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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47、兵城下


曲项到美国后,关于新锐的负面新闻甚器尘上。

        有传闻说,新锐对供应商欠款规模高达上亿。新锐同华前一般债台高筑,即将陷入兑付危机。新锐国际化,不过是高管跑路的幌子。

        曲项看不下去了。

        薄清波的那番慷慨陈词,只动摇了她片刻。

        “得回去。”曲项说,“再不回,新锐华前股票暴跌,到时股权质押贷的钱全都还不上。咱们都得玩完。”

        薄清波面露犹疑之色。

        “你才是新锐的董事长,你都多久没回总部了?你得跟我一起回去。外面谣言四起,你不回,谁能安心?”

        “我从来没说我不回国。只是现在手上几个项目都到关键时刻,工厂就要封顶,州政府的贷款还没到。你等我先处理一些事情。我下周回国。”

        曲项答应了。于是独自返程。登机前接到曲进步的电话,可是飞机要起飞,空乘提醒关机,只得作罢。

        曲项一回国,先应对网上关于新锐欠款上亿的谣言。

        她令公关部寻找谣言出处。在各大论坛及社交网站不断溯源,发现起源是先锋的一名高管。他在朋友圈中指责新锐拖欠先锋及多家供应商欠款,规模愈亿。

        曲项用自己的个人社交网络账号,引用了该高管的言论,发了一条火药十足的回应:“某公司早就从新锐的供应商中剔除,却敢对外胡说八道。当年产品出问题,新锐不追究赔偿,已属宽宏大量,还好意思要货款?有时间去黑别人,不如先打磨自己的产品,免得原地爆炸。”

        新锐总裁亲自下场,引起业界媒体报道转载。舆论风向一时改变。

        但同时,新锐与先锋的矛盾正式公开化。双方就当年的电池自燃问题,互相推诿指责。新锐指责先锋是x8出事的罪魁祸首,先锋公关部披露了一组新能源汽车自燃数据:“x8的电池事故比例远高于先锋的其他客户,新锐就不该反省一下自己?”

        这场口水战越打越激烈,几十个自媒体天天追踪战况。股民看热闹不嫌事大。两家公司高管撕逼,游资趁机炒作。三家公司股价跌宕起伏,尤其新锐,是在美国上市,涨跌不受限制,k线画得好比过山车。

        薄清波打电话来,口气难掩兴奋:“我看好几个公号都在谈新锐——新锐缺的就是新闻。现在可是个好机会!咱们趁热打铁,流星e5的发布会,搞起来!”

        薄清波不惜熬夜跟曲项开作战会议,还亲自写口水战文案。他在美国高薪雇佣的专家到底不是草包,拆先锋的电池包找先锋技术缺陷。薄清波发文指责先锋技术缺陷的同时,又趁机介绍新锐美国在自动驾驶方面取得的新突破,新锐美国孵化的流星系列,终于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这一轮口水战,新锐取得压倒性优势。新锐搜索热度达到峰值时,新锐美国趁机发出了流星e5预告片。此预告片电影品质,呈现效果美仑美奂。预告片展示了流星e5优美的设计,超高的性能,还有完美的自动接驳。这支预告片引发了社交媒体的广泛转载,新锐股价一路飙升到16美元,市值摸到百亿美元,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点。

        在新锐股价的带动下,华前股价也连着几个涨停,回到了前期高点。仿佛一夕之间,新锐又成为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充满希望的龙头股。华前则是新锐背靠的大山,书写着房企转型造车的传奇。

        但新锐与华前的暴涨,只维持了短短一周。

        华前在经历三个涨停后,忽然承受抛压。主力接连跑路。

        才过不久,华前发布股东减持公告。

        华前股票暴跌后,新锐股价也急剧下挫。

        美国股市不像a股有涨停跌停,第一天跌掉22,第二天上午又跌掉20,下午引发恐慌性抛售,直接腰斩成8美元。

        查看新锐前些天的交易记录。在新锐股价暴跌之前,维持了一周的震荡行情,周跌幅在20以内,可以认为是暴涨后的补跌。但仔细察看卖单后,曲项发现,新锐起初的跌幅来自于一个外部基金股东的减持。

        这恐怕是有预谋的做空。

        曲项越想越觉得不对。她又察看减持公告,减持套现的高管股东中,赫然就有房文英、曲进步的名字。

        华前高管股东减持,很快引起业界议论。抛压不断加强。连带着数个机构股东,都开始抛售动作。

        她是新锐高管。股东减持居然不跟她打招呼。

        曲项打电话给房文英。她想问她:现在是抛售股票的时候吗?

        可是房文英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曲项打电话给曲进步,“小叔,你能联系上婶婶吗?”

        曲进步声音有些滞涩:“我也联系不上她。她去纽约看病了,不知情况怎么样。”

        曲项怔了片刻。曲进步催促:“项项,你把你手里的新锐股票也赶紧卖了吧,要不就不值钱了。”

        曲项没做声。

        曲进步又说:“有空来美国,看看你婶婶。”

        不是没想过减持。纳斯达克解禁也就半年,减持也是惯例。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股价断崖式下跌。所谓兵败如山倒。

        与此同时,债务危机彻底爆发。供应商集体来到新锐总部门口讨要货款。有濒临倒闭的供应商,无法支付员工薪酬,直接组织员工来新锐总部门前静坐。

        曲项不得不亲自出面,安抚上门的债主。可是局面已经不受控制。

        紧接着有人将新锐告上法庭。新锐高管被限制出行及高消费。这时的曲项,想要再去美国看房文英,也上不了飞机。

        曲项被困在国内。人全跑了,留她一个收拾残局。

        供应商货款还不上,无非也就是冻结财产。而新锐的企业账户上,本来也没多少现金。

        股价下跌造成的后果更为严重。退市风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股权质押,面临着被强行平仓的风险。

        唯一的办法是稳住股价。

        屋漏偏逢连夜雨。新锐为扶持美国项目东拆西借,马上有一笔二十亿的企业债即将到期。

        企业债的偿付是刚性的。除非能借新钱还旧债。还不上就破产。

        曲项一个一个拜访曾经的投资人。可是树倒猢狲散。新锐这般情况,谁还敢接盘?

        一直仿佛置身事外的史顾仁,这次终于派上用场。他破天荒主动给曲项发信息,约她晚上在浦东某酒店,见一位投资人。

        那时已经入夜。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曲项立刻换上最正式的西装,前往浦东酒店。

        她敲开房门。那间套房的客厅窗户,本能俯瞰浦东。但那日雾霾,东方明珠在烟云笼罩中光芒黯淡。

        房间里与窗外一般云雾缭绕。一股浓重的烟草味道扑鼻。曲项踏进房间,如堕五重雾中。

        “曲总来了!欢迎欢迎。哈哈哈,来,坐。”

        曲项看了好半晌,才看清面前的是谁。

        陆国岑。

        震惊过后,恍然大悟。

        谣言四起,供应商集体上门讨债,流星e5将要发布,新锐股价却崩盘——背后罪魁,还能有谁?

        当然是先锋。

        陆国岑翘着二郎腿,坐在窗前的老板椅上。他的背后是五光十色的上海,黄浦江畔流光溢彩,却只化作那一片魔障般的氤氲雾气。

        陆□□坐在陆国岑的左侧,而他的右侧坐了另一个人,一个让曲项觉得无比眼熟的人。清癯的面容,干枯的皮肤。他微微咧着嘴角,露出唇间黑齿——史顾仁。

        这个场景是如此熟悉,以至曲项几乎确定,她曾经在某个地方,某个时刻,见过这些人。

        到底是谁?曲项苦苦思索。我一定见过这个人,是在哪儿?

        所有点都出现了,可是把它们串起来的那根线,究竟是什么?

        华前濒临倒闭,新锐股价暴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必是眼前这些人,可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陆国岑坐在中央,陆□□与史顾仁分坐两侧。史顾仁低头咬笔,露出一口乌漆麻黑的牙。

        那一瞬间,曲项什么都想起来了。

        1999年,被收购的前进厂。

        当时先锋的大老板来视察前进厂。大老板坐中央,陆氏兄弟坐在一侧。另一侧坐着一个秘书,看着年纪轻轻,却长着一口黑牙。

        史顾仁。邹黑牙。

        史顾仁。邹黑牙。

        因为他们姓氏不同,所以曲项从未把那两人联系到一起。

        可是邹黑牙从来没说过他姓邹。

        史顾仁就是邹黑牙。

        曲项如遭雷轰。

        史顾仁嘴角笑意更浓,“曲总来得挺快。”

        曲项站在原地不动。

        史顾仁指身旁的空椅,“曲总还不来坐?”

        陆国岑道:“你看看你,你让她坐,也不给她腾个位子。”史顾仁起身让座。陆国岑接着冲曲项招手,“来来来,小曲,你坐这儿,坐陆叔叔这儿。”

        曲项没动。

        陆国岑微微的笑了笑,“小曲,你不认得我了?”

        曲项轻声说:“陆厂长。”

        陆国岑哈哈大笑。

        “是呢,我就说,你们年轻人,怎么记性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还差?当年我收了你爸爸那个厂的时候,你那时才十二三岁吧?你不记得我,那也难怪。”

        曲项声音清冷,“我记得,那年我十六岁。”

        陆国岑说:“当年你爸爸那个厂经营不善,我呢也是勉为其难,花了不少钱,把他留下的烂摊子料理了。现在那个地方,就是先锋厂。你看现在的先锋电池厂,发展多好哇。先锋之所以能转型成功,从一个房地产企业变成一个制造企业,那也是有你爸爸一分功劳的。”他接着冲曲项招手,“来,来。坐,坐。”

        曲项仍不动。

        史顾仁在旁乜斜眼,“曲总,你是来求人,可不是来耍性子的吧?”

        曲项迟疑片刻,终于缓缓走过去。

        陆国岑笑:“这就对了嘛,来,来。小曲坐这。”

        曲项在他身边的空椅上坐下。

        陆国岑抽了口烟,语重心长,“小曲啊,二十年前,我收购你爸爸的厂,二十年后,我再来收购新锐。我告诉你呀,这都是缘分。”

        曲项坐在那,一动也不动。

        陆国岑接着道:“做企业啊,不是那么容易的。你们小孩子小打小闹,不知道利害关系。谓创业容易守成难,你们年轻人有闯劲呀,把企业做起来,这很好。但是接下来怎么守成,你们就还嫩了点。”

        曲项仍然不言语。

        陆国岑续道:“你看看,你看看你们新锐的那些投资人,房文英曲进步,他们有一个好的吗?眼看股价撑不住了,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卖股票先跑路,自己往美国跑,留你收拾烂摊子。你出门求爷爷告奶奶求了一圈,有理你的没有?没有,除了我,没人愿意接你的盘。”

        陆国岑又深深吸了口烟,随后将半截烟架在烟灰缸上,腾出手拖过曲项的手,放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

        “小曲啊,你是个有本事的,可惜没人好好培养。以后你便做我的干女儿,我教你怎么样对付那些供应商,怎么样收拾那些股东。你跟着我,绝不能叫你受委屈。”

        他一面说,一面一下下拍着曲项的手背。他的语气仿佛慈祥的长老,眼神却不住往曲项的胸口瞟。

        曲项拿空闲的那只手,捡起烟灰缸上的那半根中华,叼在嘴上抽。香烟尽头的残灰上亮起光。

        陆国岑低低地笑起来。

        “你爸爸没什么本事,他生出的女儿,倒真是挺标致……”

        陆国岑说到,忽然大声嚎叫起来。

        曲项一手抓烟,一手抓陆国岑的脸。烟头直接揿在他眉心。

        她恨此人已久,只恨无缘接近他。这是他自己往前凑。

        曲项冷笑说,“我他妈给你烫颗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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