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要娶她

沈知笎其实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自然预料不到能在今日见到左吟章。

        只是听得旁边阵阵欢呼雀跃，间或传来几声小娘子崇拜的声音，云双乖乖地去打探了消息回来告诉她：“姑娘，似乎是左将军回来了。”

        沈知笎好奇地转过身去看，正与一手揽着女儿满脸宠爱无意中看向这边的左吟章对视。

        他几乎瞬间便怔住了，撇下满头雾水的左奚秋一步一步往沈知笎这里走来，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与难以言喻的期盼喃喃唤道：“苑苑？是苑苑吗？”

        左吟章的的声音微不可闻，沈知笎却只是轻浅浅地笑，语气中满满都是不易察觉的嘲讽与讥笑：“难不成左将军认得我？我是通政使司副史沈家的女儿，唤作沈知笎。”

        “苑苑？”他仍旧是自言自语，小心翼翼地靠近又生怕下一秒面前的少女消失不见，像无数次午夜梦回之时姜苑的结局一样，只是停在她身前不远处，固执地一声声唤她：“苑苑，是你吗？你回来了？”

        左奚秋愣在原地，她只是被宠的脾气大，却不代表没有一丝丝察言观色的能力。

        如今的场面换作任何人来都晓得发生了什么，可是其他人可以一言不发地避开这尴尬的场景，她却要强装镇定地挽回局势：“阿爹？你可是太累了？我让管家扶你回去歇息好不好？”

        “阿爹，今日……是我的生辰啊！”左奚秋眼眶中已经蓄满了泪水，只是强撑着一滴都不肯落下来。

        她很明白，倘若她现在任性嚣张如往常一样哭出声来，明日左家就会沦为长安城茶余饭后的闲谈，她威震四方的父亲将会彻底成为一个笑话。

        左吟章丝毫没听见女儿的呼喊，他失了神，直勾勾地盯着沈知笎浅笑的面容发愣。

        长乐被吓得惊慌失措，偏又不知道如何是好，险些咬烂红唇，眉头蹙成紧紧的一团。

        “将军！将军！”所幸管家及时赶到，喘着粗气打破场上诡异的气氛：“将军！大人有要事找您呢！你快过去吧！姑娘，各位小娘子们，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也就不必拘束着了，若有奴婢们照顾不周的情况，直说便是。”

        左吟章被半推半就地带走。

        只是剩下来的小娘子们也一言不发，偷偷去瞧主家姑娘左奚秋的神情，而沈知笎笑容未收，依旧是平平淡淡的神色，仿佛方才那个被盯着看的人不是她一般，还能在局势未定时轻飘飘开口说道：

        “知笎身子不好，如今已有些累了，不得不先行回府……”

        她看向怔住的左奚秋，笑容更甚，更显得有几分真情实意：“便祝左娘子，生辰愉快。”

        真可笑，明明以一己之力毁了她的生辰，让她日后再想起今日时就只有自小崇拜的父亲不顾女儿反而出神地望向另一个小娘子的场景，这样的人……左奚秋欲哭无泪，这样的人，居然来祝愿她生辰愉快？

        有交好的小娘子大着胆子来抱住她的胳膊，强颜欢笑提起长安城中时新的衣料样式，细细碎碎的应和声也随之响起。

        明明都在竭力避免回忆方才，却都仿佛在提醒她那一幕已经彻彻底底毁了今日，毁了她期盼已久的生辰宴，以及同父亲再次见面的场景。

        “我也累了。”左奚秋的声音已有些喑哑，“大家都回去吧。嬷嬷……送客。”

        相较于其他娘子们如释重负的几声叹息，长乐却是心事重重，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出神之间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只对着要载她回公主府的车夫吩咐道：

        “等等……先去东宫。本宫有要事要同皇兄商议。”

        送走了所有来客的左府也并没有归于平静，书房中时不时传来几声震怒的吼声。

        “她不是姜苑！”左鸿怒斥道，“她根本就不是姜苑！你醒一醒！苑苑对梅子过敏，沈家娘子却将满杯梅子酒一饮而尽；苑苑便是还活着，而今已是妇人之龄，可是沈家娘子却是年方二八。我问你，她如何是姜苑！”

        “她就是苑苑！”左吟章据理力争，“她同苑苑一模一样，眉眼，笑容，声音，眸下的那点小痣……父亲，她怎么可能不是苑苑？苑苑还活着的，苑苑还活着的！”

        “左吟章！”左鸿气急，“姜苑怎么可能还活着？你可别忘了，是你亲自去乱尸岗一具一具挖掘出她的尸首；是你亲自把她带回来为她收敛遗容；是你亲手为她入棺让她入土为安……吟章，苑苑是否已经死了，你不是应当比我还要清楚吗？”

        左吟章犹如被当头棒喝，父亲的每一句话都狠狠敲在他心上，将他仅剩几分的奢望一点一点碾碎成齑粉，只能喃喃自语着欺骗自己：“不……苑苑……苑苑还活着……”

        可是左鸿所说一点不错。

        当初左吟章因为父亲和妹妹所以被祁远所骗，以为他会保下小公主一条命来，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率兵围攻禁军，为祁远攻入皇宫做了充足的准备。

        他那时满心满眼以为回到家后就能见到表妹，甚至想好了倘若她委屈地哭自己要怎么去哄，然后……

        然后娶了她，与她做一对寻常夫妻，哪怕日后隐姓埋名只是普通人都好，只要能和姜苑在一起，左吟章已是无怨无悔。

        只是他从未想到，会在皇宫外眼睁睁地看着姜苑被一席草皮裹去了乱尸岗。

        那天祁远杀尽皇宫中人，顺理成章登基为帝，左家却只是名义上的前朝余孽，充其量算得上是新帝的救命恩人，尚且要夹着尾巴做人，所以左鸿毫不留情地斥责了欲往宫中去为小公主讨个公道的儿子。

        他说：“难道你就不为我们左家，不为你妹妹想想吗？”

        他这话一点不错。

        攀上了新帝，只要他顾念些一点香火情，左莹之便可顺利进宫嫁给自己的心上人祁远为妃，左家从此可以平步青云。

        唯有姜苑，无声无息地躺在乱尸岗里，许是连转世都是一种奢望。

        左吟章再一次妥协了，懦弱地收起同祁远对质的想法，只是孤身一人去了乱尸岗，在密密麻麻的尸首中一具一具地挖掘出姜苑。

        姜苑是服毒而亡，死状凄婉而艳丽，除却苍白的面色与自唇角延伸至脖颈大片大片干涸的鲜血，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眉眼弯弯，像是下一秒依旧可以眨眨眼睛跳起来拍他的肩膀俏生生地唤：“表哥！”

        左吟章一声不吭地收敛了她的尸首，为她入棺下了葬。

        “苑苑……”

        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左吟章也从青葱年少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大将军，边关寒苦的岁月催得他一张脸痕迹更重更为成熟，只依稀辨得出当年被戏称为美人将军的少年的影子：

        “苑苑……”

        左鸿深深叹了口气，轻声劝道：“阿爹知道你放不下苑苑，可是沈娘子也绝不是你想的那个人。今日你也算惊扰了她，待明日你入了宫陛下论功行赏后，我便同你去一趟沈府致歉，对外只说是认错了人，这事……也就过去了。”

        “父亲。”左吟章喃喃说道，“我要娶她。”

        “什么？”左鸿疑心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要娶她。”左吟章看向父亲，一字一顿全然不似在说玩笑话：“苑苑已是我心头大憾，我此生不能让苑苑平安喜乐，但沈娘子，我定会保住她一生无虞。”

        “你疯了不成？”左鸿怒道，“她分明就不是姜苑！你又何必纠缠？”

        “父亲，苑苑的死我没能阻止，”左吟章声音渐渐小了起来，“我……我不会再眼睁睁看着一个那么像她的人后来也会被情郎所骗，只要我娶了她……只要我娶了苑苑，我一定会护住她，我会让她后半生都平平安安、无忧无虑！”

        左鸿硬生生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去……你给我去宗祠里跪着！想清楚了再出来！”

        左奚秋得知父亲被祖父罚去宗祠禁足后虽然也气恼他今日毁了自己的生辰宴，到底还是心疼自己多年不见的阿爹，偷偷瞒着伺候的嬷嬷婢女去了宗祠：“阿爹？”

        “奚秋？”左吟章对自己的女儿还是疼爱些，柔声劝道：“奚秋，快些回去自己院中坐下，外头夜深露重，小心着了凉。”

        “阿爹，”左奚秋小心翼翼地蹲在宗祠外不解地问，“阿爹……阿爹今日……为何要对沈知笎另眼相待？阿爹不是最喜爱阿娘吗，甚至为了她身旁连个妾室都没有，阿娘去后多年你也未曾另娶续弦。阿爹……到底是为什么？”

        “奚秋，你还小。”左吟章避而不谈，“回去吧。”

        左奚秋一直以为自己的父母十足的恩爱，其实不过只是世家联姻罢了，那位姑娘温柔端庄，持家有方，与活泼可爱的姜苑毫不相同。

        他们确实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也仅仅不过这样罢了。

        左奚秋憋了一天的泪水瞬间流淌而下，她不能明白为什么深情的父亲会对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娘子青眼有加；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赶回来为她庆生的父亲结果一手搞砸了所有的事情；不明白为什么从前受尽宠爱的自己也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

        她只能隐隐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了。

        她控制不住，那种无力的感觉深深裹挟了她，让她更加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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