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千华绝唱（一）
“额……”
原来你就是那位可怜的说书人啊……黛袅袅顿时动了恻怛之心。
当真是冤家路窄，她本还想着日后来此处多给这位投些赏钱，不料这下倒好，直接把人工作抢了。
被他这么真切地望着，黛袅袅到有些不好意思了。正值晌午，楼内食客不少，闹出这动静，人们都纷纷好奇地向这边投来目光。
“这位公子，咱们出去说哈！”
想到自己日后还要在此处混呢，于是黛袅袅赶忙好声好气地将少年哄了出去。
直到二人的身影渐渐走远，高雨这才松了口气。
……
街市衣铺前的石阶上，黛袅袅与少年并排而坐，她笑着开口“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小民姓苍名玉，苍是心系苍生的苍，玉是高洁如玉的玉。”苍玉扬眉，兴致勃勃的介绍着自己。
合着这还是位有伟大抱负的主。
“哦哦哦。”黛袅袅面上不显，却在心里暗暗吐槽“苍公子唤我袅袅便好，看公子这模样应是读书人吧？为何会在潇湘楼谋职呢？”
“袅袅姑娘好眼光，小民自幼习文，通晓之书已五车有余，只是……”苍玉说着说着便垂下头来，像是此事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只是……？”黛袅袅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道，可话音未落她又连忙补充“没事没事，公子不想说便不说了。”
“不！”坐在她身旁的苍玉却像骤然打了鸡血一般“没什么说不出口的，只不过是小民多次上京赶考却屡屡落榜，日子久了也自然发现自己不是那块料，便改行当起了说书人。”
“原来如此。”黛袅袅若有所思。
苍玉还以为她会同别人一样，听完自己坎坷的故事后，便开始同情安慰，却不料，黛袅袅竟忽然凑近他的脸，被迫对视，苍玉仿佛被雷劈着了一动不动。
“苍公子，恕我直言，你不该放弃仕途改行的，这是对你这么多年来所读诗书的不尊重！”
黛袅袅一字一句说的义正言辞“依我所见，像你这种有宏大理想的读书人，实在不该拘泥于潇湘楼这一方小小天地！”
若是旁人听了，只怕会以为是哪位高人在劝说误入歧途的凡民，可黛袅袅心里明镜似的，她这是在变着法儿的劝人把工作让给自己啊……
“袅袅姑娘所言有理。”听得入神，苍玉已经忽略了两人的距离，垂眸认真思考起来。
眼看事成有望，黛袅袅已经在心中放鞭炮庆祝了。
“但我还是不能放弃潇湘楼的职务。”
黛袅袅“……”大哥，你不放弃没用啊！现在是人楼主指名要我顶替你啊！
出于愧疚，她才忍住了脱口而出的冲动。
“——那，那这样，你先去别处谋职，在这期间，我在潇湘楼所挣的钱财都分你一半！”
“不行。”
“……”
什么读书人啊？这就是个油盐不进的傻子好吗！
正在黛袅袅心里狂翻白眼，一筹展之际，街市却忽地热闹了起来，人群的鼎沸声由远及近传入两人的耳朵。
“是潇湘舞团！潇湘舞团的巡游开始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声让黛袅袅感到震耳欲聋，一看身侧，却见苍玉已直直站起，仰头望向面前那奢华迷离的花车最高处。
此举令黛袅袅顿时万般不解，顺着他的目光向上望去。
珠帘锦绣的头牌花台上，少女就像一位含苞娇嫩的菡萏仙子，抚袖翩翩，笑望众生。
千华姬。
在看清她面貌的一刹那，黛袅袅脑中骤然浮现这个名字。
原主儿时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逐渐拼接成型。
她认识这个人。
两人的初次见面是在原主的家中，那时正处戏曲世家的鼎盛时期，原主父亲便会经常从外带回一些天资较好又孤苦无依的孩子回府学习。
而千华姬就是其中的一个。
这本是一段美话，可不料，幼年的原主认为千华姬只会跳舞便认为她上不得台面，从而导致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关系形同水火。
而日子久了，随着家族落败，二人自然也就不欢而散。只不过原主这些年闭门造车，若是知道昔日的宿敌现下已成了名满南羌的舞团头牌，怕是会直接气晕过去。
回忆抽离，黛袅袅连声叹气，却偶然间撇见身侧神色奇异的苍玉。
少年笔笔直地站在一旁，昂首以望，清风吹动他雪白的衣袍。黛袅袅却猛然有了一个惊为天人的猜想，她指着花台上的千华姬不可置信地朝苍玉开口：
“你不会是喜欢她吧！？”
……
而此刻，戏班府邸中。
“哗啦——”
满桌的废稿被禾泽挥臂扫下，纸章扬扬洒洒地落在积灰的地面上，为本就杂乱无章的屋子增添了几分沉寂美感。
他不断地深呼吸，显然已经气到失了理智。禾泽捏着剪子三两步地走到木施前。
“撕拉——”一声，还未完工的舞裙单袖被猛得刮开，布料如同飘零的枯叶般荡荡悠悠地落到禾泽手中，随后便他那拳头被捏得皱不成样。
环视着满屋狼藉，不知怎的，禾泽的心里却一点也感觉没好受些。相反，那阵莫名的委屈却愈发浓烈。
实在受不了，禾泽直接一下跌坐在地，靠着床檐紧闭双眼。与黛袅袅争吵时那张凶恶的脸又出现在他脑海里。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想给这死婆娘做裙子！
那块扯下的布料被禾泽捏在手里反复□□。
不过细想，她骂的却也没错。她为了戏班整日在外奔波忙前忙后，自己这个班主倒清闲得像个没事人一样，除了做件衣裳，确实是一丁点贡献都没有……
意识到自己好像确实是个废物，禾泽更郁闷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婆娘面对他时开始直言不讳，自己竟也越发在意她的话语。
恍惚间那件青裙又出现在禾泽眼前，那是一年来他下定决心后所做的第一件成衣，是性情大变的黛袅袅给了他充斥生机的灵感。却不料，后者一次演出便不知将其丢去了哪里！想到此，禾泽顿时怒火中烧，倏地将手中的剪子丢出老远。
“啪嗒——”声响不小，直接惊到了门外偷听的杨榴。
“干什么呢——”阿兰抱着古琴从她身侧经过，杨榴连忙用指比了个“嘘”，示意她噤声。
阿兰一脸无奈地将她拉离屋门，杨榴撅着个嘴没好气地开口“阿兰姐你干什么！我这是在关心班主呀。”
“关心就是偷听？你莫非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需不需要我再给你额上添道口子？”说罢，阿兰作势抡起古琴就要往她头上砸去。
杨榴见状不妙赶紧嬉笑着躲开“班主跟黛姐吵架，我这不是担心嘛……”
她上前主动挽起阿兰的手“阿兰姐，你说班主为什么发这么大火呀？黛姐也是，明明从前班主再怎么毒言她都不会多嘴一句，说起来，这好像是他们成亲以来第一次吵架吧？”
听了这话，阿兰缄默，低下头若有所思道“估计班主，早就把黛姐当作亲人了罢……”
……
日跌西坡，月钩初上。
依旧是衣铺前的石阶，苍玉正埋头大口啃着黛袅袅买的肉包。后者则伏膝撑头坐在他身旁，一脸嫌弃地看着他大快朵颐。
“所以——”见肉包所剩无己，黛袅袅眯着眼开口“你是因为爱慕千华姬，才一心想要留在潇湘楼的。”
“——是仰慕！仰慕！姑娘……咳咳……莫……莫取笑小民！”苍玉激动地噎着了，黛袅袅方才想起忘了买水，只好作势拍拍他的背。
半响过去，黛袅袅才准备小心翼翼地开口，她可不想看到这人活生生噎死在自己面前。
“那就难办了，现下上头那位硬要我替了你的位置，看你这样——”黛袅袅上下打量了几眼吃完正擦嘴的苍玉“去楼里当个小二，只怕是会被客人投诉差评的。”
苍玉一脸迷茫“何为投诉差评？”
黛袅袅朝他挤出一抹笑“在夸你呢。”
二人论了半天也没个结果，眼看夜色吞噬霞光，苍玉与她先行告辞，黛袅袅想着得有个交代便向他承诺会尽力想法子，约定了再次见面的时间地点后，两人都如释重负，头也不回地分别了。
……
“黛姐你可算回来了！”一进班邸，杨榴便像只兔子般蹿出，蹦蹦跳跳的来到黛袅袅面前“快去看看班主吧！他说什么都不肯用晚饭！咱们怎么劝都无济于事啊！”
话音未落，黛袅袅已被她推至禾泽屋子的门口，手里还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份饭菜。
“你的那份我给你送回屋了，加油黛姐，解决了回来吃饭！”
这一天天的事儿怎么这么多…
望着杨榴欢喜远去的背影，黛袅袅暗自叹息，见禾泽的门的没锁，她便直接将其推开，缓步迈了进去。
不出所料，他没点灯，屋内昏暗得只剩窗边月光悠亮。黛袅袅只得抓瞎把饭菜往桌上一放。随后点起烛火，转头就发现瘫坐在地的禾泽正一脸怨恨地盯着自己。
“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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