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画像
皇帝阴冷的眸子望着下方，朝臣都低下头去，只有郎中依旧等着皇帝的回复，丝毫不退却。
沈思华觉得这人是实在有些倔，当着众臣的面落皇帝的面子，不是想掉脑袋么，只是提出来了，这事也不能糊弄过去，希望能借这个案子，推动律法进一步完善。
“这可真是难啊，不知各位大臣有何高见？”沈思华扫视了一圈“大理寺少卿，你说说看？”
他似早预料到了沈思华会点自己，举起玉板道“依照律法来看，微臣支持原判。”
“说得不错。”她点点头，瞥到了一脸不忿的参政，心思微动“林参政，你以为呢？”
“臣以为原判不合理，如果老人能仗着年岁作恶多端，打杀子女，而不受惩罚，必定会有更多人有模学样，长期以往，必定会造成父不父，子不子，人伦枉顾，社会亲情淡漠，从而引发社会危机。”
林参政年方二十五，年幼丧母，是父亲一手带大的，平时对他控制欲极强，稍不如意，动则打骂，即使他再恨，有个孝字压着，只能忍耐。沈思华对他颇同情，这番话怕也是他压抑已久的心声。只是别人家的家事，她真插不了手……
等林参政说完，朝廷一下子就分出两拨队伍来，大致为年迈的旧派，和沈思安执政时期上来的年轻面孔新派。
“我俩这次谁做坏人？”沈思华掩面与沈思安低语。
“那自然是我来。”他望过去的目光闪着促狭的笑意，沈思华已经为他背负过太多的骂名，如今该他保护她了。
沈思安转过头，恢复了天子的模样，沉声道“朕同意林参政的看法，我南朝虽是以孝治天下，但父慈才能子孝，若做父母的都不能善待儿女，又如何配想有儿女的尊重？案件重审。”
“皇上圣明！”林参政高呼一声。
“那个郎中，站住。”
散朝后，沈思安叫住了他，面色不悦，小厦子心中暗道这人恐怕要遭殃了。
“阿姐，今天你先回去吧，我有话要和他说。”
他笑得和善，沈思华哪能不了解他，越这样越是要做坏事。
沈思华佯装生气“怎么今天早饭都不让我吃，就赶我走？”
无法，沈思安命人在内间布置早膳，特意道“阿姐，我和郎中在外间有重要的事商议，你不许偷听。”
她一口应下，肯定不偷听，但要光明正大的听。
因着沈思华在里面，他不得不收敛些，压低了声音，示意郎中上前“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王泽。”他依旧一副淡然的面孔，全然不顾沈思安眼里闪过的杀意。
“王泽是吧，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朝上当场给朕使绊子，我看你是活腻了。”
皇帝说到这里，已经是很不留情面了，可王面色不改“微臣不明白皇上说的是什么意思。”
“呵，”沈思安轻笑一声，绕着他走了一圈“有些事不是装傻能过去的，你让朕在朝堂为难，这笔账，朕是不会忘的。”
一阵阴风从王泽耳边吹过，凉嗖嗖的，明明养心殿炉火烧得正旺，温暖如春。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他突然跪下，高声道“皇上能不依死律法，考虑人情，正社会风范，真乃当世明君。”
莫说沈思安被吓到了，在一旁偷听的沈思华都惊了，感情这人也不是个傻子，还知道自保。
“你别拿这些大话诓朕。”沈思安尚还且清醒，说出的话更加危险了“这朝上一半都是老臣，你这样让朕和他们正面抗衡，究竟有什么企图？说，你是谁派来的？是大将军王蒙？”
沈思华心一跳，这话题可不能继续下去了，忙捂着头哎哟出声“思安，我头好疼。”
“阿姐，你怎么了！”沈思安魂都吓没了，那还顾得上王泽，忙将她抱在怀里“快，传太医！”
“不用……”她阻拦道，要是太医来了，她装病就要被揭露了，沈思华咳了两声，语气虚弱“老毛病了，我想休息一会，你陪陪我，好不好？”
看她这样，沈思安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当下让王泽回去了，自己守在床头。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沈思华回过身，定定看着他道“其实我是装的。”
“我看出来了。”
沈思华略浮夸的表演，他本就有些怀疑，又怕真出了什么事，还是认真对待，现在既然沈思华自己承认了，那他也不装了。
“那你怎么不生气？”
沈思安依旧笑着，一丝怒意都没有，甚至眉尾上挑，脸贴着她的手蹭了蹭“我宁愿你多骗骗我。”
“咳咳。”她略微不适抽出手，坐了起来“我看王泽也不像坏人，大概率是性子直了些，你这样把大将军也扯进来，来日真传扬出去，让那群跟着你过来的功臣怎么想，以后说话三思而后行。”
“可是，我看王泽就不是个心术正的人，他要是态度强硬些，坚持他的观点，我尚能佩服，可一察觉有生命危险，他就和朝中那群老滑头没什么不一样，非曲直都由他来定，那要我做什么？”
话说得倒是正义凛然，要是王泽真坚持硬刚，恐怕尚方宝剑下又多了一抹孤魂，沈思华如是想，面上却笑道“现在重审案件势在必行，王泽作为提出者，必定是受到多方人关注，平时你杀便杀了，现下杀了，不是向旧派妥协，打击新派信心吗？”
“好像也不错。”既然沈思华都这样为王泽说话了，他决定再给一次机会“先留下考察吧，若是个能用的，我也不会压着他。”
“这就对了，你有时也该对朝臣施行一些怀柔政策，我看好多次宰相傅广陵都想要说什么，看你的面色又咽了回去，傅宰相虽年轻些，我与他有过一些照面，他胸有沟壑，定不是池中物……”沈思华喋喋不休，旁边的人已经在神游了，她有些不满的推了一把“思安，你在听我说话吗？”
“听到了听到了。”他忙点头而笑“我都知道了，以后会改正的。”说着，他用手捂唇打了个哈欠“阿姐，我想睡会，你别走，今天陪我吃个午饭好不好。”
“好，你睡，待会我叫醒你。”
沈思华掀了被子要下去，被他环着腰不让走“阿姐，陪陪我，就坐在这……”
沈思安侧身上床，头贴着她的腹部，不断哼哼唧唧撒娇，磨得沈思华心软了，只好道“那你规矩睡觉，不许乱动。”
“嗯。”沈思安偷偷笑着，就知道沈思华肯定舍不得他。
……手无处安放，只能搭在他头上，有一下没一下捋着“睡吧睡吧。”
……
“阿阮，阿阮。”
外间那一抹衣角，她认出来了，是阿阮不假。
“长公主有什么吩咐？”
她低声道“回去告诉驸马爷，今天中午我在宫里用饭，不必等我。”
吃完饭，沈思安又从宝库中挑了些小玩意让她带回去玩，沈思华想着府里该再收拾一间屋子做仓库了。
“衡琰，我回来了。”
书房门推开，他闻言抬头，脸上露出一抹浅笑来，如桃花般耀眼“回来便好。”
“你在看什么呀，我瞧瞧。”沈思华拿过他手里的书，看清内容后，眼神出现了丝变化，抬眸时又恢复了常态“这个你从哪翻出来的？”
他抬手一指“今天我看桌子底下落灰，想清理一下，不想好像碰到开关，就看到这些书。”衡琰顿了顿“我才翻了两页，你不放心，换个地方藏着吧。”
“没有。”她合上书，又重新递给他“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书，只是这些是太傅走时送我的，若不是你翻出来，我都忘了。”
“不看了。”他笑着塞回她手里“既然是太傅送你的东西，更应该仔细收藏。”
两人在书房腻歪了一下午，直到晚上，沈思华突然记起他昨天的承诺，从他胸膛处抬头道“我要听故事。”
“好。”衡琰伸手在她腰间坏心捏了两下，惹得沈思华娇呼一声，抬起小拳头锤了他几下“父亲和我说了一句话，所以我乖乖上课去了，那天，父亲罚我跪在书房外，直到天黑才沉着脸喊我进去，他说，母亲的画像都没烧，只是藏在了密室，只要我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就把密室的钥匙给我，从那时起，我开始刻苦读书，只等三年后的京试，这时突厥突然发动攻势，连夺了南朝几个城池，我想到了曾祖父、祖父，从前他们驰骋疆场，护南朝安宁，只是到了我父亲这代改从文了，我和父亲说想去军营历练，他不准，甚至怕我私自逃跑，连学也不让我上了，后来我得到了鲜卑要来朝的消息，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那你看到你母亲的画像了吗？”
“没有。”沈思华感到腰间那双手更紧了些“父亲去世前两天，就已经将画像偷偷烧了，他说，若是我看到了，必定会给衡家带来祸事。”
沈思华抬手覆上他的脸，悄悄抹去眼泪“你的父亲肯定是有苦衷的，你问过你的外祖父家吗？”
“我问过，他们只说，是个很漂亮温柔的女子，其它什么也不肯说。”衡琰颤声道“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一听我提起母亲，他们就变得讳莫高深起来，他们是不是恨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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