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错误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酒吧。
女孩在前面走,脚步匆匆,头发有些许凌乱,散在耳边的几绺发丝随着走路的节奏晃动。
“反正你是看到了吧?我就是偷了东西。无所谓,你可以报警,你爱报警就去报,你想说什么都行,反正你是不会装瞎子路过的对吧?”
“你们这种人,平时过得顺风顺水,要多无聊有多无聊,好不容易碰上个小偷小盗的,还不得立刻跳出来行使你那无处施展的正义啊。”
段泽森紧跟在她身后。
他们沿着喧闹的酒吧街向前直走,接着拐到大路上,路过公交车站,路过街边的小卖铺,昏黄的路灯照着呼啸而过的车辆,女孩上了过街天桥,到马路的另一边,继续向前直走。
“我活这么大,还真是见过不少多管闲事的人。其实我也不意外,你们这种人啊,就是这样,除了多管闲事,还喜欢逞英雄。怎么觉着我是一女的,当场戳破我偷东西不好看是吧?还演那么一出戏,真够好笑的……”
全程她都没有回过头。
段泽森想,如果他不开口,她好像能一直这么向前走下去。
“你要去哪?”段泽森先停住了脚。
果然,身后的脚步声一停,女孩也停住了脚。
段泽森听她叨叨了一路,想着该怎么开口。正准备说些什么,女孩猛地转过身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瞪着他,瞪圆了眼睛,嗓门洪亮,气势汹汹。
段泽森哽住。
她让他想起以前小时候院子里,那种调皮捣蛋做了错事,还梗着脖子理直气壮,急着讨打的熊孩子。
她这副态度,仿佛他才是做错事的那个。
段泽森瞬时也绷住了脸,毫不避讳地直直看向她,嘴角向下,紧咬牙关。
她不是小孩,她是个成年人。
她偷了东西,这可不能和小孩子不懂事相提并论。
“我不想把事情闹大,你把东西还回去,我就当什么也没看见。”段泽森语气冰冷。
女孩愣了愣,或许是由于他态度转变过快一时半会没反应上来。
总之,她的气焰似乎弱了下去。
“我不是什么正义感爆棚的路人,就是眼睛好,碰巧看到了不该发生的事。”段泽森慢慢走向她,“你一出来跑这么远,我本来就只是想让你把东西还回去。”
女孩朝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你觉得我信吗?”女孩说,“我这人最怕麻烦了,想要什么你就直说,想怎么样也别拐弯抹角。”
段泽森比她高不少,走近她,头顶立刻覆上一片黑影,将上方那点昏黄的灯光遮得严严实实。但她没有后退,依然仰着头,不甘示弱。
他说:“你在前面走,我看着你回去,看着你把东西还了。咱俩以后也见不着,我也不知道你是谁,我能从你那儿得到什么?你有什么不信的?”
女孩哑口无言。
“不管你信不信,我比你更怕麻烦。”
不知不觉间,他们确实走了很远。
这条路与原本的酒吧街已是隔江相望。漆黑的江面上映着色彩斑斓的灯光,夜晚江边的风吹起来,泛起阵阵涟漪,风中还带着点凉意。
女孩在前面走,头也不回地问道:“你告诉我,已经到手了的东西,我怎么还?”
“你扔到地上,就说自己捡到了。”段泽森一板一眼地回答,“反正你看起来不像是缺钱的样子,谁都不会怀疑你。”
她看向江对面的位置,从侧面看她的睫毛如蝶翼。
只是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看不到那蝶翼后渐暗的眼神。
“你错了,他们会怀疑我的。”女孩漫不经心地说道。
“因为我是个惯犯。”
岳风这间酒吧并不是24小时营业,他自己定的规矩,凌晨两点打烊。
回到酒吧时,将近零点,人已经散了不少。
还未进去,女孩站在门口等了几秒,然后甩手往地上扔了个东西。
段泽森低头看。
地上安静躺着一个墨绿色钱包。
扔在这儿,万一让其他人捡去了怎么办?
趁着四下没人,他弯腰捡了起来。
女孩不管不顾朝酒吧里面走去,她的朋友似乎都还没有离开。靓丽的年轻男女围成一个圈,似乎在讨论什么事情,待女孩刚一走进去,目光齐刷刷移向她。紧接着,一个穿着绿色吊带,头发染成扎眼金色的女孩便着急凑了过来。
“姐,你跑哪去啦?”女孩说完,目光不经意扫过她身后,看到了段泽森。
她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唇角诡异地扬了起来。
段泽森稍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
“我出去透透气。”女孩回答。
“你别忘了12点有约哦,快到时间啦。”
“我知道。”
吧台处,果然刚才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还在。
段泽森看了眼女孩,她避开了他的眼神,或者是故意不看他。
她朝着男人走去。
男人看到她,先是愣了一下,神色看起来有些惊讶,但随后立刻换上那副温和的笑脸。
女孩站在一旁,一只手在裙边握紧,唇绷成一条线。
都这么久了,他还稳坐如钟。
这人是还没发现自己丢东西了吗?
“舞台边有个钱包,是哪位客人掉的吗?”乱想着,头顶上忽然落下沉甸甸的声音。
她心里一惊。
段泽森站在离她一米左右的位置,没有看她,询问的是吧台后站着的调酒师。
此时,酒吧里已不算太吵闹。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但足够让身边的男人听到。
余光里男人顺手摸了摸口袋。
她的心要提到嗓子眼。
不出所料,男人神色一变,没再顾得上眼前的美人,“唰”地站起来往舞台边走去。
段泽森坐了下来,准备喝今晚的最后一杯酒。
“你看,回来得还挺及时。”他说。
女孩在旁边没有说话,瞥了他一眼,扭头就准备走。
“喝完这杯一起走吧。”他开口叫住了她。
女孩这下停住了,眯起眼睛,脸上浮起戏谑的笑。
她转身一只手扶在吧台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被我说中了吧!我就知道,你有别的目的,那一堆话说的是真好听!我是差点就信了。你说吧,绕这么大一圈,你想干什么?”
女孩贴近他的耳朵,压低声音:“反正东西现在还了,你报警也没用,想勒索我也没用,我就不信你还能有录音?”
段泽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以为在拍戏呢,还录音?”他的语调上扬,眼睛也笑了起来,和方才江边那个冷漠严肃的男人判若两人。
他晃晃手里的酒杯,看着她说道:“我是说,喝完这杯酒,我才准备走。我不走的话,你找谁去取你的快递呢?”
“你说的12点是晚上12点吗?”
“佟恩。”
佟恩怎么也没想到再次回到这个熟悉的房子,会是这般场景。
以前别人总是调侃她家和医院一样。一眼望去全是白色,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家具,极简风的装修,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
看起来像是临时住的,随时背上包就能走的状态。
现在这房子里多了很多东西。
当时租房时她要求租客不能贴墙纸,所以墙壁还是保持原样,只不过挂上了很多色彩斑斓的画。窗台上摆满了生机勃勃的绿植,朝空荡荡的墙角伸展枝叶。沙发侧边靠墙竖立各类泛着金属光泽的吉他,茶几附近铺了层毛绒绒的米黄色地毯,地板映出柔和的暖黄色灯光。原本的电视被收了起来,现在那里挂着块儿幕布,幕布旁还有个手持刀剑的木偶士兵。
房子可以说是完全变了个模样。
好像变成了一个可以称为“家”的地方。
佟恩甚至可以想象到每个夜晚,段泽森一人窝在这舒适的小角落,欣赏一部电影,小酌两杯,惬意自在,平静入睡。
她咬住了下唇。
“快递在餐桌上。”段泽森背着吉他上了楼。
佟恩望去,餐桌上果然放了个方方正正的小纸箱。
但她此刻不急着拆,也没心情好奇里面是个什么东西。
“花还活着,所以我还没扔。”段泽森重新从楼上下来。
花?
“什么花?”佟恩问道。
段泽森伸手指了指楼上:“摆在卧室里的白菊。”
哦,它啊。
佟恩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段泽森悄悄看了她一眼。提到白菊,她的情绪明显低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觉得晦气,早就扔了。”她说。
佟恩快步走到餐桌旁,抱起纸箱就准备往门口走,似乎不愿再多留。
但抱起纸箱的一瞬,脑子里又蹦出重要的事。
她问:“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是佟恩?”
段泽森想起酒吧里,佟恩按照两人的约定去找那个男人,前脚刚迈出去,她旁边的金发女孩就闪身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臂。
她悄悄在他耳边问:“帅哥,你是不是想追我姐?”
段泽森摊了摊手,无奈道:“你误会了,我连她名字都还不知道。”
“佟恩。她叫佟恩,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金发女孩脱口而出,她的眼睛闪闪发亮,比当晚酒吧里的灯亮。
面对佟恩的问题,他想了想,没说实话。
“我猜的。”
佟恩估计也懒得再问,她不喜欢在这种小事上纠缠。
“你朋友很关心你。”段泽森犹豫着说,“今晚发生的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是你应该知道的,你确实做错了事,如果让那些关心你的人知道,他们会很伤心。”
佟恩没有回答。
“还有,你为什么说你是惯犯?”
“段先生对别人的事这么好奇吗?”佟恩抬起头,眼神和气势重新变得咄咄逼人,“这么关心我啊,是不是真让我说中了?对我有别的想法?”
段泽森笑而不语。
这个女孩,还真是自信到了极点。
她确实清清楚楚自己的优势。
“佟恩,我确实觉得你很美。你在人群里,是那个我一眼就能看到的人。”
这下是佟恩目瞪口呆愣在原地了。
她没想到眼前的人这么直接。
段泽森接着说道:“但抛开那些外在因素,作为一个生活在法治社会的普通人,我知道,偷窃就是错的。”
段泽森话锋一转:“即使后来还了回去。”
他意有所指。
酒吧里,艾芃的眼里光彩熠熠,比起她那一头金发,更显得耀眼无比。
怎么说,似乎充满了某种……
希望?
她附在段泽森的耳边说了句话,那句话仿若静谧的夜空忽然划过一道闪电。
“我看到你做的了,我已经替她道过歉了。”
段泽森眼里满是讶异。
佟恩和段泽森离开后不久,艾芃便从包里掏出一张卡,里面有一笔不小的数目。她找了纸笔,写了道歉的纸条,然后趁着人声躁动,灯光昏暗,她将卡和纸条塞到了吧台边男人的外套口袋。
这是她替佟恩表达歉意的方式。
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
等佟恩回来,她知道,佟恩自己会还回去男人的东西。
佟恩什么都不缺。
她只是克制不住自己的瘾。
“偷窃癖,是一种属于意志控制障碍范围内的精神障碍。常见分类有蓄谋型和偶发型,佟恩是后者,无任何原因,无任何目的,不为物品的价值,也不是出于虚荣心或报复心等,总之是不受周围环境影响,突发出偷窃的冲动,并难以控制地实施偷窃。”
这是那个心理医生说的。
以前,佟恩会自己归还所偷之物。
后来,佟恩就拜托她帮忙还回去,说是不想要再看那些异样的眼神。
虽然她心里清楚,是自己做错了。
佟恩还叮嘱过她要付出一定的赔偿。
她心里是充满歉意的,也无比痛恨自己的行为。但每一次后悔过后,又会不由自主重蹈覆辙。
如同陷在泥潭里的人,被泥染了满身,越沉越深,苦苦挣扎,却怎么都无法解脱。
佟恩已经基本放弃了,她说自己的人生是被诅咒过的。
她总是念叨这句话。
但他们都不信,明明曾经有过一个人,陪在她身边,用尽一切办法,差点就成功了。
就差一点。
女孩的神色黯淡了下来。
就差一点的原因是……
后来,佟恩还没得到救赎,那人就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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