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003章

小静捡起一根树枝朝木头伸过去，木头勉强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树枝的另一端。十几个孩子有志一同的帮小静拉木头，虽然木头长得着急，个头大，但毕竟是个孩子，十多个人拉，还是拉的回来的。

        木头上岸后，第一时间便是把另一只手里抓着的大鱼，伸到白囡囡面前，邀功一般道：“囡囡！鱼！”

        白囡囡伸出被磨得通红的手接，鱼一摆尾，溅了白囡囡一身水，白囡囡下意识的伸手去挡，这才使旁人看到她手心里有几颗晶亮的水泡。小静惊呼道：“囡囡，你的手！”

        白囡囡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陈阿朱在一旁插嘴道：“我都说了不怪我，白囡囡是皮肤太细了，随便一碰都有印子。”

        小静一听，瞬间不服气了，插着腰面对陈阿朱怼回去：“那你呢？你手上没事，是你皮糙肉厚啊？还是刚才帮忙的时候没使劲儿啊？”

        陈阿朱是什么性子，白囡囡只打一个照面便知晓了。更知道小静说的这几句话，让陈阿朱没法回答。他是肯定不肯承认自己皮糙肉厚，有没脸说自己是真的没使劲，会被瞧不起的。

        果然，陈阿朱涨红了脸：“你……”

        白囡囡在一旁劝：“好了好了，不要吵了。木头哥，你去找个木桶吧，把鱼装起来，回家煮鱼汤喝。”

        陈木头被这一声“木头哥”叫的血气上涌，兴奋极了，屁颠屁颠的就去了。

        小孩子们很快忘记了仇怨，在太阳底下一直玩到将要落日，长辈们叫吃饭都没去，知道淞水粼粼的反射阳光，众人才想起归家。

        白囡囡趴在木头壮实的背上，小静在一旁提着装鱼的木桶。

        白囡囡轻声说：“小静，木头哥，小白，桃子……谢谢你们，我今天……今天，很……很开……心……”

        白囡囡经过整天的玩闹，已是累的走不动了，刚说完，便把头埋在木头肩膀上睡着了。

        白囡囡回家后有点累，但更多的是兴奋。

        她在木头背上睡得很沉，但回家后睡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明明眼睛睁不开，但意识清醒，隐隐约约听到睡在隔壁的自家爹娘在隔壁交谈什么。

        “……来了，已经迟……时间不够，走……家诚……来。”

        白爹和白娘交谈的声音不大，但是刻意压低了。白囡囡心中有点不安，想凝神听清，却突然睡意上涌，翻身打了个哈欠，不久便睡过去。

        第二天白囡囡如愿以偿地吃到了白爹白娘给自己做的鱼汤。

        真的和小静说的样，味道很鲜，油花和葱花温温热热地被咽下肚，白囡囡只觉得心中舒服极了。更别提白爹白娘都温柔地同她说话，给她夹菜，小户人家不讲求什么食不言寢不语，所以餐桌上其乐融地，和谐美满。

        吃完饭，白娘给白囡囡梳了个漂亮的丸子头，再把近几日织布做出来的衣服给白囡囡换上，轻抚白囡囡的脸，笑着道：“我家囡囡长的真好，日后定要嫁个好人家，门当户对，和和美美。”

        白囡囡鼓着脸，气鼓鼓地说：“我才不要嫁人呢，爹娘喜欢我，我喜欢爹娘，我们一直在一起。”

        白娘拥住白囡，把白囡囡的头按在自己怀里，轻声说：“囡囡真是娘亲的好孩子。”

        白囡囡觉的自己娘亲用的力气有点大，勒的自己有点疼，但眷念这种怀抱的温暖，也就没有挣开。

        白爹看着她们，静立半晌无语，然后走上前用力抱了一下她们两个，拍拍她们的背说：“好了，时间不多了，要开始准备了。”

        这话似乎勾起了白囡囡的记忆，昨天夜黑自家爹娘在压低声音说什么来去时间，白囡囡听得不真切，但那种奇怪的心慌感又浮上了心头。

        白囡囡攥住母亲的衣角，问道：“娘，发生什么事了？你和爹要走吗？”

        白娘挂着笑的脸瞬间变得煞白，眼中含泪，双目通红。白囡囡听着自家娘说：“对不起。”

        白爹和白娘也是有故事的人。

        白娘是几千里外京城一个大户人家贱婢生的孩子，因为那婢女身份特殊，于是白娘在大户人家并没有入族谱，只是当作婢女来养，有时连吃饭都饱不了肚子。

        白爹就是个京城有名的铁匠，白娘采买首饰铁器的时候，略略交谈了几句，发觉这真是个老实人，白娘虽没有随自家身份低贱的娘亲容貌出众，但却是淑良温宛、小家碧玉。

        两人郎情妾意，不久暗生情愫，白爹把白娘从那红院高楼里赎了出来，风风光光地把白娘娶回了家，从此当作手里的宝。

        两人本是和谐美满。

        但有一天，白娘那个疯了的贱婢娘，莫名冲出了大户人家的院子，跑到京城最繁华的中心街上，拉住人就问：“我的孩子呢？谁见我的孩子了？孩子……我的孩子呢？”

        一个母亲，不论疯还是不疯，都不会忘记自己曾有一个孩子。

        他们在曾经有一个孩子，但因为逃命路途艰难，便狠心将他送给云游道士。

        白囡囡的长相，与白娘的那个疯子娘长的一模一样。

        重明朝信鬼神，神权至高无上，重明朝子民都深信轮回转世之说，所以白娘和白爹一直以为白囡囡是白娘母亲的转世。

        故而两人想，这是白囡囡的道源，若是将她送到修道的哥哥面前，或许是个好法子。

        白娘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疯子贱婢娘虽说脑子不清楚，但打小是待自己极好的，像个宝贝似的整日护着，就算两人再卑贱，一般奴隶也不敢随意打骂，白娘深爱着那种有人和自己相依为命的感觉。

        只是白娘逃出京城后不久，她的娘亲便死于那个大户人家的家主与其政敌的朝斗中。善于玩弄权柄的重明二世于朝堂上斤责了大户人家的不仁，又言白娘的娘亲毫无仪德，终身幽禁。

        一个疯子能守哪门子的仪德？

        不过是重明二世给了那大户人家一个台阶下，重明二世就是这样的帝王，凡是留一线，恩威并施。如果不是他为政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下达过一条利于人民的王令，那他，也真算是个好皇帝了。

        “所以，”白囡囡趴在白娘怀里，闷闷地问：“娘亲，你们要走了吗？”

        白囡囡很聪明，她问的是“你们”，而不是“我们”，是因为她心里知道，自家爹娘并不打算带自己走。

        白囡囡这话一出，白娘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俶地掉下来，失声痛哭。

        白囡囡忍了一会儿，终于没有忍住，也开始抽抽嗒嗒地掉起眼泪。

        白爹在两人三步远的地方，静默地站着，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始摸自己的烟枪。大多数男人在忧思难解时便会抽两口烟，现如今，白爹这个劳碌了大半辈子的男人，终于忍不住了。或许他早就疲惫不堪，只是他本性纯善，一点儿也不嫌白娘是拖累。

        如果没有什么权利倾轧的幺蛾子，两人甚至可以称的上是神仙美眷。

        白囡囡小声抽着气，问白娘，：“娘……囡囡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囡囡和你们一起走好好不好，囡囡想和你们起走。”

        白娘泣不成声，“囡囡，我的好囡囡，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爹娘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了，你不知道，爹娘这一生，放不下的只有你和你的哥哥两个人，你不知道……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白囡囡清清脆脆地道：“我知道，我不怕！”

        “但是娘怕！”白娘突然拔高了音调，但很快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吓到女儿，又快缓了声音：“囡囡，娘知道囡囡舍不得爹娘，但是这一次，爹娘不能带你走，京城中的人不知道我们还有个女儿，只要我们走了，他们一定不会找到你，你要好好活下去。”

        白囡囡咬紧了牙，脸上悲容更甚，求助般地把目光投向了自家爹爹。她知道娘亲一向最听爹爹的，只要爹肯带她走，娘一定会同意的。

        只是白爹看到了白囡囡投过来的视线后，转过身背对两人，两条手臂下垂，双拳紧握，右手中的烟枪被握的死紧。

        白囡囡终于绝望了。

        或许她真的只是一个小孩子，还不能体会到死有多么令人害怕，她只知道最爱自己的爹娘要走了，走了之后，她就什么也没有了。

        白囡囡一整天都坐在家里的小板凳上，手里抓着一块娘亲在该吃饭时塞进她手里的一块甜糕，紧紧抿着嘴，抿出嘴角的两个小酒窝，双眼无神地瞪着爹娘神色忽忙地收拾行装。

        她想：娘亲和爹爹这么急着走。

        天黑后，白爹和白娘准备离开，白娘抱住白囡囡，低声交待：“过不了几天，你哥哥就要到了，你哥哥长你十岁，拜了个云游道士为师，你等他两天，若是他还没有回来，你就背上我们给你收拾的东西赶紧逃，别留在这里了。”

        白囡囡点头道：“好。”

        末了，白娘又补了句：“囡囡，不是爹娘不爱你才不带你走的，爹娘是心疼你，囡囡，你可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白囡囡看着自己爹娘的背影，直到他们完全消失在黑暗中，这才抬起右手中的糖糕，用力嚼了嚼，然后咽下。

        呸呸呸，真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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