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待宋念醒转过来,已是半痴半傻呆坐在门槛上。
桂堂内,宋呈章夫妇危坐主位。宋锦思朱应衢,宋呈业陈绮两对夫妇各自左右分座。
俞琇莹看小姑子不成样子,出言要她进屋来,倒叫宋锦思呛了回去:“说她做何物?”
俞琇莹也不恼,拿出诏书,先递给宋呈章,宋呈章扫了一眼,又转给宋呈业夫妇,一圈下来,便到了朱应衢手里。
“夫人请看。”朱应衢殷勤展开举给宋锦思。
“莘国公府参知政事之幼妹,贞静聪敏,至性至善,体识情远,言行以礼,今册汝为凉王妃。”
自宋念昏厥后,宫里头依着太后娘娘中旨,先告知陛下,皇后,圣上下谕于朝,中宫传告六宫;又告宋家宗族,再有亲使赴淮州,不日便能晓谕东边的崇德公主,元王爷。太后宫中,凉王府一式两份诚送纳吉定礼,鸿雁、果槃、花粉、香脂、花蜜、眠羊、花饼、花胜、银胜、麈麀、对鲤、绫罗、果酒、虎狐兽皮、金银茶果无数。婚书已定,问名已应,纳吉纳征并了。末了又急召临义郡主,荣王妃入宫商议,着礼部拟定婚期。待到明日宋家阖族命妇还得早早地入宫谢恩。如此一日下来,六礼之中就剩一个迎亲了。
宋锦思正仔仔细细瞧着,陈绮先开口:“我一直是想着六郎和念姐儿好,这两个成日里一块混着,若是早将亲事做死,也用不着这么大阵仗。”
宋锦思抬眼回道:“二嫂嫂,你这话可真不羞怍,他们两个一疯一魔,凑在一处,上树打果,下地杀瓜。等生出个一屋子小疯魔来,我们几家怎过?”
陈绮哑然,看了看大伯哥和大嫂子,二人一板一愁,显然是赞同宋锦思的话,再看自家官人,想着他能为自己帮腔。
宋呈业却道:“要我说,还是小舅家的表弟好,自小一块长大的,亲上加亲,知根知底的。”
宋锦思放下琉璃杯道:“这更不成,她要去了,那我这辈子就见不着了,看不着摸不到,我怎么放心。倒还不如一屋子小疯魔。”
夫妻二人被挤兑的无话可说,陈绮正面上难看,外头宋念回过头来瞪着和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她虽不言语,却是听不得人说陈煦。
“好好,不说了。”宋锦思故不再揶揄陈煦。
宋呈业被大妹妹挤兑,便将矛头引向朱应衢:“妹夫,你怎么看?”
朱应衢吃着糕点,笑道:“你们家的事,我怎么好说。”
宋锦思侧头道:“问你你就说呗,我家的事难道与你无关”
朱应衢只怕说得不好,被夫人埋汰,先前只按下不表。
“那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说。”
“那好,依我看,就应该找个带武职的兵将,好好捶打这丫头。”
宋锦思狠狠剜了一眼:“你瞎说什么,果然不是你亲妹妹,净添乱。”
朱应衢很是委屈:“说了不生气,说了又生气,早知不说了。”
“那你就闭嘴。”这话也就宋锦思敢说。
只怕夫妻二人生嫌隙,俞琇莹出言打断:“好了,我这做嫂子的也算是尽心了,先前为着姨母家的表弟,她也是同我僵了许多日,后来我看齐家也成,这丫头又……”
晌午宋念同齐续孔雯雯的事,早由外头传回家了。
俞琇莹指着宋念歇了一口气接着道:“又三个响头将路堵死了,我想着好歹还有孔家吧,她又跟那孔家丫头在御街吵起来。”说完这些,俞琇莹止不住叹起气了,她做嫂子的也算是操碎了心,叹尽了气。
“孔家更是不成。”宋锦思速即反对。
俞琇莹自觉孔家三郎是个不错的:“话可不能这般说,哥哥是哥哥,妹妹是妹妹,孔家哥儿不差的。”
“不差?”
宋锦思指了一直立在宋念身边的折春:“你说。”
折春据实说出:“孔家的说我们姑娘,是娼妇生的野种。”
她一向本分,是宋念屋里最忠心不二的,说出的话尤为可信。
折春刚一说完,一个茶盏倏忽落地,宋锦思手边的琉璃盏完好无损,一看,原是俞琇莹扔的。
“好一个孔家。”
这时,宋呈章的长随刘贤在主子们的怒气中小心地进来,双手捧着两只锦盒:“这是中宫东宫送来的贺礼。”
“放下吧。”宋呈章平淡道,刘贤依言,放下便逃命似的忙退出来,经过门槛时,也不敢看那坐着的人。
俞琇莹宋呈章各自打开一只锦盒,竟是两只一模一样的衔珠双头凤钗。
“看来太子皇后对此事早有心思。”
宋呈章一直都没说几句话,眼下才道:“我原本最属意平山郡王,一来其生母位份不高,母家不显,二来平山郡王性子软和,甚好拿捏,三来他可以说是资质平平,又无野心,朝里那些事落不到他头上。至于这凉王殿下,中宫嫡子,最得太后喜爱,老爷子生前曾评过,赞其‘礼敬具备,矜庄寂寥,颖敏绝人,不好苟交。’众皇子中,是最得老爷子属意的。我瞧着也是个孤雁出群的。”
若老爷子还在,这事等不到今儿,早就得定了。
“说得这般好,那你们还忧心什么?”陈绮不解地问。
宋锦思轻笑一声:“你有所不知,凉王那孩子自小就是个冷性心深的,这些不过是说得好听,连他身边亲近的都难猜其喜恶,老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成日只知忙自己的,打眼一瞧就是个不知冷暖的,到如今又不知是个什么性情。”
宋锦思少时常见还是孩子的凉王爷,她都觉着无趣,更不必说她那整日只知玩乐的妹妹,依她看,这二人的性子实乃天壤之别。
“原是这么个道道,大了或许好些。”
宋锦思闻言脱口便道:“但愿吧,纵是万般不好,也有一点好,便是不离京,若是没了这点,她这婚事我是决计不肯的。”
听了这么多,唯有这句说到点子上来,宋呈章深吸了气缓缓地点了点头。
“哼,先前念姐儿说的那个什么桑先生,我已将底查了个干净,本就不是上京人士,一个人四处飘着,便是再喜欢,那也是不成。”宋锦思忍不住说起来。
“她懂什么,小孩性子。走马灯似的今儿喜欢这个,明儿喜欢那个。”宋呈业皱眉说道,试图用年纪小来为宋念开脱。
“早听说,那凉王爷长得跟小神仙似的,京里不少跟她一般大的姑娘可都眼巴巴盯着呢。”陈绮不管他们想什么,自己说得起劲。
宋锦思当即一盆冷水浇来:“她就这性子,旁人都喜欢的,她反倒不要。好看又有什么用,话都说不全的,要是没人同她说话,她怎么活?”
这话也对。
朱应衢听了这么一通才插了一句:“我寻思着从前你们不为她的婚事急,没成想是把全上京没着落的儿郎都拉出来捋一遍。”
“那怎么着了,她一个褦子,不晓事的,我们不顾她,谁管?难道让大舅舅把人带回淮州去?”宋锦思话中无一不是担忧宋念。
“她不肯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求了太后娘娘撤了旨。”陈绮直言。
众人都不说话,陈绮看这架势,若凉王不成,那丫头殊死不肯,只怕他们还真能想法子求了太后老人家撤了旨。
俞琇莹望着门口那人出主意:“倒不如趁着大姐儿的满月将人请来,问问什么个意愿。”
“这倒是个主意。”宋锦思鲜少地赞同了这个法子。
“好在南成郡王年长些,这桩婚事说破了天也早不过他去,怎么着也得捱到明年三月。”宋呈章也看向门口,嘴上虽不说,但心里头的担忧不比几人少。
一直呆坐着的宋念,此刻起了身,宋呈业想开口叫住,转念一想却又罢了,忙示意折春跟着。
宋呈章瞥着人走了才道:“老小除了好翫懒怠,还算是大醇小疵。”
朱应衢听不懂,悄悄问了宋呈业。
明白了什么意思后大笑着道:“大舅哥,你这话说得还真不亏心。”
这话一出,又得宋锦思一记眼刀子,嘲笑声在空中戛然而止。
众人接着商议,又一会子,下人急急来报:“不好了,二姑娘去了柴房,举了刀子死活要将右手砍了。”
一屋子哪还顾得了,俱急步而往。
待众人赶到时,来报的人说得一点没错,一片慌乱不堪之中。宋呈章大喝一声:“住手。”拿刀的宋念一个字也不听不进去,要换做平日里,宋念此刻早跑得没影了,今儿是着了魔一般,连她大哥哥的话都不听了。
丫鬟有抱着的,有拽着的,也有不敢上前的,十多个人都降服不住她一个。
未几前,宋念离了柏堂,只想完了完了,自己的快活日子到头了,自己十六年的脸都丢尽了。头回进宫就背过去了,还是被抬回家的,最要命的是,折春说外头都在传她是高兴得没撑住昏过去的。
要知对她而言饿死事小,丢脸事大,有拘有束,不如不活。
失神间,拔了头上的白玉凤钗,抬手就要把这祸物直摔个粉碎,跟着的丫鬟忙拦,来传旨的内侍说这钗可是凉王殿下亲手给戴上的,若要毁了,那还得了。这祖宗在气头上,什么杀头大事都能干得出来,好在丫鬟们齐齐发力,这才将钗子夺下来。
宋念失了钗也不管了,走着走着,瞧见一把刀,盯着自己的右手,心想这右蹄子坏事,不能要了。举刀就要将这烂手剁了。
宋锦思怀着两个月的身子,仍要上前,朱应衢哪里能让她去,极力拦着。
宋呈业没出言叫停,直接上前夺刀,奈何宋念左手挥着刀子乱砍,招招式式没个分寸。
一时强攻不下,只得先拽住她的胳膊,以防她伤着自己。
宋呈章夫妇见呵斥无法,也是上前制止。
二嫂嫂陈绮却是知道宋念的秉性,“都别管她,让她砍,我看她砍了右手,左手还听不听使唤,还能不能写字,拨算盘珠子,使筷子。”
宋念手顿了一下,想是听了进去。
陈绮又道:“什么珍珠,玛瑙,宝石,琉璃,翡翠,珠串玉镯只剩一只手可带,别的姑娘都是两只手,你砍了去,十个指头剩五个,看你还比得过谁。”
宋念一听很有道理。
这边朱应衢命丫鬟看顾好自家夫人,转身轻而易举地从宋念手中将刀子掰了出来,朱姐夫是前科武状元,力气不是常人能比,宋念还试图挣扎了一两下,心中大喊不妙,再不丢了刀,手骨头都要被掰断了。
“你姐她还怀着身子,她要是有个好歹,我可不是你姐夫。”言下之意便是她姐姐为着她有个闪失,那以后他们就是仇人了。
宋念不知大姐姐又怀了孩子,回头其脸色果然不好,这才恍悟过来,不再犯浑。
刚把她劝住,众人算是舒了一口气,那头看着大人们闹得乱,娃娃们玩过了小鹿崽子也来捣蛋。
哥仨儿连着跑,大的在前面喊,小的在后头学:“小姑姑要嫁人喽。”特特绕着宋念转,一遍又一遍。
领头的少繁被宋呈章一把拽住,随即结结实实挨了他爹娘一人一巴掌。宋念更是气得目眦尽裂,奶娘随从见惹了祸,才把三个少爷抱走。
此事把宋锦思吓得不轻,临走时兀自不放心,为确保自家夫人夜里能睡得安稳,朱姐夫那真是阎王附体,拽了跟麻绳就把宋念的手脚结结实实地捆了七八圈,生怕不牢靠,回过头来多绕了几匝,这才点点头领着夫人归去。
莘国公府不得安宁,忠信侯府亦是如此。
“早先听你姐姐提过几句,这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只是宋家近来炙手,殿下想着再过一段时日。你为着一时得意,让她给你磕头,可曾细心想过往后。”忠信候齐迈苦口婆心地教导儿子。
齐续低头认错:“爹爹,今日之事是儿子太过鲁莽。”
“我儿当知,得饶人处且饶人。”齐迈见他认错,终不忍责备。
“旁的事不必忧心,眼下读书应试这才是正事。虽说太子殿下疼爱幼弟幼妹,说到底凉王殿下才是与之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殿下待之更是不同。有些人,不要轻易去得罪了。不能替你姐姐分忧,也该学着安分守己。”齐迈是最有儿女心的,儿子女儿各个都是他的放在手心里的。
“爹爹说得是。”
“要紧的是八月的州试,就在眼前,你是男子,气量该大些,不该和女儿家争口舌之快,今儿的事往后就不要再提了。”
瞧着儿子比凉王殿下还大上一些,不免思索起着他的婚事。
“等明年我与你娘为你谋一门亲事。”
“父亲,若是孩儿能考中,可否自己做主。”
“若中了,由着你挑。”
“哪家都成?”
“成。”
“魏家和宋家的也成”
齐迈皱了整张老脸,少顷,吐出一句:“你若是想你爹娘短命,吃你爹娘的丧席,大可直言,不必费这拐弯心思。”
齐迈觉得是二人差不离的,不过一个是自家瞧不上,另一个是瞧不上自家。
这话不过玩笑,齐续又道:“儿子只想考取了功名,做官立业,娶妻自当再放放。”
儿子有这番心思,齐迈听来也是欣慰,背过手去道:“随你,去吧。”
齐续是书也读不进脑子,感慨世上之事瞬息万变,早上他还洋洋得意,到了下昼,那死丫头不过进了一趟宫,摇身一变,又蹿到前头去了。如今瞧着,往后自己便是高中,哪怕位极人臣,也得给她行礼,这辈子八成到死都得压他一头,到底心有不甘,惹得郁结恼火数次捶桌出气。
一场大风携着寒气而来,一改前些日子郁热,将令月天气恢复得一如旧年。宋念的泪珠子连着串地掉,一颗颗化作冰疙瘩掉进脖子里,双手双脚被他那心黑的姐夫绑着,死活也挣脱不开。
折腾到三更天,宋呈章领着宋呈业来探,见其不似先前疯癫,又命她再三做保,才将绳子割了去。
恢复自由身的宋念,是又怨又气又饿又渴。
瞧她狼吞虎咽地吃完最后一口,宋家兄弟才算是放了心。
漏夜,宋念闭不上眼,望黑独自感伤。外头风愈发大,宋念摸黑连着点了几次灯,才得了烛光。天气凉,连墨也同她作对,推磨了好一会儿才出一些墨来。
边哭边抹泪地向远在淮州的表哥,写信诉苦求救。眼泪水淌湿了信纸,渲染了墨迹。一张写罢,随即提笔再写一封,这一封不为诉苦,是为向她外祖母报平安,连着写了几桩趣事,绘声绘色的言词,直把自己逗得破涕而笑,又一刹那,悲从喜中来,笑中啼哭,哭里带笑,一个人也是热闹。
藏秋却冬并小丫鬟穗子,三人不比这褦子,都是寻常小女儿家。屋子外头大风呼呼响,屋里宋念在昏暗的火光中一时哭一时笑,吓得姑娘们是动也不敢动,浑身不住地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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