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白云悠悠,灼灼桃花若红霞,虚虚笼着半个院子。枝上停了许多飞鸟,有翠羽、白翅、红腹、青额之类,它们紧紧挨在一起,如春日花宴上的千万种花色尽开在这一小小院落。
它们婉转啼鸣,歌声随风万里,直到姚朴摇着树枝,纷纷桃花飘落,他低沉地吼叫:“别叫了!扰民啊!”
夭夭才掏出耳塞,眉头微皱地从窗户向下看去。
任谁也扛不住千百只莺鹊同啼,叽叽喳喳地吵得脑仁生疼,连手上的题都做不出来,她不得不戴上耳塞。
前些日子,因为这群鸟,邻居还投诉她养鸟扰民。
她实在无话可说,只能搭了个隔音阵,将这群鸟叫声隔离在院里。
它们是冲着她来的,她以原身下凡,身上会不断溢散灵气,任何人走在她身边都会感觉到通体舒畅,而那群机灵的动物更是自发地向她靠近。
别说整日里群鸟啼鸣了,院里经常会钻出来一些动物赖着不走,前些日子还有野猪要闯小区,又被警方抓走。
她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姚朴不得不释放浑身的妖气以求吓跑这群飞鸟。
它们沉甸甸地落在枝头,他感觉自己脆弱的臂膀实在承受不住,却也拿它们毫无办法。
一棵树能拿鸟怎么办呢?
土地在二楼来回走动,实在不堪忍受地上来敲门:“仙子,要不咱们找个能看家护院的吧。桃树和兔子太软了,吓不走这群鸟。”
“嗯,我来问问容与有没有办法。”
容与步入院内的时候,摇着折扇笑说:“呦,这是开了个飞禽博览会啊。”
夭夭疑惑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听不懂。”
“夸你呢,你想把它们弄走可有些麻烦,劝不动它们别叫么?”
“动物若能自控,也该成妖了。”
“到底是我们地仙不能和你们神女比,下来一个,随便抖抖袖子都能搞得人间秩序混乱。我去给你物色个凶一点的大妖,到时他往院里一坐,世界便清净了。”
“那太好了,我喜欢毛绒绒、软绵绵的。”
“行啊。”他以扇掩面,留了带着笑意的清亮双眸出来,“黑熊精那样的是不是挺好?”
“能可爱可怜一些就更好了。”
“像兔子那样可怜可爱的怎么能凶得起来?得是虎妖、狼精、金钱豹才行。”
“好吧,只能麻烦你啦。”
过了几日,同学们在公园里办了个露天烧烤聚会。许多同学聚在一起,围着炭火嬉笑玩闹。
青烟袅袅,铁网上的菜品熟了一串又一串。
楚南身为班长,这次聚会是由他组织的,他和几个同学昨天置办齐全各项物品,又分配洗净了蔬菜肉类。现在他正端坐在炭火前帮大家烤着食物。
美食的香气飘散进夭夭的鼻间,她舔了舔唇,咽了下口水。
她原先不知什么是烧烤,特意在来之前研究了一下,才知晓是将各种食物置于火上烤制,再配以各类调味品。
神宫清冷,她从未尝过人间百味。
铁丝网下的炭火暗红,有金色火星不断溅出,像一点萤火飞舞又倏忽消散。
鲜肉在烧烤架上吱吱冒油,油滴落进暗红的炭火中,冒出一小缕青烟和清脆的“滋啦”声响。
夭夭闻见了烤肉那四溢的烟火香气,香气袭入鼻腔,在心肺间抓挠,她伸着头,睁圆了眼,有些想伸手去抓,又默默忍下。
楚南垂着眸不断地翻动着架上的鲜嫩肉串,它刚从浅浅的粉白相间变成有些发焦的金黄色,翻动间边缘颤动,有鲜美的肉汁流出,正是口感最鲜嫩的时候。
他洒了些椒盐、孜然、黑胡椒……,四溢的烤肉香气中便杂了些微咸鲜的气息。
他抬头看见夭夭眼睛睁得又圆又大,一如猫眼,其间闪动着精光,一副馋嘴的模样。便先递了两串给她:“你先尝尝,看看口味好不好。”
夭夭没想到他会先将烤串递给自己,连连道谢接过,心间窜过一阵喜意暖流,又强迫自己掩下这股情绪,微张小口,尝试着咬了一口。
入口即化,鲜美的肉汁流入口中,肉质细腻爽滑,咸辣适中。只是有些烫,她舌头颤了一下,又为了维持形象默默掩唇呼气,咽下之后才觉得舌尖泛起微麻的疼痛,倒也不重,她用牙齿轻轻咬了咬舌尖,疼痛加剧反而有些舒适。
这就是人间美味么,她捧着脸闭眼回味,难怪容与常说人间美食使他流连忘返。
回味了半晌,她又睁眼看着仍在烤串的楚南,他刚刚将烤串分给了许多同学,每人手中的数目都相同,她一开始瞬间跳动的心又平复下来。
她暗暗咬着烤串,心想如果能多给自己两串该有多好。
常伴着楚南的那个女生也在,她穿着一袭嫩黄连衣裙,楚南一开始便拿出一个桃粉色围裙帮她系上,以避免油烟溅脏她的衣服。
她笑着吃的开心,楚南用纸巾温柔地替她擦去嘴角沾着的油渍,又将自己的两串递给她。
夭夭在一旁盯着那两串烤串,唇齿生津,有些想吃。
辰宿手握一小瓶青梅酒,随意坐在她身边:“你还想吃么?”
他看她一直偷偷盯着别人手中的肉串,有些想笑,却又忍下,唇角只浮起浅浅的弧度。
夭夭看着他用力地点头:“想呀!”
他仰头喝了口青梅酒:“这个是按人头分的哦,不过我的可以给你。”说完,他便拿出一串刚从烤架上取下的鲜嫩肉串递给她。
夭夭连忙道谢,想要伸手去接,他递到一半却又收回,咬下一串肉块,笑得肆意:“不给。”
夭夭眼中蓦然腾起些水光,咬着下唇:“那好吧。”
辰宿见她眼含泪光,有些无措:“我逗你呢,你别哭哇。这个没烤好,我帮你再烤两串。”
夭夭含着泪光看着他点了点头,嗫嚅着说了声谢谢。
他挠挠头,起身坐在烧烤架前,熟练地放了几串肉串,快速翻动,有种不是在烤肉而是在舞蹈的错觉。
他烤好后递给夭夭:“有些烫,吹一下再吃。”
夭夭点头,吹了吹,尝了一口,嫩滑、焦酥、鲜咸,美味到她差点把舌头咬掉,便央着辰宿要学这一手烧烤的好手艺。
“这是经验,没什么要点。”
回去后,她才感觉肚子有些疼。起初疼痛感不算强烈,当晚间她躺在床上时才痛得打滚,是腹部如同乱麻般全部绞在的那种疼痛。
她半跪在床上,俯下身子抱着枕头,想借着缩起身体的压力将疼痛压下,却毫无作用。她疼得脸有些白,颤着手摸了杯水喝,疼痛仍翻滚不息。
作为神仙,无病无灾,她几乎从未感受过痛楚,这一疼痛便要了她大半条命,不得不咬牙坐起运气。待她神力运行几个周天,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时,她深深吐了口浊气,疼痛才缓过去。
这时她才明白,餐花饮露其实是因为他们的神体沾不得人间油烟,这股浊气会侵蚀得他们腹痛难忍。
她愤愤地传音容与,向他讲述了自己倒霉的一夜,还怨他日日夸赞人间美味。
容与轻笑一声:“我是地仙啊,久居凡世,自然和你们不同。你们神女的神体怎么受得住这种浊气侵扰,下次人间的东西少入口,别学饕餮贪食。”
夭夭愤愤抱怨:“你比那穷奇还会骗人!”
接着她便换上校服,准备出门上学。
在小区门口又遇到楚南和那个女生,夭夭绞着衣摆不知该不该打招呼,楚南给了那个女生一盒牛奶,才挥手和她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她微笑着点头:“早上好。”接着便只能跟在他们两人身后坐上了公交。
她坐在后座,扭头看着窗外,后撤的行道树只留了青绿色的模糊树影,地面发灰,她垂着眸发呆。
到教室后,楚南开始分发试卷。
因她基础薄弱,试卷实在是一塌糊涂,他敛着眸将试卷交给她,平静又温和地说道:“老师说你刚转学可能有些不适应,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夭夭点点头:“那要麻烦你啦。”
“不碍事。”
课间,有个男生坐到她面前,双眼认真地盯着她,表情严肃:“夭夭,我很喜欢你。”
她呆了一会儿,歪着头看他,眨了眨眼:“真的么?我也挺喜欢我自己的。”
那个男生咬了咬下唇,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专注又认真地看着她的脸庞:“有一种喜欢叫一见钟情,当我第一次看见你时,我的寂寂世界便开始有了回音。春日烂漫,繁花生长,这世间的一切美好加在一起都不如你一个。”
“你说的好棒,谢谢夸奖。”她笑得开心,艳若十里灼灼桃花。
那个男生目光柔和,眼中生了波光:“所以,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么?”
“嗯?什么叫在一起?”
辰宿从一旁路过,忍不住噗嗤一笑,又拼命憋住,拍了拍那个男生的肩膀:“若说一见钟情难免会被当成见色起意。”
那个男生皱着眉,拍开了他的手:“你搞什么?”
“这么仓促地表白不好吧?”
男生轻哼一声,不愿理他,继续对夭夭专注认真地说道:“可能我这番仓促又直接的表白会让你一时间难以接受,没有关系,请你仔细考虑一下给我答案。”
夭夭半懂不懂地点头:“什么答案?”
那个男生脸上腾起羞红,眼中有些水光闪动:“你喜欢我么?可能这个问题有些突兀,或许你可以给我个机会尝试着和我相处一段时间么?”
“奥,是这个意思啊,我不喜欢你,而且我们也不可能的。”
那个男生露出失望的神色:“没关系的,以后也可以再试试。”
辰宿斜蔑了眼垂头丧气的男生,忍着笑意,心下觉得有趣极了。
夭夭莫名地看了眼他一副看戏的模样,只觉有些奇怪。
他冲她挑了挑眉,丢了根棒棒糖给她。
她伸手接住,拆开糖纸,还挺甜的,不过不知道回去之后会不会又肚子痛。
晚饭时间,同桌的女生拉她去吃饭。
因她从来不在学校吃晚饭,女生还以为是她想减肥,念着:“你身材这么好,不需要减肥,怎么能不吃饭呢,走吧,我带你去找好吃的,我们食堂有好多美食呢!”
她一听美食二字,食指大动,虽然会腹痛难忍,但她实在割舍不下口腹之欲,那些酸甜苦辣的人间百味实在令人着迷,于是她兴奋地跟着女生去寻找美食。
结局是她样样都想尝试,每种都吃了一遍,那个女生坐在一边看得呆愣。她喃喃开口:“夭夭,你是饿鬼投胎么?要不下次再吃?吃这么多一会儿撑得肚子痛。”
夭夭才念念不舍地把鸡腿放下:“我不是饿鬼投胎,我是仙女转世。”
“嗯……”女生憋着笑,“你说是就是吧。”
夭夭立马捂住嘴,担心自己泄露天机,但看对方似乎不信的模样才长舒一口气。
回到教室后,她便开始腹痛,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女生担忧地拉着她的袖子:“是吃多了吧,我说会肚子痛的,要不我送你去医务室看看?”
夭夭摇着头,她去医务室也没用,凡人医师也无法对症下药。
女生却仍坚持,悄悄走到楚南身旁:“班长,夭夭好像不舒服,我想送她去趟医务室,和你请个假。”
楚南回头看了一眼,夭夭伏在桌子上,脸色极差。他眉头微皱:“要不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他们将夭夭送到医务室后,女生向医师描述了症状,医师写了几笔,抬头:“可能是急性肠胃炎,我这边暂时看不了,你们快送她去医院。孩子啊,你能走么?”
夭夭点头。
医师便开了个病假条,交给他们。
楚南愣了一下和女生对视:“你应该扶不动,要不你去把假条交给班主任,我送她去医院吧。”
夭夭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走。”
她撑着墙走出门,遇上了辰宿。
辰宿侧头看了眼她身后的两人,耸了耸肩:“我来关爱一下同学,需要帮忙么?”
楚南开口:“可能是急性肠胃炎,需要送她去医院。”
夭夭连忙摆手:“不用,我回家休息一下就好。”
辰宿掩唇笑着:“真的?”又对她身后的两人说,“你们把假条带回去吧,楚南你别让你女朋友误会,我送她走。”
楚南尴尬地笑了笑:“那麻烦了,夭夭可以么?”
夭夭摇头:“我自己就行。”
辰宿在她面前半蹲下身子,侧回头:“腹痛难行,你上来吧,我背你。”
夭夭还想拒绝,他咳了一下:“时间宝贵,还走不走?”
她才搂住他的脖子,伏在他背上,鼻间萦绕着幽幽桃花的香气,发丝相蹭,热意从他身上传来。
她头搭在他肩膀上,小声地说:“你送我回家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过一会儿就好。”
“我知道。”
“麻烦你了,谢谢。”
他将她背出校门,一路走得稳稳当当,她只觉他的后背宽阔坚实。
他看着前方的路灯:“我本就是不想上自习,才找个理由溜出来的,不用谢。”声线沾了清浅的笑意。
直到他们打上车,他将她送进家门。
院里桃花纷纷扬扬,初夏的风温和清爽,她院里的桃花在一片初夏绿意间仍灼灼盛放。
他默默看着那一树桃花:“这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夭夭扶着院门道谢,准备回到房间休息。
他倚着门:“我不想回学校学习,可以在这里多留一会儿赏花么?”
风吹过他的脸侧,凤眸微敛,俊秀的面庞在灯下明明灭灭,微扬的唇角如桃花初放,足以令世间万物迷失心神。
夭夭不知为何点了点头,让他随意转转,便转身进了房间。
他站在桃树下,仰头看着头顶的纷繁桃花,花瓣落了一身,静默如桃仙临世。
他抬手拂去了肩上落花,姚朴抖了抖枝干,枝上原本落着的那千百只叽喳歌唱的鸟儿全部振翅远飞,院里又飘落了无数花瓣。
沧桑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辰宿?好久不见了。”
他伸手接住几片桃粉,白皙的手指衬得粉色更为鲜嫩,他垂眸看着掌心的几片花瓣:“是啊,姚朴。一别经年,落花时节又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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