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疑是美人歌
琉璃同意了。
左右店铺漂在江中也无生意可做,微生霜悬梁刺股,宵衣旰食,可谓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终于赶在日落前,完成了今日的课业。唯一令她有些许安慰的,是源自古神之语、传说中言出即是律令的“真音”无法通过学习来熟练,而只能通过血脉逐渐觉醒。这也就意味着——不用背。
可喜可贺,真是可喜可贺啊。
微生霜用功的时候,琉璃也坐在她旁边,提着笔,不知道在做什么。当她通过今天的“测试”,终于从对方手里拿到那本《五帝疆域志》,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的时候,却傻眼了。
整本书变薄了十之七八不说,写书的语言还变了!
微生霜费劲巴拉地用尚不熟练的古语辨认,认出这应该是五帝城中位于碧落海的“青帝城”部分,看其厚度,怕还不完整。书写所用的文字正是碧落龙裔所用的古语,称作“青铜文表”,极为晦涩难懂。她看了两眼便头昏脑涨,拿着书去找琉璃:“你拿错了,不是这本。”
“什么错了?”琉璃正在用鸡毛掸子给店里的货物掸灰,闻言回过头来。
“我要看的是那本汉文写的五帝志,”微生霜把书举到他面前,“不是这本!这本我看不懂。”
琉璃没接,只是看了看她翻开的书页,又继续掸灰去了:“没错,我们店里就这一本《五帝疆域志》。”
“啊?”
“我给你翻译了一下。”琉璃轻飘飘地说,“既然是青帝城的事情,自然该用他们的文字来记录,原文才能品出原意,没什么问题。”
“……那原来那本呢?”微生霜有一种强烈的不妙预感。
“扔到江里了。”
微生霜两眼一黑。
“你你你你你……”她“你”了半天,终究没敢给出下文来,主要是怕琉璃直接用鸡毛掸子抽自己,有辱斯文。她拉长了苦瓜脸回到柜台后,只能将就着看起了青铜文版的“五帝疆域志”,或者说,青帝城疆域志。虽然琉璃有问必答,但内容终究太过晦涩,微生霜看着看着,眼皮便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过了片刻,“咣当”一声趴倒在柜台上,睡着了。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陵越江乃是江南地区最粗壮的一条水脉,水流奔涌,日夜不息。虽上游的江段因为白蛟化龙而被搅得浑黄,但不过一日夜工夫,江水便又清澈起来。小杂货店是被驮在一只老鼋背上的,老鼋走水路远比陆路来得快,当其行至云州,恰逢上巳节。
上巳节,又称三月三,在五帝城,这是整个春天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文人雅士会举行曲水流觞的诗会,普通百姓则会踏青游春,沐浴兰汤。更有青年男女,在此时相会水边,互赠芍药与香草。
老鼋背负小楼漂浮于水面之上,远远便可看见水边游玩的人群,与林间悬挂的彩色锦帷。又有豪富人家,以兰舟泛游于江水之上,舟中有歌姬展喉,舞姬舒袖,其诗酒风流与繁华气象,令下里巴人——也就是微生霜,简直无法移开眼珠。
因着上巳佳节,琉璃也没摁着她念书,而是与其一同坐在门槛上,远望着两岸的繁华景象。春柳如烟,江堤之畔,桃花盛开,蔚然如云霞。花瓣飘落水上,沿江皆是潋滟的红。微生霜看着一驾兰舟向着自己迎头驶来,正要惊呼,却见它如幻影般穿过小楼,二者安然擦过,各自去往远方。
“……好神奇啊。”微生霜的鼻端都尚能嗅到那舟上的脂粉香气,喃喃道。
琉璃却并无她这般的贪看风景。他靠在门框边,脸上的神色冷淡,有如隔着水岸遥望红尘的仙人。只一手执着只店里货架上顺来的纸扇,循着歌声的节奏,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自己的膝盖。有轻软春风夹着桃花落瓣拂过他的鬓角,将一片遗芳落上。微生霜伸手把那片桃花从他的头上拈下,笑起来:“原来这个世间,竟然是这般热闹的。”
自打穿越以来,她不是行走于荒山大泽,便是居民不多的小城野村,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么大的城市,见到这么多人。看着遍野飞红、两岸春光,不由心情也大好起来。
“我记得你最近卖出去货物,应该挺有钱的?”这时,琉璃忽然开口问道。
“怎么?”微生霜不解。
“云州府有个名扬江南的酒肆,名叫醉春坊。”琉璃声音轻缓地说道,他伸手入江水中,捞起一片绯红桃花,“每逢上巳前后,它都会推出一款用春日绯桃酿成的酒,限量一百坛,过期不候,价值千金,且只卖给合店家眼缘之人,名曰‘美人歌’。”
微生霜虽然老被他嘲讽说蠢,实际上反应却是极快的,琉璃的话音未落,她已然猜到他的心思:“你想喝?”
“……我是说你可以尝尝。”
微生霜笑了。
“那我就尝尝。只是不知道怎样的人才算‘合眼缘’。”她也不拆穿,只是顺着他的意思道,“这酒的名字可真怪。”
“一曰百媚,二曰千红,三曰两岸闻声动,疑是美人歌。”琉璃曼声吟诵,“这是当朝名士言九徵试饮此酒后所作之句,是以便以‘美人歌’为之命名。”
“诗是好诗。”微生霜赞道,“想来酒亦是好酒。”
两人坐在门槛上,看着两岸江景渐渐后退,一驾又一驾精致兰舟从小楼中穿过,舟中之人全然不觉。微生霜仰头望去,只见那最大最精致的一艘兰舟上却没有歌姬舞女,而是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年幼少女。
她穿一身鹅黄色石榴纹的薄绢襦裙,搭配水绿色的薄纱半臂,挽半透明鲛绡披帛,脖颈上挂着串缠枝玛瑙的璎珞圈。她的容颜娇俏甜美,一双水润的杏仁眼直直盯着江面,柳叶般的细眉则紧紧纠缠在一起,竟一眼也没有移向过岸边春光。
少女身边站着个锦衣玉冠的俊俏公子,两人的容貌有三分相像,大约是一对兄妹。不似妹妹圆润的杏眼,那公子生着双修长的凤目,眼尾微微上挑,仿佛天生便含一丝脉脉柔情。他脸上带着些无奈的神色,和那少女说着话,似乎是在劝说。
少女抿一双淡色的唇,既不看他,也不说话,明显在生闷气。
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微生霜便托着腮,目不转睛地欣赏这对容貌出色的兄妹。那兰舟顺水而下,离同样飘浮着的杂货店越来越近。就在兰舟靠过来的刹那,那鹅黄衣衫的少女似乎终于忍受不了兄长的喋喋不休,忽地一扭头,怒声道:“我不管,我就要暮做我的侍卫!”
她这一喊,声音颇大,连杂货店里的二人也听得一清二楚,引得琉璃都向兰舟上望去。
“他毕竟来历不……”锦衣公子还要再劝,对上妹妹愤怒的目光,不由叹了口气,也就不再说了。船桨划水的声音潺潺,他沉默了片刻,道:“那这样吧。
“他只要能顶住湛卢十招,我就答应。”
“一言为定!”少女急忙接道,并一把攥住了哥哥的衣袖,“你可不许耍赖!”
“我何时欺骗过你?”她兄长一展折扇,正气凛然。
“祝垂洛,说这话你不觉得脸红吗?”少女这会倒是不生气了,而是露出鄙夷之色,睨目道。
兄妹两个说话之间,兰舟已穿过杂货店的小楼,去得远了。他们的话语声渐渐模糊,琉璃却在此时开口,说道:“要上岸了。”
微生霜转头,看见杂货店果然渐渐漂近了岸边。“哗啦”一声出水的轻响,老鼋离水,踏上了芳草菲菲的岸边。细软的柳枝青翠如烟,花雨纷飞,顺着大敞开的店门飘落到地面上。老鼋上岸的地方极僻静,是一处临水的陡坡,并无游人。
那坡极陡,对身负土行神通的老鼋却并无影响,后者一摇一摆,大喇喇地爬上坡顶的官道。这杂货铺虽然只用了简单的障眼法和遁形之术,却也已然足够,爬行在人来人往的官道之上,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微生霜被春风吹得有些困倦,打着呵欠靠在门框上发呆。琉璃看了看她,问道:“要去内室睡会儿么?”
难得听到一句关心的话,微生霜内心十分感动。可惜没等这感动多持续一会,琉璃的下一句话已紧接着到了:“睡醒了,也好背书。”
“……我不困!”微生霜立刻坐直了。
琉璃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微生霜强打精神看了会风景,最终还是没扛住,靠在门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风里带着桃花的淡香和青草的芬芳,她连日苦读,背诵词句与语音,本就累得厉害。这一梦当真酣畅香甜,当她被一阵喧嚣声吵醒,身上已经落满了绯桃花瓣,琉璃也不在旁边了。
微生霜揉着眼睛,有点不明白状况。她抖落头发上的桃花坐起身,肩上倏然滑下去一件白色的长衣。她拾起衣物,抖落其上的花瓣,发现是琉璃常穿的那件外袍。
“琉璃?”她喊了起来,声音还带着些刚睡醒的迷糊,这人跑哪里去了?
“喂,我说前面的车马还走不走了?”这时店门外响起喧哗之声,吸引了她的注意,“不走的就麻烦让让,我家主人还赶着回去饮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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