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混乱

导医越走越近。看到本该在三楼排号的夏天，她颇为意外地询问：“您看完诊了？”

        夏天急中生智，“还没看，王主任有事出去了，我下来透透气。”

        导医没有怀疑他的说辞，但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兴致勃勃地向他传达领导的旨意，“我们领导说，如果您确定在我们医院做手术，那么完全可以为您腾出一间单人病房，病房在二楼哦，绝对不会让您半夜睡不着觉的。”

        “谢谢。”夏天敷衍道，心不在焉地看着不远处的电梯，以及守着电梯上下关口的曾行。

        似乎没听出夏天的疏离，或者听出来了，但仍旧不肯放弃这只肥羊，导医继续忽悠：“王主任医术高超，我堂弟和您差不多的岁数，结婚两年一直没有孩子，家里别提多着急了，后来我推荐他来我们医院看诊，只做一回手术就重振雄风了呢，出院没一个月，他老婆就怀了孕，当年就生下一对双胞胎，都是儿子呢！”

        “是吗？”夏天左耳进右耳出，随口一问，“那他是几月做的手术，他妻子又是几月生的儿子？”

        导医掰着手指头数：“三月出的院，我表弟媳十月生的孩子……”她忽然捂住嘴。

        试图挽救话里的失误，导医再次张开嘴。

        忽然，一阵警车鸣笛的声音隐约传到挂号大厅里，打断了她的思绪。

        见夏天堵着楼梯入口，导医蹙着眉提议：“时间差不多了，您不去三楼就诊吗？”

        “我想抽根烟。”夏天不太自然地摸摸口袋，“抱歉，能拜托你帮我买盒烟吗？”说完掏出口袋里仅有的两百元钞票，递过去，“随便买，多出来的给你。”

        终于把见钱眼开的导医哄走了。

        还没等导医绕出挂号大厅，警车已经停在仁爱男科医院的大门前。

        紧紧握住聊胜于无的辣椒水，夏天/朝赶来的警察高声喊道：“他们在五楼！”

        曾行立刻让开电梯口，给警察腾地方，顺便拉住想要跟着跑上去的罗浩。

        罗浩兴奋激动之至，满面通红地捶曾行的胸脯，“真牛逼啊你们！”

        警察虽然来了，但只有四个人，看得出也是对这起绑架案存疑，不肯多派人手。不过总算有了正经帮手，夏天忍不住松一口气。

        但是下一秒，医院的保安忽然鱼贯而出，二三十号人将大厅出入口紧紧围住。看样子是要暴力抗警。

        四名警察已经上了电梯，眼看就要抵达五层，这时电子屏幕上的数字突然抽筋似的闪烁两下，说灭就灭。电梯卡在四五层之间。

        很明显，这是人为制造的电梯故障。

        夏天紧张地回过头，透过安全门的玻璃凝视，额上的冷汗顺着鬓角滑下。十几秒后，他眼见一群壮汉抬着个裹在棉被里的人冲下楼梯，气势汹汹，要从安全通道闯出来。

        好在已经上了锁，他们被拦住了。

        但是警察也被拦住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层层细密的冷汗打湿衬衫，夏天眼睁睁看着这群人目光凶狠地撞击安全门，仿佛不堪忍受囚禁的野兽，下一妙就要破门而出。

        屋漏偏逢连夜雨，有人发现安全门被锁，叫来了医院负责开锁的人员，也正快步往这边来。

        夏天回头望见曾行正在奋力按电梯按钮，显然也是无计可施……

        挂号大厅里仅有的几名病人早已吓得胆破，鹌鹑似的蹲在椅子后，缩手缩脚连脖子都恨不得缩进胸腔里。场外观众援助这条路也希望渺茫。

        “愣着干什么，继续报警啊！”曾行狂吼一嗓子，眼睛里血丝密布，紧张得浑身颤抖，却依旧勇猛地朝罗浩和那些个吓傻的病人发号施令。

        也不知有没有人听他的。

        夏天勉强吞咽下突然涌上嗓子的一股腥甜，偷偷按下衬衫扣子上的自动报警器。同时，假装镇定地举起了手里的辣椒水牌香烟。

        开门人员终于还是赶了过来，十分愤慨，“哪个傻逼把门锁了，诶说你呢，给我让开！”

        谁让开谁是傻子。

        夏天瞅准方向，在对方要推开他时，二话不说举起辣椒水往对方脸上喷，但因为空调风太大的缘故，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对方被辣得满地打滚，他自己也被呛得咳出了眼泪。

        眼看电梯一时没救了，夏天又势单力孤，曾行和罗浩干脆往安全门这边跑，中间撂倒三四名试图阻拦的保安。

        夏天原本以一己之力顶着安全门，这时罗浩也跟着堵上来，曾行则举着夏天给他的自卫尖刀吓唬试图靠过来的几名保安。

        不容易有了余力，夏天一边堵门一边给这群保安普法：“你们医院的领导涉及一场绑架谋杀案，警察是来办案的，不是来抓你们的，不要盲目听从命令了，咱们都是守法公民，受害人是我身边这位小弟弟的亲妈，他还没成年呢，你们真的要助纣为虐，让这么可怜的孩子失去母亲吗？”

        曾行耳朵嗡嗡的，压根听不清夏天说啥，反正附和就对了：“没错，你们别过来啊！”

        安全门忽然重重一颤，夏天和罗浩被推得一个趔趄，二人顾不得查看有没有摔伤，忙回头看，发现那伙人不知从哪里搞来两根粗壮的木桩，正效法古人攻城的技法狂冲门锁。

        “妈！”罗浩眼尖，看清裹在棉被里面的女人就是侯表姨！

        正处在变声期的公鸭嗓毫无穿透力，但胜在情真意切、撕心裂肺。

        原本与他们对峙的几名保安生了恻隐之心，又或者怕承担法律责任，犹犹豫豫地后退数步，不打算掺和这烂摊子了。

        夏天一看有戏，脑子就没这么灵光过，继续忽悠：“看见了吧！这孩子他妈真的被人绑架了，咱们一码归一码，我知道你们不可能帮我们救人，但警察同志奉公执法，你们怎么能关他们呢？！这可是违法犯罪！！要坐牢的！！！”

        “我们是在见义勇为，谁帮我堵住这道门，老子把三十万奖金分他一半！”曾行说得更离谱，言过其实就显得假了。但好在这群保安已经被忽悠成了无头苍蝇，还真有两个年轻有良心的过来搭把手。

        安全门里面的人显然急了，猛烈地撞击两下后决定改弦更张，毫无新意地耍起了挟持人质的贱招。

        “把门打开！不然杀了这女的！！”

        侯表姨被人从棉被里扒拉出来，哆哆嗦嗦，发丝凌乱，脸色像抹了一层生石灰，惨白中掺着病气。她身上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好似晾了半个月的咸鱼干，皱皱巴巴不成样子不说，袖口还染了一片血渍。

        罗浩见自己亲妈一副遭了大罪的惨状，强装出来的冷心冷肺也架不住怒火的炙烤，红着双眼大骂：“我艹你们祖宗！！！”

        这一嗓子喊得十足凄厉，吓得那位用水果刀横在侯表姨大动脉上的绑匪手跟着一抖，险些酿成大祸。

        人命关天，对方又人多势众，请来的救兵被困在电梯里，骂人只能徒然激怒对方，增加人质被撕票的风险……此时此刻，好像除了认怂让路已没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曾行年龄最大，社会经验最丰富，到了没主意的时候，夏天和罗浩都忍不住倚仗他，很有全权交付的意思。曾行倍感压力，将脸上滴滴答答的汗水一甩，心里后悔不该掺和烂摊子。下一秒，却是极为果断地夺过还在地上抹眼泪的医院员工手里的开门钥匙。

        罗浩匆忙接过钥匙，哆哆嗦嗦地找不准锁孔。夏天想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给他照亮，拿出来才发现早不知什么时候关机了。

        眼下情况也容不得他在意这些小细节。

        罗浩最终还是找到了锁孔，钥匙插进去的一瞬间，他的耳边不仅响起了咔哒一声，还出现了隐隐约约的警笛声。

        他以为自己紧张到幻听，用足力气拧了把钥匙，铁锁的一边重重垂下去，门开了。

        安全门里的人不管不顾地往外闯，队形乱成一锅粥，汆了个沸沸扬扬，一眨眼的工夫就冲到挂号大厅里。

        眼看着亲妈被人劫持着走远，罗浩拳头攥得死紧，腮帮子咬成了板正的直角。

        “警察又来了！”

        不知谁高喊一声，本以为逃出生天的绑匪们顿时自乱阵脚。夏天一个没看住，身边的半大小子跟个炮仗似的冲了过去，如同一柄妄图拦腰砍断利剑的绣花针，带着不靠谱的气质和孤注一掷的勇猛。

        “妈的！”夏天急得骂了句，也跟着冲过去，一猛子扑倒两个人，给那根狂妄的绣花针辟出了针缝大小的间隙。

        落后一步的曾行还在琢磨，不是说好不拼命吗？

        啐了口唾沫，不声不响地冲上去当起了肉盾。

        对方足有十个人，各个人高马大、肌肉发达，打眼儿看就知道是练家子，对付他们这种毫无功底的普通人简直一捏一准。

        然而好汉也怕众人捶，冲上来的三只小苍蝇虽然不打紧，但跟着扑上来的保安们才是大患，别说掀翻人家了，自己人还没出手就被掀翻四五个。

        别管这些保安为啥倒戈，总之是帮手就行，一场混战毫无预兆，骤然开启，本以为要打个你死我活，却又在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中戛然而止。

        “特警办案，拒捕直接击毙！”

        乌泱泱的人群瞬间散开，将明显是犯罪分子的绑匪们留在大厅最中央。

        其余无关人等全部缩着脖子，靠墙站好。

        一名全副武装的特警向四周人群出示证件，也不搭理姗姗来迟、慌了手脚的医院领导，枪口对准劫持侯表姨的这伙人，“第一次警告，立刻放开人质，拒捕直接击毙。”

        而他身后是更多黑黝黝的枪口，泛着冷光，仿佛只要人质被伤害一根头发，这群绑匪就会立刻被打成筛子。

        两三秒后，那把本来搭在侯表姨动脉上的水果刀，当啷一声掉到地上。警察们冲上来，眨眼间便控制住局面。

        “操，吓死老子了……”

        曾行扶着被人踹了两脚的老腰，感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看到窝在角落的夏天，他步履蹒跚地走过去，刚要发表劫后余生演说，夏天突然弓腰吐出一口刺目的鲜血。曾行吓得不轻，扶住他，急得吐沫星子横飞，“哪儿受伤了？！”

        “嘴里破了道口子。”夏天扯扯被拳头砸得青紫斑驳的嘴角，“谢天谢地，可算解决了。”

        是啊，谢天谢地。向丝丝接到曾行报平安的电话时脑子里也是这样想的，还好有惊无险，不然让她拿什么和舒晚风交待。

        “哎呀向总您别骂了，我也没料到啊，都是夏天非要见义勇为，我这个当大哥的也不好意思临阵脱逃不是？”

        “是是是，没有下次，这不立刻给您回电话了吗？我是向外老员工，当然唯您马首是瞻！”

        “真记住了，唉，不说了，警察叔叔喊我做笔录呢。”

        曾行挂断电话，生生愣了几十秒，仿佛浑身的力气被抽干。刚才对着手机嬉皮笑脸的人只是个影子，一口气就被吹散了。他拔下才充上电的手机，狠狠揉了把脸。

        “你们俩，过来！”

        警察叔叔一招呼，曾行把借来的充电器还给警察姐姐。他跑过去扶着没有力气的夏天起身，很不放心地说：“行不行啊你，不然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真没事儿，可能是动作太大岔气了，我这人平时就不爱运动。”夏天勉强地咧嘴笑，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要散架了，勉强坚持着走到审讯室前。

        曾行先进去，夏天坐在门口的木质长椅上，头靠在墙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惹得路过的女警官担忧地问：“先生，您还好吗？”

        “……没事。”

        一张嘴，嗓子里再次涌起一股腥甜，比之前的强烈百倍。

        夏天感觉自己像在高温里被烤化的棉花糖，顺着椅子化到地板上，四肢都不存在了。

        电光火石之间，极致的疼痛让他产生严重幻觉，他好像看到舒晚风朝他跑了过来。

        “我没事……”他扯扯嘴角，在彻底晕倒前，朝那个影子伸出手去。

        女警官眼瞅着他毫无征兆地扑倒在地板上。

        人们一股脑围上来，审讯不得不中断，本就忙乱的警察局一瞬间更加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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