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秋霜切玉剑

“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

        这是修真界对于叶秋霜的形容，主要的意思是，他很帅。

        当然也很强。

        但叶秋霜本人显然和普罗大众心中的剑修形象不大一样，这不是说外表不够英俊，风姿不够潇洒，行事不够光明磊落……恰恰相反，是过于光明磊落了。

        在狸奴心里自己的主人是个滥好人，无论是途径深山看到有妖魔作祟，还是路过集市瞧见有小贼行窃，必要仗义执言替天行道。就比如这次，当踏着飞剑经过被一头蛇妖骚扰多时的陈家庄，叶秋霜又一次毫不犹豫地出手了。以他的修为要斩杀一只区区化形五十年的小蛇自然易如反掌，但问题就出在，陈家庄的民风……

        实在是太过于淳朴了。

        当百姓们发现有仙师出手，除掉了困扰自己多时的蛇妖，一个个可以说是箪食壶浆，前来相迎。叶秋霜是从来不懂怎么拒绝别人的，百姓奉酒，他就喝，百姓奉饭，他就吃。只是陈家庄毗邻云州颇为富庶，他们酬谢叶仙师的方式是流水席。

        一餐一家，每一家都有酒有肉，过年一样喜庆。能够为仙师做一顿饭并与他同席而食，显然是让这些凡人们非常高兴非常期待的事情。近百户人家足足让叶秋霜吃了一个月，每当他想要拒绝这些好意的时候，对方热切而崇拜的眼神都让他只能……努力吃。

        这么说吧，如果叶秋霜不是个修士，怕是这一月能胖上二十斤。

        到了今天，叶秋霜终于吃到了最后一家。他松了口气，觉得可以离开陈家庄了，也恰好接到族中长老的传信，准备去江峡县斩杀恶蛟。但让叶秋霜万万没想到的是，陈家庄的村民们决定——

        每户再请他吃一顿饭。

        于是叶秋霜经过深思熟虑，只能连夜跑路。

        只是跑之前，忘了通知自己的灵宠狸奴。

        所以当睡梦中的狸奴被一把拎起甩上主人的肩头，它的内心是懵逼且茫然的。而当冰冷的夜风拍面，御剑直上高天后，它就彻底清醒了。只可惜这清醒来的晚了一步，狸奴还是被意外甩飞了出去。

        好在它修为还凑合，自己救了自己一命，九条命一条都没丢。

        既然狸奴已经化做原型，叶秋霜干脆就骑在它背上，一人一猫，奔赴江峡县。狸奴爪下踩着青色火焰，边跑边问道：“主人，您打算怎么找那条蛟龙啊？听说蛟龙都是住在水里，狸奴可不会游泳。”

        “某看你下水捉鱼的时候，不挺利索的么？”叶秋霜奇道。

        “那个啊，咳，生计所迫，狸奴游泳捕鱼是还行，但没法潜水啊主人。”黑猫努力辩解。

        叶秋霜不由沉吟起来。

        “某记得信中说，最好趁蛟龙作恶之时再出剑斩妖。”叶秋霜道，“此计甚妙，就不用寻找那蛟了。”

        “好主意。”狸奴一听，鬼知道那蛟龙什么时候才会兴风作浪，自己主仆二人，必然得在江峡县居住一段时日。狸奴最爱偷懒耍滑，这江峡县令听说又是叶氏族人，肯定会好好款待自己两人，心下不由十分满意。

        “既如此，狸奴便努力赶路吧。”叶秋霜拍拍黑猫的脖颈，“某先冥想打坐，待到了江峡县，你再叫醒某。”

        “好的，主人。”黑猫应道。

        叶守嗣做梦也没想到，前来除妖的竟然会是叶氏家主。

        清晨时分，天才蒙蒙亮，一道追星赶月般的流光便破空而来，降落于江峡县衙之中。那流光乃是一团莹莹碧火，里头包裹着一只九尾的漆黑猫妖，鼻孔喷着火焰，身形仿若猛虎。

        守夜的仆人老了，乍一看见这怪物，吓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嗷唠”一嗓子就栽倒在地。而猫妖低头看着趴在自己面前的老家仆，抖了抖胡子，用一把清澈的少年嗓音欣喜道：“主人，此地必是你家族人的辖地无疑了，你看他多守礼数。

        “还行这种五体投地的大礼，弄得狸奴怪不好意思的。”

        叶秋霜说是冥想打坐，实则根本没能入定，此刻被狸奴一嚷，揉着耳朵说道：“此处镇守的族人某也未见过，不过想来是治家极严的。”

        说着他下了猫背，就去搀扶地上的老仆：“老人家不必如此，快快请……咦？”

        “怎么了主人？”狸奴此时已经收了本相法身，化作一只小黑猫，溜达着走来问道。

        “他好像昏过去了。”

        “凡人的身躯就是脆弱。”黑猫喵了一声。

        “狸奴休要胡说。凡人也与某是同类，怎可如此轻蔑于他。”叶秋霜边说，边在乾坤囊中摸，掏出一大把各色小瓶来。他一个个看着上头的标签，还没琢磨清楚该用哪个，院中家仆早全数被惊动，此刻纷纷打了灯笼来到院中。叶守嗣睡得正熟，也被管家叫醒了，一边心中叫着苦，一边披了外衣下床来。

        这县中蛟怪未去，又有新的妖怪来，当真是没办法呆了。叶守嗣哆哆嗦嗦在总管的陪伴下来到院中一看，却并未瞧见什么“会喷火的妖怪”，只看到一个穿一身珠白长袍的年轻人蹲在院中，似乎是在查看倒地那老仆的尸体。

        至于为什么没看见狸奴，大概是因为小黑猫太黑了。

        “你你你你你是谁！为为为何伤我家仆性命？”叶守嗣心中吓得要死，却还是端起县令的架子喝问道。只是颤抖声线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显得并不那么正气凛然。

        白袍人闻言，拍了拍衣衫，站起来看向叶守嗣。这人蹲着的时候不显，此刻一站起来身量竟是颇高，一身珍珠白的长衣看着朴实无华，却在流转的灯光下折射出浅淡的纹路，有一种修道者特有的低调的华美。

        叶守嗣心中不由稍微安定一些，既然是个修道的仙师，那应该是不会随意动手的。无论如何自己是叶家的人，对方怎样都要给三分薄面。

        “某姓叶，名秋霜。”年轻人的相貌也如他的衣衫般华美，可谓俊眉修目、顾盼神飞，尤其笑起来的时候，眉间有如盛着溪水，干净清隽，“是罗浮叶氏的家主，前来江峡县斩妖。请问阁下可是此处的主人？”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面青玉令牌，那令便悬在空中，向叶守嗣平平移了过来。

        叶守嗣闻言吓了一跳，忙双手接过，确认果然是家主的信物。再抬头时，他已将满脸的威严换做了笑容，双手将青玉令奉还，说道：“小小江峡县，竟麻烦家主大人光临，在下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不必客气，某修道之人，仗剑行侠、为民除害乃是分内之事。”叶秋霜微笑道，接了青玉令，随手塞回袖中，道，“敢问阁下尊名？”

        “家主面前不敢言尊，鄙名叶守嗣。”叶守嗣赶紧道。他向管家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带着一众家人退下了。他向叶秋霜走过去，却见对方又一次蹲下身，在地上那老仆的尸体胸口按了按。后者喉间发出咕噜一声，竟是悠悠醒转。

        诈尸了！

        叶守嗣头皮一炸，肥胖的身子顿时展现出异常的灵活往后一跳。旋即他才反应过来，大概是这人本来就没死，只是昏过去了。

        “凡人就是大惊小怪。”脚底下有少年的声音嫌弃道。

        叶守嗣低头，没看见人，只有一只黑猫正垂头舔舐脚爪。

        哪儿来的野猫？他正要喊人来把这野猫丢出去，便听见叶秋霜喝道：“狸奴，不得无礼！”

        后者一伸手，把黑猫直接揪着后颈皮提了起来。黑猫在他手中化作一个身着黑衣的小个子少年，不情不愿地对叶守嗣拱拱手，拉长了声音道：“对不住，狸奴失礼了。”

        “……”叶守嗣哆嗦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微生霜有时候会想，也许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偶然。

        琉璃被她纠缠了几日，大约也是考虑到要运用“紫府”确实需要踏上道途，终于答应教授微生霜修行之事。他说天下大道三千，理论上说人人都能找到自己的“道”，但能够流传下来、不断且完整的道统，却只有九条。

        五帝城中，惯以“术师”称呼修士，而道统也以此称呼，比如修剑的，叫做“剑师”；炼丹的，叫做“丹师”；画符的，叫做“符师”。每一条道统都是一种术法的传承——虽然未必完整。

        “什么叫完整？”微生霜不解。

        类似于这种仙侠世界，不应该是修一种或者多种道法然后不断精进，一个境界一个境界提升的么？竟然还有“完整”之说，这又是何意？

        难道是哪家的秘籍只有半本？

        “术师修行有九境，踏破九境，即是登天飞升，因此又称作‘九步登天’。”琉璃解释道，“但修行路上艰难险阻，荆棘无数，我等……哦，应该是你，如今相对平坦的修道之路，都是前辈先贤们以性命为代价，一点一点摸索出来。

        “每登天一步，也就是修为登上一境，都需要领悟特殊的秘法，有时甚至要用上丹药辅助。即便如此每精进一境亦是凶险万分，一旦道心失守，轻则失智疯癫，重则堕落成魔。”琉璃严肃地道，显然这段话没有半分夸张的成分，字字真实，“所谓‘完整’，便是这条道途从第一境起，到第九境终，每精进一境的道法都已经有了可靠的记载。”

        微生霜听得睁大了眼睛。

        “那若是没有记载呢？”她问道，“有没有术师不靠前人道法另辟蹊径，全凭自己登天，证得大道？”

        “有。”琉璃肃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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