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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照顾


“急性胃出血,患者家属来了吗?”

        “来了来了,正往这边赶呢!”

        “幸亏抢救及时,再晚一分钟这人就没了,你们小年轻把酒当饭吃?!”

        曾行从小到大最怕医生,在他看来,这群穿白大褂的从来不说人话、不写人字,一根针头就能吓得他这三十好几的大老爷们哭爹喊娘。

        主刀医生两句话怼得曾行面红耳赤,他无甚底气地辩解:“也不一定是因为喝酒,之前还打架来着……”

        不说还好,医生一听更毛了,“大量饮酒后还敢打架斗殴,他肋骨裂了你知道吗?也就是运气好才没扎进肺里,万一有个好歹,你付得起责任吗,啊?!”

        曾行吓得面无人色,嘴里叨咕着“不是打架斗殴,是见义勇为”,愣是没敢多放一个屁。

        “曾行?”

        好在有人来得及时。应声回过头去,曾行见一位西装革履的英俊男士朝他跑过来,来人发丝凌乱、额头被汗水洇湿大片,一看就知道多着急。他猜测这位就是夏天的大哥。

        走得近了,瞧着有点儿眼熟。

        脑子里闪过一张精英范儿十足的采访照,是半个月前在某财经杂志上见过的人物专访配图,曾行不太确定地问:“您是舒……舒……”

        “他是你叔叔?”

        主刀医生发出疑问。

        “我是病人家属。”直接略过脑子不好使的人,舒晚风朝医生伸出手,将急切与慌乱隐藏在精致的皮囊下,“医生,我弟弟还好吗?”

        “没大碍,胸前右三肋骨有轻微裂缝,慢慢长就好了,胃部出血已经止住,慢慢养,以后注意点儿。”

        哎,这怎么还两幅面孔呢?!曾行气死。这狗屁医生刚才吓唬得他一愣一愣的,这会儿对着家属倒是好言好语。

        舒晚风和医生聊了两分钟,把夏天的病情打探个明白。他心里稍微安定些,这才有功夫搭理曾行和在一边陪着的年轻警官。

        “我听夏天说是来出差,究竟怎么回事?”舒晚风质问曾行,语气和面孔都很冷。

        要不是他非拉着夏天过来,也没之后这些惊险,曾行心里愧疚,面对夏天家里人本就心虚。加上他认出舒晚风是深兰总裁,地位上的差异又让他多了些惊讶和畏惧,本来想好的说辞也不能用了。于是只好老老实实将前因后果复述一遍,比在审讯室里交待得还清楚明白。

        年轻警官听得直皱眉,“你刚才可没说人质是你远房表姨。”

        曾行真想叫他闭嘴。他不实话实说,还不是为了给“见义勇为”增加筹码?要是拉扯上亲属关系,这趟不仅没做成生意,还连个好名声都捞不到,亏死。

        舒晚风不理他们这些弯弯绕绕。他现在心口堵着一团气,上不来下不去,不知该冲谁发泄。

        那团气堵得他没了计较的心劲儿。一言不发地立在手术室门口,等做完手术的夏天被推出来后,他一言不发地跟着去往icu。

        出血量太大,夏天还要在icu里观察二十四小时,家属只能穿着无菌服看五分钟。

        舒晚风动作迅速地换好无菌服,在护士的指引下站到病床边。

        监测器里的心跳和血压都显示正常,舒晚风却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望着夏天惨白青肿的脸,脑中闪过伊兰第不知多少次自杀失败后躺在病床上的情形。

        再抬头看监测器,眼前已是模糊一片。

        “病人状态还不错,明天就能转去普通病房……”护士叹息一声,“你别哭啊。”

        努力压住后劲十足的恐惧与难过,舒晚风小心翼翼地握住夏天的手。像握住一团绵绵的雪。两个人的手都太凉了,不知是谁冻到了谁。

        护士走得远些,以防家属尴尬。

        然而舒晚风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夏天的脸看,没有说一个字。五分钟后,夏天的手被他焐热了。顾不得有没有人在看,他在那好不容易温热起来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下。

        曾行已被带回警局继续审问,只剩那位年轻警官还在医院坚守。舒晚风去附近超市买好洗漱用品、饭盒、脸盆,托付给他看着。转身又跑第二趟,这回买了棉签、酒精棉片、湿巾、卫生纸和……内裤。

        紧接着又跑第三趟。

        年轻警官直呼眼晕,心想这架势不像伺候病人,像伺候月子。

        买完东西,舒晚风守在楼道里,站几分钟,坐几分钟,折腾个没完没了。警官看累了,靠墙打盹儿,有气无力地问他:“你和你弟弟感情很好吧?”

        舒晚风没答,勉强坐下,这次坚持了半个小时。

        凌晨两点多,昏迷好几个小时的夏天醒过来。护士用棉签蘸水给他润了润嘴唇,悄悄说:“你哥来了,明天就能见到。”

        夏天困得五迷三道的,没听太清,转眼又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他才彻底清醒过来。鉴于他的情况已经稳定,护士放警察进来,给他们二十分钟时间做笔录。

        年轻警官见着夏天就乐,“你也不小了啊,怎么家里人还把你当小孩子宠着!好家伙,你哥买了那么大一盒软糖!怎么着,你吃药必须吃糖啊?”

        输液的手忍不住攥了攥床单,夏天愣了几秒才问:“我哥来了?”

        “对,你哥老逗了,看着大老板似的,没想到心那么细,买了一火车东西,我媳妇儿生孩子都没你排场大。”

        夏天扯扯嘴角,伤口牵动着疼。警官没再扯别的,开始一对一问询。

        夏天交待的跟曾行说的八/九不离十,警官听到最后忍不住批评:“发现犯罪行为第一时间应该选择报警,你们可真是胆子大,万一对方涉黑呢,你们想没想过自己和人质的安全?”

        “急着救人,没想太多。”夏天胃疼,有气无力地说,“下不为例。”

        警官气得乐了,“见义勇为是别想了,不治你们个扰乱公共治安就是好的,老实养病吧,不为别人想,也为你哥想想,你有个好歹,让他怎么活?”

        一句话问得夏天哑口无言。

        护士叫夏天继续休息。等他下午三点又醒过来,才叫舒晚风进来。

        舒晚风是来帮忙的,二十四小时已过,夏天可以转去普通病房了。

        他穿着无菌服,站在床前,看护士撤掉呼吸机,看临床的病人坐起身喘气,看托盘里染了血的纱布,就是不和夏天对视。

        护士不明所以,没见过这么冷淡的亲属会面。她把输液袋塞给舒晚风,嘱咐他好好拎着,举高点儿,小心回血。

        舒晚风尽职尽责地充当输液架子,从icu到普通病房,全程一言不发。夏天感觉输进来的液好凉,凉得他血管痉挛,胳膊都跟着疼。

        医院床位紧张,舒晚风托人才弄到一个双人间。病房里靠窗的那床是位老大爷,胃溃疡进来的,正倚在床头听戏。

        护士和大爷很熟,开玩笑说:“老邵,来小病友了,晚上睡觉打呼噜小声点儿。”

        老邵嘿嘿一乐,消瘦的手掌在耳边划拉一下,敬了个马马虎虎的军礼,“得令!”

        病房内的氛围没那么死气沉沉了,夏天跟着笑了声,小心翼翼地偷看舒晚风。

        舒晚风垂着眸,没一丝笑容,冷冰冰地问:“床摇高点儿吗?”

        “嗯。”夏天浑身不自在,隐约知道他生气是因为什么,装作没事人似的嘀咕,“躺了这么久,腰都酸了。”

        话落了地,没人接住,气氛又尴尬了。

        舒晚风帮他摇高床,在他后背垫上枕头,转身出去。

        护士看得发笑:“你们兄弟俩真有意思,这是闹脾气呢?”

        “我的错。”这回倒是敢承认了,夏天顿了顿,问护士,“住院费也是我哥出的吗?”

        “当然,他是你哥,给弟弟掏个万八千的怎么了,你难道想还他?”

        夏天没言语,但心里想的是,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再说他们也没血缘关系,之前又吵过一架,怎么好意思让人家又是出力又是掏钱。

        舒晚风去食堂打了粥,医生说过出了icu就能进流食。

        睡了一天一夜,夏天早饿得不行,隔壁大爷拿苹果诱惑他,他不敢接,馋得嘴里冒酸水。

        舒晚风端着饭盒进来,把粥放在矮柜上晾着。夏天眼巴巴地瞧他,说饿了,舒晚风从柜子里掏出一颗橘子味的软糖,剥开塞进他嘴里,“含着,尝尝味儿。”

        夏天含着橘子软糖,想起小时候生病也是这样。这么多年,他的习惯没有变,舒晚风也都还记得。

        粥不烫了,舒晚风的手伸到夏天嘴边,夏天吐出软糖,一口一口吃他喂进来的粥。

        因为嘴里的糖味儿,粥也变甜了似的。但护士说不能吃太多,舒晚风喂完半碗,自己吃掉剩下的半碗。

        勺子上沾着夏天嘴里的橘子味儿。舒晚风喝完粥,把充好电的手机还给他。

        运营商短信提醒有七十二通未接来电,其中六十五通是舒晚风打来的,剩下的来自向丝丝。微信里也全是未读消息,舒晚风从昨天中午开始一直给他发消息。

        最后一条是:我到了,你在哪儿。

        舒晚风不说,夏天就假装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企图蒙混过关。两人之前还闹着矛盾,他琢磨着可以相互抵消,自己好像也没多大错……应该吧,见义勇为算错吗?

        可当舒晚风的不安、挣扎、担忧变成六十五通未接来电、一百多条未读消息后,过去的一天一夜显得那样触目惊心。夏天想象得到他焦急时的面容,终于有了反省的自觉。

        舒晚风在一旁拧毛巾,说:“没告诉叔叔阿姨,跟他们说下要晚几天才回去,别叫人担心。”

        夏天编个理由发给夏月,锁了屏。

        “这里不能洗澡,先擦擦。”

        舒晚风弯着腰,一手捏着夏天的下巴,一手给他擦脸。力度很轻,努力避开他嘴角和额头的伤口,一下一下,羽毛似的骚动着夏天的心。

        “晚风哥……”夏天低低地叫他。

        舒晚风不理,面无表情地擦他的眉骨。

        “哥?”

        自打重逢,夏天没这样叫过。太亲昵了,从前的称呼放在九年后,夏天曾经觉得不合适。他怕舒晚风以为他故意凑近乎,怕一提旧情就丢了他男子汉的面子。

        舒晚风的手顿了顿,转而去擦他敏感的耳廓。夏天一抖,血色漫到脸上,红成了隔壁大爷手里的苹果。

        盯着那红透的耳垂看了两秒,舒晚风直起身要去洗毛巾。夏天一把揪住他的手腕,四目相对,不依不饶地喊他:“哥。”

        舒晚风脸色仍是淡淡的,语气却温柔许多,“松手,脖子上一圈汗,不粘得慌吗?”

        夏天窘得说不出话来,老老实实等着舒晚风给他擦脖子上的汗。

        擦完脖子又擦胳膊,舒晚风的手碰到病号服裤子上的绑带。夏天吓得一缩,“不用擦了!”

        舒晚风拿出洗好晾干的内裤,“那内裤也别换,就这么脏十天半个月,什么时候出院什么时候算。”

        那得多脏啊……夏天涨红着脸,“我自己擦,自己换。”

        “行啊,你自己来。”舒晚风将洗好的毛巾递过去。夏天伸出胳膊接,立刻牵动肋骨上的伤,疼得跌回床上。

        “逞能。”

        舒晚风一把拉上床帘,两人被裹在密不透风的狭窄空间里。

        他伸手解夏天的裤子。夏天这回没挡,可也不敢多想多看,抬起没输液的手压在眼睛上,受了多大屈辱一样闷不吭声。

        温热的毛巾在他身上四处游走,留下一层薄薄水汽。水汽蒸发,夏天不由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舒晚风故意让他难堪似的,掰开他的腿,仔仔细细地擦。

        最后才给他换上新内裤,又套上干净柔软的睡衣。

        夏天没被人这么伺候过,一直没敢睁眼。

        直到护士过来拔针,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因为害羞,稀里糊涂地睡过去好几个小时。

        见他醒来就东张西望,护士笑着说:“你哥买饭去了。”

        隔壁的邵大爷还在听戏,昆曲《怜香伴》。文艺部前两年搞过戏曲晚会,有两个大二的女生唱过这出戏的选段,夏天觉得有意思,去网上搜过全场,所以知道。

        邵大爷边打拍子边说:“你们小哥俩和好了没?我这半天都没敢出声。”

        “……算是吧。”夏天毫无底气,眼睛盯着门口。

        十几分钟后,舒晚风挺着腰杆走进来。他不知去哪儿搞来一身灰色运动服,好像还洗了澡,瞧着清爽又利索。手里拎的是外卖盒子,不是食堂的小米粥。

        “甜汤,问过医生了,吃点儿没问题。”舒晚风解释一句,跟中午时一样,有条不紊地开始给他喂饭。

        夏天尝了口,微甜带些中药味儿。他皱起眉,不太乐意,“不好喝。”

        “谁叫你惹事儿。”舒晚风怼他一句,于是夏天缩起脖子继续喝。

        还跟中午一样,喂完夏天,舒晚风吃掉剩下的。怕他吃不饱,夏天小声说:“怎么没多买点儿,我一个人饿着就行了,你别也饿着啊。”

        “来之前吃过了。”

        舒晚风随便扯一句应付夏天。实际是他自己上火上得嗓子疼,喝汤都觉得不舒服。

        邵大爷终于听戏听腻歪,换了段经典相声。捧哏逗哏此起彼伏地抖包袱,夏天没意思,时而听一耳朵,视线若有似无地黏在舒晚风身上。

        逗哏说了句特好笑的话,夏天噗嗤乐了。他胃不舒服,乐完就皱眉,忍不住想吐。

        生病的人毫无体面可言,舒晚风伺候过伊兰,也不嫌弃夏天,端起早预备好的小瓷盆给夏天接着,手在他背上顺气,对邵大爷说:“劳驾您声音小点儿,他不禁逗,一乐又得吐。”

        邵大爷忙调小声音,偷偷摸摸地听相声。老大爷看舒晚风忙里忙外地伺候病人,等他去洗手间刷瓷盆了,这才鸟悄地对夏天说:“你这哥可真不赖,我活这么大岁数,头一回见哥哥伺候弟弟还能这么上心的。”

        夏天红着脸不说话,躲在被子里偷瞧舒晚风忙来忙去的身影,一会儿想他真是好,一会儿又心疼,猜到舒晚风之所以能如此熟练,是因为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照顾伊兰。

        被人按着打的时候,他没后悔没胆怯,看舒晚风因为他忙里忙外,夏天悔得肠子都青了。

        舒晚风收拾好,又给他剥了一颗橘子糖,“压压恶心,八点刷牙,早点睡。”

        “下午睡多了,不困。”

        “那就闭目养神。”

        “不想闭目。”手指扯着舒晚风的衣角,嘴里含着酸甜的橘子糖,夏天净说哄人的好话,“就想看着你,我想你。”

        不过一句故意为之的甜言蜜语,却让舒晚风几十个小时没着没落的情绪轻而易举落了定。

        这次他正正经经地和夏天对视着,没再生气似的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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