而,美中不足的事也总是有的。
天气愈发冷下来,曲小溪很快就发现餐桌上的食材愈发单调了。
这原是没办法的事,这年代有什么食材可用基本全靠大自然赏脸。春夏两季的时令蔬菜很多,从各色小青菜到春笋香椿,能每天不重样地吃上好一顿;秋天是大丰收的时节,也是蔬菜种类最琳琅满目的时候。这三季又都不太冷,没有冰雪水路陆路都好走,许多东西就算北方没有,也能从南方想辙送来。
但冬天,是最难熬的。
天气冷得刺骨,就算是南方也没多少能在这会儿收获的东西。而在京城所在的北方——最常见的素菜就是萝卜白菜土豆红薯。
穷人家用清水加点盐煮着吃,有钱人家翻着花样做着吃。想吃别的素菜——对不住,一时只有腌制好的咸菜泡菜了。
身在王府,曲小溪固然算是“有钱人”那一类,但萝卜白菜再怎么翻花样也还是萝卜白菜,吃多了总会腻的。
说来也怪,就萝卜白菜翻花样吃这事,之前十几年她都好端端地熬过来了。如今也不知是日子过得太自在还是骑马运动量太大导致身体对饮食的要求变得更高,她竟吃了五六天就已熬不住,晚上一闭眼睛就开始做梦,梦境画面又虐又爽。
海底捞……小龙坎……
烤全鱼……三汁焖锅……
曲小溪梦见自己坐在未来世界的馆子里吃得大汗淋漓,明明都是看似以荤为主的吃法,她的注意力却不自禁地都投在了素菜上。
在二十一世纪,无论是寒冬腊月还是炎炎夏日,鲜嫩的豌豆苗、清脆的春笋随处可见,菜市场里随便买,App下单还管送货上门。
晨光熹微之时,曲小溪吞着口水睁开眼睛:想吃。
不过也就想想。未来世界能一年四季蔬菜不缺,靠的是蔬菜大棚。
这年头没有蔬菜大棚,而且她作为穿越女也没法凭借超前意识解决这个问题——因为没有塑料布。
于是用早膳时,曲小溪脑子里想着海底捞的番茄锅涮生菜,嘴巴里啃着白菜猪肉的包子,吃得食不知味。
门声吱呀一响,她举目看去,是方嬷嬷与甜杏一并进了屋来。
二人都有些风尘仆仆的模样,气息还有些喘。楚钦侧首见了,随意一问:“嬷嬷出去了?”
方嬷嬷受了伞立在门边,笑说:“奴婢前几日去村中早市上买了些花生酥,吃着不错,就想再买些,未成想半路下起雪来,早知就不去了。”
曲小溪看看伞,又看看二人多少有些沾湿的头发:“怎么打了伞还淋成这样?酸枣,快,熬些姜汤去,别冻病了。”
方嬷嬷与甜杏谢了恩,甜杏解释说:“晨起瞧着天色发昏,原也料到或要下雪,但因急着出门,就没寻油纸伞去,随手拿了把绸伞,想着反正是挡雪,绸面也挡得住。不料这天还是不够冷,下下来的雪湿乎乎的,不一刻就把绸面浸透了,早知道还是该拿油纸伞出来。”
曲小溪闻言扯了下嘴角,笑叹:“这事最烦了!”
她也吃过差不多的亏,想着天气够冷雪落到伞上也不会化就顺手拿了绸伞用,却被雨夹雪淋了个透心凉。
论挡水顶风,油纸伞实在强上绸伞不少。
……嗯?
曲小溪心念忽而一动,一股惊喜在心底绽开。
她深吸一口气,楚钦看过来,问她:“怎么了?”
“我有点打算……”曲小溪心思一动就收不住了,小心翼翼地打量他,“若做成了,咱们冬日里都能吃得好些,可我也不知能不能成。另外还要花些钱……我拿我嫁妆里的钱来试,行吗?”
楚钦挑眉:“多少钱?”
“不知道。”曲小溪闷头,“可能几百两银子吧。”
“啧,真不少。”他抿唇顿声,“阿宕,先给王妃取一千两来。”
阿宕应声:“诺。”
曲小溪讶然:“我不用!”
楚钦轻扯嘴角:“你不用,万一试成了你不给我吃怎么办?”
“……”曲小溪满脸惊异,“我是那种人?”
“是啊。”楚钦气定神闲地舀着粥。
曲小溪:“……”
胡说八道!
抛开刚入府那时候不错,她后面哪次做好吃的没带他一份!就是前几日给曲小沁做麦芽糖她都记得给他留了一小盒呢!
曲小溪心里对他破口大骂,面上当然绷着没说。楚钦见她安静了,也就不再气她,亦没问她究竟要做什么。
反正吃上的事情他也不太懂。
只是,她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原当她是要花钱买什么少见的食材试制些新菜。却不料打从这天开始就不大见得到她的人影了,连骑马她都不学了。
次日下午,曲小溪立在最北侧的院子里,指着面前年久失修以致塌了一半的房子满意点头:“这房子塌了正好,不必重新盖了。连房带地基一并给我拆了,地砖也掀了,铺上适宜栽种的土,我有用。”
“诺。”甜杏先规规矩矩地应了声,想起她先前说的打算,又忍不住地劝,“姑娘,这能行吗……大冬天的,冷成这样,封上油纸也冷啊。”
“试试看呗。”曲小溪抱臂,“反正花的殿下的钱。”
甜杏:“……”
好有道理。
曲小溪环顾四周,又说:“沿着四周围的墙给我用砖砌一圈槽,再在围墙底部每隔几尺取掉一块砖,留个窟窿。”
甜杏愣了愣:“这又干什么用?”
“你不是说太冷吗。”曲小溪撇嘴,“院子上方封上油纸挡风,四周围再堆上炭火加热,温度就上来了。留个口是为了通风,省得炭火烧不了多久就灭了。”
再多的原理,她就没法跟甜杏说了。
比如把院子这样封上,植物产生的二氧化碳散不出去本身也会使室温自然升高。未来世界的蔬菜大棚也就是这么个基本原理。
“就这么着吧。”她掸掸手,发了话,“油纸且看看能制出多大的,若是够直接封顶自然好,若不够,咱们想法子给缝上也行。”
“行。”甜杏低着头应得闷闷,心下多少觉得她在瞎折腾。
不过也罢,就像她说的,反正是寻王掏钱。
再说,府里能干的事也不多,若她将此视为消遣,也很有趣。
.
“种菜?”傍晚,楚钦听方嬷嬷禀完话,坐在书案前愣了好一会儿。
愣神过后,他不由失笑:“她还懂这个?”
“奴婢也不知王妃是从哪儿学的。”方嬷嬷边给他添茶边说,“下午跟甜杏打听了几句,听着好似像花房种花的道理。用炭火让屋子里暖一些,冬日也能种出春天的花。只是不知为何,王妃没选个现成的屋子,非要挑个空院用油纸封了顶……”
方嬷嬷说及此处替她想了想,道:“或许是嫌屋子里地方不够大吧。”
“随她吧。”楚钦轻啧,悠然道,“只要种出来肯给我吃,我就没意见。”
方嬷嬷无语地看着他:“殿下这话说的,好像在王妃跟前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我是委屈啊。”楚钦撇嘴。
娶个王妃回来,对谁都好,对胡侧妃都满心善意,就不喜欢他一个。
他又没欺负过她!
……没欺负过她吧?
他仔细想了想:嗯,没欺负过她。
.
三天后,院子里的残屋拆净了。又过两日,泥土铺好,油纸也在墙上封了顶。
为了提高成功率,曲小溪第一波试种选用了相对好成活的菠菜、蕹菜(空心菜)以及豆芽。然后,她就感觉自己跟养了个孩子似的,每天闲的没事就要跑去看看。
一天两天三天,院子里一直没什么动静。
第四天一早,曲小溪还没睡醒,被人拍着肩膀叫醒了:“小溪。”
楚钦的声音灌入耳中,她皱皱眉,勉力睁开眼。
他手里托着一截小苗苗:“发芽了。”
曲小溪惊坐起身,还没看清是什么,脸上已露出惊喜的笑意。
定睛细看,他托着的是一小截绿苗,刚刚翻出来的小叶子只有可怜的半个指甲盖那么大,但也隐约能看得出是菠菜苗。底下拖着细细长长的根须,根须上还沾着泥土。
“真的能种啊!”曲小溪小心地将小苗苗拈过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紧张得就像《侏罗纪世界》的主角团第一次见到小恐龙在实验室里破壳时的样子。
下一瞬她反应过来,猛地抬头:“你怎么给□□了呢?!”
楚钦一滞。
“刚发芽怎么就□□了呢?!”曲小溪吸气。
楚钦:“……”
他就是晨起随意去看了看,见抽了苗,觉得她一定高兴,便想带回来给她瞧瞧。
现下她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好像是不该拔。
“……就想给你看看。”楚钦悻笑,伸手,“我再种回去便是。”
曲小溪哭笑不得:“算了,我栽到花盆里吧。”
又问他:“只这一株抽了芽?”
他说:“没有,很多都抽芽了。”
她狂喜:“都是菠菜吗?”
“……”楚钦颔首,“你问住我了。”
曲小溪扑哧笑了声,这才想起他必不大懂这些,就径自起了床,唤甜杏进来服侍梳洗。
坐到妆台前,她心情大好,边摆弄首饰边说:“空着的庄子这么多,与其放着房子闲置,不如都用起来。玉米豌豆黄瓜茄子油菜我都想种来试试,倘使都种得出,冬天就不必日日萝卜白菜了。”
这主意不错。
楚钦立在几步外,无声地看着她。
娶了个王妃,生得好看、心眼好,一手厨艺上佳,现下竟然还能在严冬里种菜了……
他怕不是娶了个田螺姑娘。
曲小溪越想越多,自顾自继续说着打算:“种出来的东西咱们先自己吃,吃不完的不妨放到手下铺子里去卖。京里富户那么多,银钱不缺,谁不想冬日里多吃口好的呢?还有酒楼饭庄,若能多做出几道菜来,便比旁人多赚不少钱。”
……连商铺都顺手帮他打理了。
楚钦薄唇微抿,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她的话。
认真说来,他一直觉得她很怪。
哪有女孩子会嫁了人却不想相夫教子,一心只想打理内宅和夫君当“同僚”的?如今她又鬼点子愈发地多,说起来头头是道,只是没有一条是在他身上费心思。
他最初曾以为她是欲拒还迎,如今一天比一天更明白,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讨好他。
她宁可去操心商铺田庄,认真琢磨能不能多赚点钱。就好像漂亮的皮囊底下藏了个男孩子,不肯沉溺于情情爱爱,却一心想建功立业。
若按常理来说,这样的女子实在不够贤惠,作为妻子也不够乖顺。至于不肯圆房、甚至连孩子都不肯生一个,更是实实在在地犯了七出之条。若放在民间的普通人家里,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休弃。
可他就是觉得她在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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