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娘子
说到此,赵炳楠的心已沉入晦暗不明的海底,空寂得可怖。
他知舅舅义胆忠心,绝不会做出叛乱之事,十年来在皇陵之中,他不敢忘记忠文公的教诲,不敢忘记母亲最后的眼神,不敢忘记棺木之中的窒息,不敢忘记十指锥心之痛,他学儒研法,拜师练武,只为这一朝,有说出此话的底气。
赵炳楠扶他不起,便也跟着跪了下去,说:“汤叔,随我回京都吧。”
汤曾哪里肯受赵炳楠的跪拜,两人相互搀扶着坐起,汤曾抹了抹眼泪,对他说:“殿下,我这张脸,在京都,会给您惹麻烦的。”
“时隔多年,不会有人认得您的。”
汤曾摇头说:“会有人记得的,我无法在明处,我会在暗处助殿下一臂之力。”
“确实多亏了您,模仿大长公主的笔迹写了那封信,才让我从京都脱身,此时京都朝政混乱,我不宜露面,大局未定,无论站哪一方都有隐患。”
“殿下,恕我冒昧,事情如此顺利,宫中可是有接应之人?”
“是,有一人,只是暂时与他合作,此人欲望极大,不值深交。”赵炳楠十指微颤,顿了顿又问:“字迹模仿得真假难辨,实属不易,您何时学的?”
“自那次伪信之后,我便有心研习书法笔迹微妙之处,掌握了些要领,收到殿下的信,寻了大长公主的字,模仿着不难。”
“原来已钻研了十载。”他嘟囔着,心中晦明难辨,与他一样背负着血仇,如何熬过着十年的,他再清楚不过了,他不再问,他怕再次令故人承受灼肉戳心的疼。
汤曾见他不再言语,犹豫着问:“殿下,今日和你在一起的姑娘,可是立阳郡主?你若是……”
赵炳楠打断他的话,厉声道:“告诉冷月堂,谁都不能动她!”
十年前横空出世的冷月堂,隐匿于市井烟柳之间,行踪不定,凭借奇技淫巧之术,凭借高深莫测的武力,迅速发展成为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
而赵炳楠,恰恰是冷月堂的新一任堂主。
汤曾白日在酒楼已瞧出殿下对郡主的几分意思,也不再多说,只是无奈地摇头说:“是。”
一时间,船舫内再无言,静默地朝河岸划去。
月光之下,汤曾银色的发丝更亮更刺眼。
赵炳楠眉头微蹙,嘴角带着熟悉凉意,双手在袖口紧握成拳,随着掌中纹络渗出了手汗,满手的冰凉粘腻让他心生厌恶,他厌恶他自己,他觉得自己同那些身披楚楚衣冠的人一样脏。
两人作别,赵炳楠回到暂居的宅院,解衣欲睡,躺下又辗转难眠,起身披衣,踱步于幽深的夜色里,院中湖底月影似沉壁,泛起冷冷清辉浮光,终是没忍住,推开了司予的房门。
司予早已熟睡,未点灯,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司予的床边。
她睡熟的模样儿依旧很美,嘴角含笑。
她细密绵长的呼吸让赵炳楠觉得心安。
他好想吻吻她的额角,吻吻她的唇瓣,好想握住她温润的双手,好想拥她入怀。
但他不能,他怕惊了她的熟睡,扰了她的酣眠。
“为何偏偏是你?”他在心中一遍遍地质问自己,质问那个抛弃他的父亲。
命运将你送到我的面前,我以为你是我的归属,以为能和你组成一个完满的家,可我要利用你,利用你来完成我的计划,我舍不得伤害你,可我不得不伤害你,我不该爱上你,但我控制不住自己。
司予,你相信爱吗?我一遍遍地对你说,一次次地向你承诺,就是为了让你相信,让你相信我爱你,我每多说一次,我就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你会多信一分。
司予,如何让你信,我爱你这句话,不是假话。
司予,我会娶你为妻,与你共度朝夕。
司予,你愿不愿意,我做你丈夫?
司予,我是个自私的人,我想拥有你。
司予,我日后将你弄哭了,你怨我、恨我都可以,求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清香丸散发出幽幽的茉莉香,萦绕在她的床畔,这比兰香更能让他沉静。
他比此前每一刻都要清醒,又比每一刻都要痛苦。
他对千百亡魂有承诺,对她也有承诺。
他太累了,趴在司予手边,听着她的微微的呼吸声,嗅着淡淡茉莉香,他睡着了。他也不记得,这是多少个失眠之夜后的安睡了。
他做了个美梦,梦见他们成婚那日,她穿着大红嫁衣来嫁给他,他梦见她为他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哥哥跟着他练武,一个小妹妹跟着她学烹茶。他梦见他们一起去游江湖走天涯,他梦见他们一起携手到白头。他又梦见了漆黑狭窄的棺木,还好身旁有她,他们的手轻轻握在一起,他们的身体贴在一起,一点都不冷。他梦见他们一起走黄泉路,看彼岸花,饮孟婆汤,过奈何桥,他梦见了轮回来世他们出生在了寻常人家,他们是邻居,是青梅竹马,是一世的相守恩爱又白头。
柔和轻薄的暖光透过窗棂洒落进屋子,洒落在赵炳楠月白的单衣之上,司予醒来时,瞧见赵炳楠在自己床边睡着了,先是惊了一下,见他穿着的是中衣,想着该是昨晚进来的,她轻轻翻过身,侧着头看着他。
他的脸干干净净,他的眉毛浓密,甚是好看。
还有那睫毛,细密绵长,司予忍不住用指尖去挑逗,这一弄,把赵炳楠给弄醒了。
他醒来迎上了近在眼前的水灵甜蜜的双眸,和梦中的一模一样,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他薄唇蠕动,抬臂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又展臂覆在她身上去抱她,良久,才起身。
大早上还未完全醒来的温情让司予手足无措,她就那样呆呆地顺着他,那浓浓的爱意让她流连,她触碰到他冰凉的手,有想抱进怀里暖一暖的冲动。
她眨着眼问他:“你昨儿夜,在这里睡的?”
他抚住他的的双手,满目是她,满心也是她,说:“昨儿个夜里睡不着,来看看你,没想到在你这睡着了。”
他说这话时,表情有些憨憨的,司予“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见过冷冽的他,温柔的他,如此的憨样儿,还是第一次见,不过她倒是挺喜欢的。
她凑近去看他的脸,抬手去碰他的脸颊,去触他的眉骨,蹙眉问:“怎么感觉,你的眼睛有点肿肿的?”
他知道她在关心他,笑着握住那滑嫩的手,说:“没事儿,就是昨晚睡得有点晚,不打紧。”
司予眨眨眼睛,咬了咬嘴唇,说:“下次你睡不着叫醒我嘛,我可以陪着你,可以和你说说话。”
“好,知道了,娘子。”
司予用手轻轻锤在了他的胸脯之上,撅着嘴说:“别乱叫。”
“怎么,你还想跑啊,难道想悔婚不成。”他将司予揽在怀里,笑着说:“没旁人的时候,我就这样叫叫你,可好?”
司予不愿去搭理他,她不讨厌他那样叫,也不好说她喜欢他那样叫,只是说:“我饿了。”
她不答他,他就当这是默许,他好开心,欢喜地说:“好,我让竹桃进来给你梳洗,我去备一些扬州特色的吃食。”说着又轻轻摸了摸司予的脑袋,“明日我们才启程去常州,今天你可以好好缓缓。”
司予浅浅一笑,忽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手指拽着他的衣襟说:“你今日可不可以教我武功?”
他听完神色有些凝重地坐下,也不给她答案,也不问她原因,只是就那样看着她,她见他不肯,于是开始扯着他的衣袖,硬生生挤出了两抹泪光,说:“你教我嘛,我想学的。”
他心中正在纠结犹豫,想起前两日船中遇刺一事,若是教司予两招也是好事,万一疏忽让歹人有机可趁,她也可自保,可他知道练武有多难,怎愿让她吃练武的苦?思量再三,俄而阴面转晴,笑着对眼前正撒娇的人儿说:“好,教你。”
“真的?太好了!”她说着开心地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她笑得很好看。
多么美好的笑容啊,他也跟着她嘴角上扬起来。
“教你发暗器,咱就只学这一招,行不?”
司予眨巴眨巴眼儿,见他如此,猜到这对她来说一定是最好的选择,抱着他的胳膊一个劲儿地点头。
他忽然想起方才司予说饿了的这件事,安顿好了缠着自己的人儿,起身叫竹桃进来伺候,自己慌慌张张地出去为她准备吃食。
司予用双手托着腮,方才那比清晨暖阳还要暖的声音在司予心中回荡,一时红了耳根,烫了双颊,他们就像新婚小夫妻,有着形影不离,耳鬓厮磨的爱意,有着自己的日子琐碎和幸福。
她不敢想未来,不敢想过了夏日的秋天。
青山杵在外面,赵炳楠一从司予房内出来,他便瞪着眼睛朝他走过去。
他迎上来便问:“殿下,您昨晚在这睡的?”
赵炳楠瞅了他一眼,道:“怎么了?”
他这语气不冷不硬,却让青山不敢回嘴,瞬间蔫儿了,只是回说:“没……没事儿。”
赵炳楠听他这样说,也顾不得继续理会青山,匆匆着去备早饭。
青山跟在赵炳楠后面看着他,莫名的失落感由心而生,不知咋的想起“重色轻友”这个词儿,数年的交情与相伴比不上认识几个月的女人,他心中叹气之余,还是叹气,有些事,青山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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