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离别

“能让妖主陷于幻境者，法力定不会浅…臣，斗胆猜测是天界身授官位的神仙所为…”蔺钰应声道，他视线落地，双眸不敢对上景瑜宁幽远的注视。

        “你也许只想对了一半，还有一种可能是沧脊的妖所为。”说完，景瑜宁不动声色地立在一处环视着柏岁村的一切。

        在这片废墟之上，无数的冤魂不散。他们游走在路上，却不见冥界的黑白无常前来牵引。

        而跪地的蔺钰，他竟会无声无息出现在了这里，丝毫觉察不到他的任何气息，若不是有意隐瞒还能是什么。景瑜宁攥紧了手，继续道：“你先回沧脊，这件事本君自会处理。”

        蔺钰身子一颤，但君命不可违。他看了眼身旁的沈清濯，如今妖主在身边，要想再取她性命就难了。他只得轻轻点了点头，随即消失在了眼前。

        此时的沈清濯仍是沉浸在荒芜的柏岁村里，她看着满目的苍夷，心里生着怨怼。村子里的人死了一大半，能存活下的大多都没了亲人。

        哭喊声不及夜风的狂啸，除了心生怨念的恶鬼外，还有许多心存善意的游魂都注意到了沈清濯，一个一个地慢慢走近了她。

        在许多魂魄中，走在最前面的是那个送她灯笼的大哥，他哭丧着脸指着西方位道：“沈姑娘，我娘子就在那边，但她现在应该看不见我了。我想请姑娘帮个忙，帮我传达几句话，死的时候还来不及道别，有一肚子的话都想和她说。”

        沈清濯听见请求的声音，抬头时眼睛里的泪水忍不住潸然落下：“大哥你说着便是，我定会仔细帮你转达。”

        她随着这大哥游魂一起走向了女娘处，他们的身后跟着无数的游魂。仿佛她是浩瀚星海里指路的那条璀璨银河。

        “沈姑娘”女娘见了来人，有气无力地轻声道，可才经历了丧亲之痛，她脸色疲尽，只能跪坐在荒地上隐隐啜泣。

        “你夫君让我帮忙传达几句话。”沈清濯双眼垂怜地看着她，就连语气都温存了许多。

        女娘听罢，立刻抬头问道：“你可见到我夫君了？”

        “嗯，他就在你身边呢。”

        女娘慌乱地用手理顺自己杂乱的发鬓，抹去脸上在逃跑时蹭到的泥土：“我想夫君走时，看见的我是干干净净的。”

        “你说，我听着呢。”

        男子拭去了冰冷的泪痕，细细说道：“你晚上喜欢踢开被子，以后睡觉前记得在身上多搭一床薄褥就不会着凉了。你总是爱凑在昏暗的烛火前做针线，一点也不注意自己的眼睛，我走后想必再也没有人会唠叨你了，你也得学会爱护自己。”

        女娘听时，已是泣不成声，早就抑不住染湿了自己的裙襟。

        “这次是真的要走了，你若要改嫁，我也不怪你，只要他待你好就行。不过，后半辈子不能陪着你，我是真的不甘心”沈清濯转述时，语气发颤，一字一句发自肺腑地难受，“我想在下一辈子等你，不管你过完这辈子还记不记得我。但我这辈子只记得，遇见你，我很开心。”

        女娘碎珠般的泪水悄然滑下了脸庞，激起了情绪里道道苦涩的暗涌，她询问沈清濯：“他他站在哪？”

        沈清濯指了指她的身侧：“我想他应该想抱住你，不过你们人鬼殊途，始终不能相拥的。”

        女娘咫尺微凝，她朝着他相拥的方向望去：“我都听见了，你安心走好，等我去寻你。”

        一路上，沈清濯反复沾染着别人的情绪，帮着游魂们传话给他们离散的亲人。字字句句里无不是一些日常的嘘寒问暖，但却寻常得扣人心弦。

        感情不过就是在这些细小的举动和关怀里逐步升温的，直到离别时，才知道他们弥足珍贵。沈清濯跟随着这些游魂，感受着潋潋流动的温情里。

        直到最后一个，站在眼前的却是那十岁的长儿：“姐姐，我爹娘都死了，我也死了，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你为何”沈清濯心中慌乱的悲伤肆起，莫非是自己深陷幻境时，这小儿就被恶鬼抓住丧了命。到头来，是她辜负了他的希望，救了些村里人，却没能救了他。

        “姐姐无需伤心，死后不也能再见你一面吗？”小儿说完看见了立在一旁身材高挑的景瑜宁，咧着嘴笑了笑，“我终于能看见姐姐一直说的护命符了，姐姐眼光真不错，大哥哥一看就是个可靠的靠山。”

        “大哥哥，你会一直护在姐姐身边吗？”小儿收敛了稚嫩的神色，认真地问道。

        景瑜宁愣了愣，看见小儿眼里需要的承诺。他转眼看了看泪眼婆娑的沈清濯，若是他要护住她体内的灵髓，换句话说也应该是要护住她的吧。

        这样想也是对的，他淡淡点了点头。

        小儿严肃的脸色生了笑意，他朝着景瑜宁伸出了自己的手指：“娘亲说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只是一百年而已。景瑜宁伸出手轻轻勾住了小儿虚幻的指影，对于妖来说一百年不过眨眼一瞬的事情，这种凡间戏弄小孩的誓言不必当真。

        “那姐姐交给你，我也放心了。”小儿撑着自己的下巴，转眼望了望，“我等会会去哪呀，哥哥你知道吗？”

        景瑜宁并未作声，按理说都这个时辰了冥界早该派黑白无常下凡来牵魂引魄了，为何仍不见他们的身影。

        沈清濯也觉察到了异样，她站起了身，看着村子里仍残留的几道恶鬼：“妖主，上次突然出现的黑白无常确实很奇怪，要不我先去除掉这些恶鬼，再以送这些魂魄去冥界的由头探一探那边的虚实？”

        景瑜宁点点头，两次的幻境力量势均力敌，都不会出自平凡的妖怪或是神仙。凡间恶鬼丛生，冥界接此差事，办事不力少说也得担责，但上次黑白无常却罔顾伦常，险些要了沈清濯的性命，这其中的疑惑也只有到了冥界才能一一解开了。

        思酌一会儿，沈清濯便除尽恶鬼而返。景瑜宁看着她妖力逐渐娴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心情畅快：“清濯，让这些游魂都随本君走。”

        “遵命。”沈清濯一下愣住，这还是妖主鲜少的亲昵唤她。方才小儿之言，句句落在了她的心上。当看见妖主竟与一小孩拉勾许诺会一直护着她，内心的悸动怦然而起。

        君无戏言，妖主的话她已经悄然当真。

        他们领着游魂穿梭在天地之间，头顶漫天碎玉的星辰，脚踩翠叶纷飞的墨林。一路疾行，终到了黄泉洞前。

        原来凡间通往冥界之处就是这黄泉洞，洞前守着几个侍卫，他们眼见是景瑜宁，无不紧张地攥住手里的刀戟。

        “妖主今日到冥界，是所为何事？”其中一个侍卫问道。

        景瑜宁负手而立，转身指了指他身后的这些游魂：“凡间的柏岁村死了许多人，本君路过时见他们四处游散，并无冥界仙官前来相引，所以就自作主张地带他们寻过来了。”

        “你们可知，若不及时牵引凡人魂魄回轮回道，任意他们游荡凡间，久而久之，他们要么就是心生怨念成了恶鬼，要么就被凡间阳气所反噬魂飞魄散。冥界仙官办事失职，不知阎王可知晓？”

        “哈哈哈哈”伴随着一阵豪爽的笑声，一个身着绯红色蟒袍，腰围金色犀角，胡须绕到了脸腮上的肥壮男子从黄泉洞内走了出来。

        “原来是妖主来了，恕在下未尽礼数，有失远迎。”阎王客气道，转而对着身后见了景瑜宁都唯唯诺诺的判官嚷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这些魂魄去轮回殿。”

        景瑜宁从旁冷眼相看，冥界的阎王是出了名的墙头草，平时做派就是吃软怕硬，手下的部将对他也多有怨声载道。可冥界掌管了凡人的生死轮回，仙鬼的戒罚律条，阎王更是个要掌控全局，不能乱祸三界伦常重要的官位。

        奈何阎王是出了名的趋炎附势，自是将天帝哄得服服帖帖，任何弹劾他的折子都被驳了回去。

        所以，景瑜宁见了他就觉得心生厌恶。不过是天帝的又一条走狗，却能把冥界权势死死握在手里，有时还会牵制住沧脊入恶鬼之事。

        阎王相邀时注意到了身边的沈清濯，见她跟着景瑜宁而行，忍不住怒道：“凡人就是愚钝，你要去的是轮回殿，不是跟着我们。”

        此前，她的气息早已被掩去，在阎王眼中她与寻常鬼魂无异。

        “阎王，注意点分寸，对她客气些，她是我的护法。”景瑜宁喉咙里低压着声音，一字一句都挟着威胁。

        阎王未曾料及，尴尬地转了话：“是我眼拙了，竟不识她是护法，妖主莫怪，妖主莫怪。”

        他随而转身朝着身边判官小声嘀咕道：“是不是妖界要灭了，堂堂护法竟让个小鬼头当。”

        “嘘，阎王您小声些，若是被景瑜宁听见了，他能伸手就碾碎我们的仙灵。”判官偏着身子，低沉着声。

        “小命要紧…小命要紧…”阎王回头报以歉意地朝着景瑜宁笑了笑，加紧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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