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狭路相逢
其实哪怕已经过去整整二十年，说短不短，可真论起来，说长也委实算不上。
要不然，哪有许多人，脾气秉性为人处事都是一成不变？
沈知笎翌日在回府路上被左吟章拦住的时候这样想。
“沈娘子，”他揪紧手下枣红色战马的缰绳问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马儿亲昵地凑上他的手讨一个抚摸，乖得很，足以想见平日里所受到的宠溺。
云双紧张地拉住自家姑娘的衣袖无声地乞求她千万别再惹事生非，沈知笎却只是轻轻一笑：“左将军，此处又没有外人，有话直说便是。”
左吟章的眼神顿时便落寞了一分。
即便已经心知肚明姜苑已死、面前的少女只是同她无比相似罢了，在听见她冷漠疏离的语气取代了以往一句甜丝丝的“表哥”，左吟章还是心痛得无以复加——这个世界上，绝不会再有苑苑了。
可是想到昨日侍卫探听得知的消息，他还是强打起精神，苦口婆心地劝道：
“沈娘子，太子其人绝不可轻易接近。沈大人不过寒门出身，今上与皇后娘娘却想为太子配个家世相当的长安贵女，你若真想要嫁入皇家，也不过一个小小侍妾罢了，如何能肖想太子妃的位置？”
“左将军怕是对知笎有些误会。”沈知笎冷冷地打断他，“不是我要肖想太子妃的位置，是太子想要给予我这样的身份。你便是要劝，恐怕也找错人了吧？”
“不！”他显然是有些急了，勉强喘了口粗气平息了情绪，这才又接着说道：“沈娘子，我只是想告诉你，事涉皇家，惹怒了今上同皇后，你未必能全身而退。太子能不能保住你已是另说，他有没有保你之心，娘子就从未想过吗？”
“他若是能眼睁睁看着我因他而被责罚，”沈知笎笑，目光却冷冰冰地看着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将军你就当我识人不清不就好了？又何苦来劝？”
“苑苑！”左吟章真的仿佛看见了昔年不听劝诫一意孤行要将祁远带入宫中向皇帝皇后坦白的小公主姜苑，“苑苑，你怎么执迷不悟呢！二十年前你已经吃过一次苦，为什么还要重蹈覆辙？”
“左将军，”沈知笎顿了顿，“将军怕是认错故人了，我委实有些听不懂将军再说些什么，什么二十年，又是什么覆辙，我想将军还是早早找个太医瞧瞧眼疾才好，免得日后再去了边关，连个人都认不清，不是生生埋没了将军？”
“沈娘子果真伶牙俐齿。”左吟章被她反唇相讥也只是苦笑，“可我那位故人，不仅模样肖似娘子，连天真单纯的性子也是如出一辙，这才被负心情郎蒙骗，乃至家破人亡、服毒自尽。”
“我只是希望娘子，别同她一样就好。”
沈知笎眨了眨漂亮的眼睛，盯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冷笑：“左将军是在暗中告诫我太子会骗我让我小心些别走了将军故人的老路，还是想借着我这张同故人肖似的脸来缅怀过去，我想将军心中应当有数吧？”
左吟章一愣：“太子同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无非是提醒我千万要提防着左将军才是。”她笑说，将昨日里祁立璟告诫的话和盘托出：“似乎将军想要娶知笎为续弦，不过被太子及时赶到阻止罢了。”
“苑苑……沈娘子，”左吟章急着解释，全然不想从她眼中看到对自己的厌恶——那是姜苑的脸，是他从年少情窦初开之时便一心一意爱上的姜苑的脸；“我并非好色之徒，也不是觊觎娘子美貌，只是想保护你，我……”
“保护？”沈知笎仿佛听见了什么玩笑话：“将军想要保护的故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你说她被情郎所骗，所以服毒自尽……”她继续一刀一刀往左吟章心上捅，“将军，敢问一句，那时你在哪里？是想要保护她，还是不着痕迹地联合他人把故人推上死路？”
“将军此刻装的一往情深，可是又有何用呢？”
左吟章无法反驳她，就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少女一字一句都是事实，是他带兵围攻禁军导致宫门大开叛军长驱直入，是他傻傻地相信祁远会看在往日情分留住小公主一条性命，是他懦弱不敢为心上人赌上左家前程讨一个说法，是他后来害怕触景生情所以远走边关……
姜苑的死，他的确责无旁贷。
“还是说，将军妄图以此赎罪，奢求来日故人报复之时能饶过自己呢？”沈知笎轻轻笑道。
左吟章听见自己的声音：“苑苑她最是善良，她会原谅我的。”
沈知笎的目光瞬间便冷了几分，内心仇恨更深，长长的指甲划得掌心生疼，几乎要刺进皮肉里留下一道血痕：“是吗？那看来将军对自己这位故人也称不上几分了解熟悉吧。”
“若是我，经历了家破人亡、服毒自尽之恨，即便是最柔弱温和的娘子，也会性情大变，不说手刃所有仇人，可是他们应有的结局，便是上天不允，我也定然会原原本本奉还回去。将军，你说呢？”
面前的少女固然不是姜苑，左吟章想，但是年仅十六岁的小娘子，家中人丁简单，父母恩爱没有侍妾，兄长才华横溢，想来便是自幼受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番痛彻心扉的感悟？
他迟疑地唤：“苑苑？”
沈知笎对他自欺欺人的行为嗤之以鼻：“左将军又错了，我换作沈知笎，并非将军口中的故人苑苑。”
她不肯承认，左吟章也不再深究，他喉结微动，目光深深望向小娘子：“无论如何，还是希望沈娘子能听我一劝，不要招惹太子，不要沾染皇家之事，好不好？”
“我同左将军，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沈知笎讥笑道，“那我也要劝将军，故人已逝，将军还是趁早收起这副一往情深的模样，免得真让旁人误会了，还以为将军到底是个痴情种呢！”
“毕竟故人的死，同将军到底有没有关系，我想将军应该心知肚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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