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咒师遗脉

叶秋霜脚踏飞剑，几个呼吸之间便腾云直上，飞掠至白龙面前。

        “托梦给江峡县令，说要水淹县城的，可是你么？”他问道。

        老蛟化龙成功，心情正是畅快无比，也不在意他的无礼。但此事他还真没放在心上过，闻言不由愣了一愣，才从记忆的深处将之挖掘出来，说道：“确是老夫。”

        “可某观你化龙之时，并不欲伤害黎民百姓。”叶秋霜说，微微蹙眉，“何故会如此托梦？”

        须知但凡踏上修道之途，无论是人是妖，皆不可妄言妄语。虽不似咒师们那样严格，但每一句出口皆可化作业报或功德，有多少大能往往因年少时随意许下诺言，而一生无法突破道心、登天无望。

        白龙盘卷起身体，倏然化作一位白衣白发的高大老者。他看着叶秋霜，问道：“阁下可是望日剑宗的弟子？”

        叶秋霜不懂他为何这样问，但还是点头道：“是。”

        “果然是望日高徒，那一手飞剑斩魔，真是好俊的功夫。”老者哈哈一笑，说道，“可惜老夫并非妖魔，那一剑之威折损了大半，才逃得一条性命。

        “老夫自化形之日起，便从未滥杀过任何生灵，那一日向县令大人托梦，也是一时气的狠了，这才胡言乱语，吓唬于他。”

        “原来如此。”叶秋霜露出了然之色，眉头也舒展开来，心中明白这原来是一场乌龙。他心胸阔达，倒并不觉得白跑，反而认为能亲眼看见白蛟化龙，也是一场造化。他向白龙行了一礼，又好奇问道：“不知可否问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惹得您如此发怒？”

        此时那空心禅师带着莲华，也一起过来了。大和尚先是祝贺老蛟化龙成功，然后便打趣道得讨一杯庆功茶。老龙哈哈一笑，高兴道：“使得使得，要茶要酒，老龙都以最好的奉上！只是此番化龙成功，还得先去感谢一位高人。”

        “感谢何人？”空心禅师面露惊奇，连旁边的莲华也微微侧首，似是在专心聆听。须知蛟蛇化龙除了封正是不能让旁人相助的，只能凭借自身的力量，顶多就是提前服用些丹药。

        他能感谢谁？

        “一位微生先生。”老龙肃容道，“若非她赐老夫一道封正，老夫此次化龙，怕也无法成功。”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咒师一脉，竟然还有传人遗落世间？！”空心禅师脱口问道。

        “是的。”老龙颔首，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崇敬和敬仰，“她老人家在县城中开了一家杂货铺，似已隐居红尘多年。”

        空心禅师转头，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身旁的莲华。后者依旧闭目微笑，没有丝毫特别的反应。

        “阿弥陀佛。”空心禅师合掌道，“龙施主可否为贫僧指路？贫僧此次携莲华离开枯叶寺，便是欲要了结他与微生氏的一段因果。”

        老龙闻言，神情微动。一旁的叶秋霜年纪太轻并不清楚，但似它这等千年寿数的老妖，对于那场劫祸还是有了解一二的。

        “既然如此，那大师便随老龙走吧，老龙也正要去感谢她老人家。”他捋着颌下胡须，又看向一旁叶秋霜，“那叶先生……”

        “某也随你们一起去。”叶秋霜说，露出好看的笑容来，“某很好奇那位微生先生，也想涨涨见识。”

        云开雨霁，风清气爽。江峡县百姓议论纷纷，都说惊蛰这场春雨也过于激烈了些，那雷打的真是吓人，连对岸的山似是都被劈开了。

        “我听说啊，那是有大蛇在渡劫呢！”茶馆里，酒肆旁，有好事者如是说，“若是渡劫成了，便能化作天龙！”

        “是极是极，方才下雨时小生正在江边的客栈里苦读，看见江中游过去好大一条白影！小生以为，那必是一条白龙！”有书生附和道。

        “哈哈哈，先生你怕不是在苦读，而是在临江垂钓罢？”有人大笑着揭穿道，“若是苦读，怎能看见江中龙影？”

        “尔等村夫，休要污蔑小生！”书生似是生气了。

        而叶秋霜几人，此刻却在一间破屋前发呆。

        老龙带着三人一猫，来到那县中唯一一条大街的尽头，眼中所见却是一间荒草萋萋的废弃宅邸。墙垣坍塌，屋宇倾颓，院中的茅草枯黄足有半人高，无论怎么看，都不像能住人的样子。

        老龙怔在了宅门前，空心禅师却从袖中伸手，似是抛出了一颗珠子。随着那珠子被掷出，一道淡金的佛光随之如云雾般扩散开来，无数梵文旋转，勾勒出一座小楼的幻影。

        那是一间普通的二层小楼，看着有些陈旧，门口的布幡上写着大大的“货”字，显然是一家杂货铺。

        但那幻影只是出现了一个刹那，便骤然散开成漫天璀璨的星屑。那颗抛出的珠子也同时“砰”的一声炸碎，珠屑四溅，显然是不能用了。

        “这位前辈的道行果然深不可测。”空心禅师慨叹道，“仅仅是留下的气息，就让贫僧的照影珠因无法承受而毁坏了。

        “此处原本确实有间杂货小店，只是已经离开。”

        “这倒是奇了。”老龙说道，“老夫观此地风景，完全不像是有人住过。难道那位微生先生竟有如此神通，能够移山填海、直接将一栋楼阁移来？移来也就罢了，离开之后，竟然丝毫不损原本的景物，这可真是……”

        “这是琉璃的术法。”有人忽然打断了他，带着丝莫名的笑意，“能让琉璃观水侍奉，这位‘微生先生’……还真是很令人好奇啊。”

        老龙转过头，看见手中提着长刀的莲华微合着双目，正自淡然微笑。他的面容清华出尘，微笑时就像一支青色莲花抽出亭亭的枝干，却让人有一丝莫名的寒意。

        “琉璃？”老龙疑惑反问。

        莲华微笑:“或许算是在下的兄弟吧。”

        “真是可惜。”叶秋霜不由遗憾道，“某也很想拜会这位前辈。”

        “罢了，罢了。”空心禅师笑道，“既然对方已经离开，便是无缘。若我等有缘，日后自能相会。”

        “禅师说得极是。”老龙也笑起来，大袖一挥，说道，“不如诸位去我鱼味居，吃上一杯水酒！我家可是新来的蜀中厨子，做的辣菜很有一套！”

        “辣？”叶秋霜眼睛一亮，“自某离乡拜入望日剑宗，后来又游历江南，已然很久不识辛辣滋味。今一听，倒是有些垂涎了。”

        “哦？”老龙奇道，“叶先生也食辣么？阁下是蜀中人？”

        “那倒不是，只是我罗浮叶氏毗邻南疆的十万大山，常年云雾环绕，湿气与瘴雾甚重，需要食茱萸以祛湿。”

        “如此好极，好极！”老龙大笑，豪迈道，“走走走，今日你我一起，宾主尽欢！”

        此时的杂货铺，则正在陵越江中漂着。

        微生霜兴致颇高，从店里找出一支鱼竿，开了店门坐在门槛上垂钓。江中浊流滚滚，水声涛涛，她一手拿着钓竿，另一手在膝盖上摊开了一本经卷，正津津有味地读着。

        正是陆离所赠的三本书之一，《五帝疆域志》。

        这书记载着五帝城的风土人情、地域分割，以及创世传说之类，虽是正儿八经的“科普作品”，却因为喜欢用故事来讲述民俗，写的颇有意思。微生霜这几日来一直在偷偷摸摸地看这本书，可谓手不释卷。

        至于为何要偷偷摸摸——一只手忽然从她的身后伸出，夺走了那本《五帝疆域志》。微生霜肩头一垮，果然听见身后传来琉璃的声音：“你又在看闲书！”

        “这，这不是闲书……”微生霜没什么底气地辩解。

        身为咒师，一切修行的根基都来自对语言的掌握和运用。这就意味着她不仅要掌握五帝城通用的汉文，还得学习各种近乎失传、或者只有五方皇族才会学习的古语。

        如果说汉文至少和她穿越前一直学习和使用的华夏语有相通之处，那这些古语就完全是鬼画符了。这样从零开始学习一门……不，数门完全陌生的语言简直能要人的命，难度堪比昨天还在背字母表，今天就要上专八考场，且还是日语英语印地语拉丁文混在一起出题。而微生霜唯一的老师——琉璃，又是个说的好听是追求细节、说得通俗点就是龟毛的人，几天的学习下来，微生霜可以说是痛不欲生。

        其实当个普通人也挺好。深陷于词海的某人很想这样告诉琉璃，但她不敢。

        这根本不是预想中的修仙途啊！！！

        琉璃把《五帝疆域志》卷成一卷，冷着脸问道：“今日的鱼虫文你可抄写了？”

        “……还没。”微生霜瑟瑟发抖。

        “青铜文表可能熟读了？”

        “……一，一知半解……”

        “昆仑天音可练会发声了？”

        “……”微生霜不敢说话。

        眼看着琉璃一书卷就要敲在自己的脑壳上，她连忙大喊着“我这就去学习”，一边一骨碌从门槛上爬起，矮身从琉璃的胳膊底下钻了过去。

        因为他没有躯干，白衣之下空荡荡的，倒是颇为好躲。

        微生霜姿势虽不雅但十分实用，转瞬间已经扔了鱼竿，坐到柜台后面磨起了墨。少女哭丧着脸，看看琉璃有若寒冰的面色，又看看他手里的那本《五帝疆域志》，小声地和他打商量：“我完成了今日的课业后，可不可以看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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