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怪先生
雅间内饭菜已被撤了下去,随后上了几盘瓜果点心,那老先生没有拿出醒木等说书用具,只是正襟危地坐在两人对面。
一旁的小厮第一次看到怪先生如此,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但惊讶之余还是不忘出去之时将门关上,因为怕偷听者扰了贵客的兴致。
司予微微仰头看怪先生,迎上她的,是让人说不出来的异样的眼神,随后听他大笑两声,便开始说:“我为夫人说一段老夫近来新写的故事,话说有位姓林的太守,膝下仅有一女,换作豆娘,时年年方二八,生得花容月貌,被爹娘视作珍宝,捧在手心……”
司予听着听着不禁身子前倾,听得入迷起来,那怪先生娓娓道来,妙语迭出,口若吐莲,字字抑扬顿挫,扣人心弦,司予沉醉其中,心情也跟着说书人口中的情节此起彼伏,情到深处之时,泪流不止。
……
“夫人,老夫这故事讲完了,不知夫人可满意?”
司予拭去泪珠,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淡漠无表情的赵炳楠,对怪先生说:“这世间憾事太多,为何连说书也要让相爱之人最后阴阳相隔?”
老先生听罢,出奇得平静,一收方才丰富多变的表情,说:“夫人,月之阴缺是为了晴圆,人之悲离是为了欢合。这故事还有下半本,只是还未写完,尚觉不满意,不敢为夫人讲。”
司予脸上阴霾散半,紧跟着问:“那接下来二人结局会如何?”
怪先生捋了捋银白的胡须,说:“还未告诉夫人这书名儿呢,这段书名叫《还魂》,上苍会被书生深情所感动,豆娘会魂归体内,与书生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共白头。”
司予听完终于笑了,对老先生说:“如此甚好。”
许久未说话的赵炳楠看到司予能融掉冰雪的笑颜,轻轻笑出了声,将腰间的钱袋取下放在桌上,推到老先生面前,说:“既然我家娘子满意,那我可要好好赏你。”
老先生得了钱袋,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一开门,踉跄着涌进来一群趴在门外偷听之人,老先生仰头长笑两声,被这一群人围着出了酒楼。
热闹散去,司予问赵炳楠:“这老先生文采斐然,被这么多人追捧不为过,就是有些孤傲,但你是怎么把他请来的,不是说一天只说一场?”
“我娘子想听,为夫绑也要将他绑来。”
听他此话没个正形,司予白了他一眼。
她其实仍没从方才的故事里走出来,屋内沉静片刻后,她对他说:“书生爱豆娘起先是因为美貌,后又因豆娘性情、才华而爱,那你呢?你对我算什么?是因为舅舅的遗诏所以不得不接受我,将我当作未来的妻子吗?”
他神色忽转凝重,缓缓抬手端起茶盏饮了口茶,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说:“我不想骗你。”
司予敛神屏息,等待着他说后面的话。
“我喜欢你,起于那日大雪,这么多年,你是唯一关心我的冷暖,于雪中给我送伞之人。”
司予想起初见他那日,眼前这人,用凌冽的眼神,淡漠的语气拒绝了自己手中那把伞。她嘴唇蠕动,打算说些什么,只听赵炳楠又说:
“我爱你,亦起于那日大雪,此后日日而固,你是我的心之所归,有你在,我会心安,于你身边,我会觉得舒服。你的一颦一笑,你的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我的心,我想和你在一起,想让你快乐,想让自己成为你的归属,让你因我而心安。”
他说得那么情真意切,那么真挚,他一次次地在她身上下赌注,以求真心换得真心。
司予眼圈发红,想起他们两人之间的结局。
书生与豆娘能经过老先生之手相聚,他们呢?他们注定不能共白头?
他突然握着司予的手,扰乱了她的思绪,满眼欢喜地对她说:“我一直想告诉你,带着幽幽兰香的无名茶,是我母亲生前平日最爱煎的茶,也是我这些年来一直寻找的茶味儿,我在你那里找到了,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缘分。”
这是司予第一次见他如此,高兴得像个孩子。
“可惜,那无名茶快喝完了。”司予将另一只手覆在他微凉的手背之上,缓缓说出这句颇有些煞气氛的话。
“没有无名茶,有你便好。”
司予如今听了他这些不经意间冒出的暧昧之语,不再害羞地耳根脸颊发红,不再心怦怦乱跳,只觉他们二人之间,本该如此。
即使知道未来既定的结局,可他们还有今日和此刻,哪怕这是一张谎言编织的蜜网,如今她也甘愿跳下去。
她轻轻坐在赵炳楠的腿股之上,葱葱玉指滑过他的墨发,皓腕勾住他的脖颈,垂眸吻向他的唇间,这是人间最美的情话,是属于他们彼此的秘言。
扬州城最美的景还属夜晚,可念在司予需要休息,天刚刚擦黑,二人回到了知府所安排的院落,那是一座颇具园林特色的宅院,质朴严洁,去市不远,与山林水泉相融合,独具匠心。
司予窝在床上,双目阖着似在养神,对身边摆弄着丝线的竹桃说。“看来,知府在安排住所之时,也花费了一番心思。”
“哎呀,郡主,我以为您都睡着了。您跟殿下从早玩到晚上才回来,不累吗?”
“不累呀。”司予翻过身去,捂着嘴偷偷笑。
“行吧,您啊精神好。不过我听说,之前知府安排的住处殿下不满意,说是不够别致,这是殿下又让人寻的。”
司予听后忽然盘腿坐起,盯着竹桃问:“你这是听谁说的?”
“听知府今个派来接您的人说的,郡主啊,看来不是知府费了一番意思,而是殿下费了一番心思,哈哈。”
“你又那我打趣。”
“奴婢可不敢。郡主,您快说说,你们都玩了什么呀?好玩不?”
“我们吃了饭,然后听了一段书,然后喝了茶,然后各处逛了逛。”司予掰着手指数着跟竹桃说着。
竹桃长叹一声说:“殿下待郡主真好呀,奴婢什么时候也能遇到意中人?”
“不知羞,改明啊,我就找一良人把你给嫁了,我看青山就不错,明儿我就去跟青山说。”
“欸,可别!那人就是块木头,和他呆在一起闷都要闷死了,还是待在郡主身边好。”
“就你天天甜言蜜语地哄我,怕等你出嫁时,我少给你嫁妆啊。”
“郡主,这下换你打趣奴婢了,您快些睡吧。”
竹桃捂着脸扭向一边,屋内一片女孩们的言笑晏晏。
这晚子时,一黑影从院中一闪而出,速度极快,落地轻盈无声,径直朝河边飞走去。
夜深人均归,夜市尚未开,街上寂静无声,星月在天高挂,映于水内。
白日说书的怪先生早已在河边划着一艘小船等候赵炳楠,赵炳楠上了船,怪先生迅速将船划到了河深处,这才恭恭敬敬在赵炳楠身前跪下,行了个礼,唤了声:“殿下。”再抬头时,已是泪眼婆娑,浊泪满面。
“汤叔快请起。”赵炳楠亲自将其扶起,两人这才坐定。
“这么多年来,您的口才依旧,不减当年风采……若不是几月前您给我写信,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当年之事,并无生者。当年您是如何逃出来的?可还有其他人还活着?”赵炳楠不想二人一见面就抱头痛哭流涕,原想轻松些,可现在他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以致双眼发红布满了血丝。
汤先生全名汤曾,是西王手下的智勇军师,此人善于辞令和谋略,曾是西王麾下的得力之人。赵炳楠幼时曾与之见过两面,又因他与西王年纪相仿,故一直尊称为汤叔。
他渴求着汤叔能告诉他还有旁的生者,却见汤叔许久不应,只是无奈地老泪纵横。
“汤叔。”他又唤他。
汤叔深吸着气,回他:“并无其他生者。那日我与小王爷被逼到绝路,身前是刀剑逆贼,身后是万丈陡崖,小王爷被追者杀害后,我跳下了悬崖,掉入崖下冰河裂洞之中,可能是上天要留我一条残命洗亡者血耻,我被人所救。”他仰头苦笑两声,继续说道,“那些追捕之人寻不着尸体,怕担责,只能上报说我已死。我寒气入体,幸得药王相助,伤痊愈时已是半年之后,此事江湖之上已渐渐平息。此后我四处打听西王旧部下落,得知仅剩我一人。”
他说到此,又双膝跪下,头重重地磕在船板之上,久久不起,赵炳楠要去扶,却又听那细微颤抖的声音从底下沉闷着传出:“殿下,老王爷绝无叛乱之心,是陷害,是有人陷害。这些年,我走访各地,暗查此事,查出当年的始作俑者是,沈首辅和沈皇后。当年陛下一次醉酒,无意在沈皇后处说出,四个皇子中,最看重三皇子,立储当立贤,想等你成年便废太子,立你为储君。沈皇后本以为,凭借沈将军掌控几十万大军,四皇子又是嫡子,日后必继承大统,沈家兄妹怕大权旁落,便策划了这次陷害。他们找人模仿老王爷笔迹,伪造数十封谋逆之信,时逢皇帝多疑之时,见到这些证据后,老王爷百口莫辩。”
汤叔声声如泣血绝哭,听得赵炳楠双手握拳,指节苍白,指骨耸起,满目的血丝显得更恐怖。
“因为一句醉言,因为数十封伪信,让千百人陪葬,这就是一代帝王。”赵炳楠齿尖龃龉作响,冷笑着,近乎狂癫。
汤叔抬头红肿双目地问他:“殿下,您现在,何打算?”
“沈家灭我母族满门,我便灭他满门,夺我皇位,我便夺他皇位,奉还他的,取走我的。”他的声音如刀锋利剑,刺破浮动的空气,搅动着亡灵的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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