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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归家


不知道真相的死亡。

        地上全是烟头,护栏也断了半截。

        这个地方,能俯瞰到这个城市的全部。灯红酒绿的夜,车水马龙。却在一个暗戳戳的地方显现出了全部奢靡。唯独这个地方,明明和天那么近,还那么暗。

        一道白色的身影在夜里并不突兀,旁边坐着的黑色身影,又像给夜残忍的添上了一笔。

        “村儿里王大壮以前告诉俺,大城市好,去嘞大城市,能给我娃买好些好些粮食,给我婆姨买漂亮衣裙儿。”

        他顿了顿,手里的烟灭了,搓了搓手指,划着一根火柴,模模糊糊的暗光之中,又有一个亮点在忽闪。

        他望着远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继续说

        “我老汉儿死嘞早,我那老娘,拉扯着四个娃子,老天瞎了眼,活到一半儿,就剩了俩。老了老了,眼睛还瞎了,养了个黄眼狗,把瞎眼娘往俺边边一撒,跑嘞。”

        “破地儿,要地没地,穷的莫法说,打工去么,去大地方,赚大钱,给我娘花,给我婆姨花,给我娃……”

        话没说完,他的声音哽咽,拿着烟的手控制不住的抖,光点随着不停移动,却始终燎不起这沉闷苦涩的夜。眼泪没流下来,也许尽了。他眼睛看着远处,另一只手摸索到一边,拿起了一个物件,一个老破收音机,眼神由远处转到收音机上,轻轻放在腿上,他靠在栏杆上。

        “啪嗒”一滴液体砸到了收音机上。

        “但你说,咋个都莫了呢?啥都莫得了啊。”

        “我赶回去哩时候,连个边边儿都没看到,埋人的钱,还是村官官拿哩,那个黄眼狗,连望都没回来望过。”

        “那火咋个能烧起来嘛,那天儿天天不见个阳,咋个就能烧起来嘛。俺接到信儿,坐了三天车才到村口,俺还记得,三年前回去的日子,俺娃坐在村口的台台儿上等着我,那时小娃才几岁俺一只手就能抱住他”

        他轻轻比划了一下。

        “我走到村口,心里半凉哦,村子里的官官都在守我,莫有人张嘴,我东西扔下亡命样跑回去一看,啥子都没得咯,啥子都莫得咯。莫得咯,哈哈,都莫得咯。”

        笑着,笑的全身跟着颤抖,豆大的泪珠,慢慢的顺着粗糙的脸颊滑下去,隐藏起来。

        他的脸上还有笑,唇往上勾,泪却止不住。

        烟灰撒在衣服上,他又凑旁边拿起那半瓶酒,仰头,往嘴里灌,酒刚过喉,伸嘴,一口烟,抽了半截,再吐出来的就只剩下那缥缈无际的白烟。也许是醉了,说的话,却又清晰无比。

        “住人的屋儿,烧的只剩灰灰了,结果,结果,累在后院的猪圈,放物件儿的小草屋,啥子事都没有,我那三个,三个,最后就剩个小盒了。”

        “我娃长多高我不晓得,我婆姨又给我补咯几个鞋板板,我都不晓得,我那老娘,最近眼窝窝是不是还疼,我也不晓得,就剩个盒了,就剩个盒咯。”

        “我给盒儿跪下,给她捶捶肩,感谢她哩养育恩”

        “我搂着盒儿困觉,和她说,我有多想你这婆姨扯我耳朵”

        “我抱着盒儿带他打边边儿,和他说你老汉儿多了不起,给你挣票票花。”

        “我……我求他们出来,出来再看我一眼,再让我看一眼,为啥子,为啥子不理我嘛”

        “两日,两日,俺那个弟娃来咯,他长哩真像俺娘啊,俺以为,俺以为他心里突,人没了,可就能回来看看,拜一拜,哪个能晓得,莫到半日,他说是来要那个猪圈里的猪,那屋的物件,他也要,他说,娶媳妇。”

        “那圈里的猪,是俺娃一点一点喂出来的,给他,俺不要,给他,俺看着,俺就想起我哩娃。”

        “那些物件里,就有那个收音机。也是三年前,俺回来给俺娘带回来哩。”

        他仔细看着那个收音机,即使他可能什么都看不到。

        他用手摩挲着收音机。

        “为啥子,为啥子俺愣个蠢,俺买回来个器器,没买电池,俺娘,俺娘最喜欢听戏了,小时候,常带着我去台子那听戏,后来眼睛瞎咯,戏也散咯。”

        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啊,她和俺说,想再听一次戏,眼睛瞎咯,耳朵也能听,俺攒钱,拼命赚钱,给她买咯一个,回家之后,俺和娘说,这个小盒盒,啥子都能听,俺娘成高兴,可惜咯,可惜咯,啥子都没得听到哦。”

        “三年,俺娘拿着这器儿,当宝贝一样供着,三年了,一场戏,俺娘都没得听到,直到死咯,一点声都没得听到,以前啊,见天念叨听戏听戏,结果,结果啊就守着这个,过完了一辈子。”

        那收音机看起来特别干净,像是有人从买了它就一直好好保存着,这是最老款了,连有没有卖这个电池的大概都没有了。

        他抱着怀里的收音机,风在吹,衣角被吹的微微掀起,却吹不散男人眼中凝聚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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