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有缘人【加更】

来者是个姿容俊美的青年，穿一身明珠色的长衣，箭袖束腰，显得英姿勃勃。他看起来并没有带兵刃，脸上神情也十分温和可亲，却不知怎的让人就是有一种锋锐之感，好像一柄藏于鞘中的神兵。

        微生霜并不认识这人，但她却看见了悬浮着跟在他身后、泛作淡淡玉色的无鞘长剑。她猜想这或许也是个剑师，且比对面那“灵昭师妹”手段更高。

        那边红衣少女露出警惕之色，顾珩却是认得眼前这人的。只见他眼睛一亮，随即便上前行礼，口中说道：“竟然是望日剑宗的叶师兄，幸会幸会。上次风陵一别甚是挂念，听说师兄已经离开沧浪山、入红尘游历，竟是来到云州了么？”

        来人正是叶秋霜。

        他显然也认识顾珩，闻言便笑了起来，回礼道：“原来是承天道的顾师弟。许久不见，师弟还是如此风采奕奕，令人赞叹。这位是……？”

        尹灵昭见这俩人叙旧，全然一头雾水。她不由拉了拉自家师兄的衣袖，小声问道：“这是谁？”

        “望日剑冠，叶秋霜。”顾珩低声回应。

        尹灵昭闻言先是一惊，然后心中便是大喜。

        所谓“八山四门，一剑一道，神念独尊”中的“一剑一道”，指的便是如今修真正道中最顶尖的两大宗门——望日剑宗，承天道。

        ——之所以强调是“正道”，是因为在赤帝城的地界，还有个亦正亦邪，很难说到底是什么的最强宗门，“神念五家。”

        而且这三个宗门与其下的宗门相比，差距根本不是一星半点。到底有多大呢？这么说吧，神念五家不论，在望日剑宗和承天道内部，根本是不提什么“八山四门”的，在他们看来那十二家全是沾自己的光。他们习惯挂在嘴边的是另一句话，叫做“剑歌沧浪、道极承天”，就连弟子们的身份铭牌上都这么雕刻的。

        或许是同上巅峰的缘故，两家的关系一直不错，就连弟子们也格外亲厚些，常有往来。而望日剑冠是何等的天才人物，身为承天道弟子，尹灵昭哪怕不认识叶秋霜这个人，也认得叶秋霜这个名字。

        传说中“眉间有溪水，一剑动八荒”的叶秋霜，果然如望日宗主评价的那么明澈好看。

        这弄得她甚至有些羞涩起来了，听到叶秋霜问自己，连忙收了飞剑，敛衽行礼，说道：“我叫尹灵昭，是承天道怀正真人座下，六年前拜入师门的。”

        “哦，原来是尹师妹。”叶秋霜微笑还礼，目光又转向了微生霜，和柜台后瑟瑟发抖的酒坊掌柜。掌柜显然是个凡人，且并没有参与到这场争端中，可以无视；那白衣少女虽是个术师，从其逸散的灵力看来，修为似乎也不高。但出于礼貌，叶秋霜还是向后者一拱手，问道：“姑娘怎么称呼？”

        微生霜还没来得及答话，尹灵昭已经抢着道：“叶师兄，她是个魔修！”

        微生霜登时又有些怒了。她沉下了脸色，思考着如何才能跨过叶秋霜和顾珩的两道保护捶到这女的，便见叶秋霜笑容不减，温和地反驳道：“尹师妹，不可胡乱污蔑他人。”

        尹灵昭一愣。

        “某的切玉剑可以感受到哪怕最微小的魔气，但对这位姑娘却并无反应。”他说道，有理有据，“她绝不是魔修。”

        他的话语让微生霜稍微有些惊讶，世上竟有如此温雅正直之人么？这令她不由又消了点儿气，说道：“我姓微生，单名一个霜字。”

        “可是她会摄魂之法！”尹灵昭不服气，伸手指着微生霜，大声道，“我师尊说过，只有最邪恶最不要脸的魔修，才会使用这种术法！”

        ……不想讲道理了，只想暴打一顿这个人！

        微生霜气的牙痒痒，只恨“惊蛰”在短时间内对同一个人只能作用一次，不能给她的神魂再来上几下，劈个外焦里嫩。

        “师妹，莫要无礼！”顾珩斥责道。

        “微生？”叶秋霜显然也并不打算和尹灵昭争辩，他闻言，似乎是想了一想，忽然问道，“某看你们双方剑拔弩张的，可是起了什么争执？”

        “她抢我的酒！”微生霜和尹灵昭异口同声，一齐道。微生霜发现对方竟然恶人先告状，怒道：“明明是我先来的，你非要争夺，还说我抢你的酒？”

        “你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鸡术师，要那么好的酒做什么？”尹灵昭也是十分的理直气壮，驳斥道，“美人歌给你还不是糟蹋，再说我又不是不给你钱！”

        微生霜被气的脸色铁青，上去就要撕扯尹灵昭。叶秋霜离她近，见状一伸手拦住，问她道：“真是你先来的？”

        “咒师从不说谎，我说是我先来的，就是我先来的！”

        叶秋霜闻言，点点头，又看向店内其他几人：“是不是这位微生姑娘先来买的酒？”

        尹灵昭扯着脖子还要杠，被自家师兄一把扯住，抢答道：“是，确实是她先来的。”

        “那酒就归她。”叶秋霜毫不含糊，上前两步，从瑟缩着的酒坊掌柜手里接过那坛“美人歌”，直接递到了微生霜手中。后者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尹灵昭已然跺着脚，叫了起来：“叶师兄，你怎么尽向着外人说话！”

        然后又拉了顾珩，神情愠怒：“师兄，你也不帮帮我！”

        顾珩眼中神色犹豫不定，叶秋霜倒是已经答了：“某行事从不偏向于谁，某只认天下公理，人间正道。”

        微生霜抱着酒坛，歪头看他。尹灵昭那边却是再次捏起了剑诀，顾珩也叹了口气，说道：“叶师兄，我俩想要这坛‘美人歌’，乃是准备孝敬师尊他老人家的。若是您从中作梗，那……”

        “那某会出剑，为微生姑娘拿到她应得的东西。”叶秋霜的语气斩钉截铁，明澈如溪水般的笑意从他的眉间褪去，很显然，如果顾、尹二人还要纠缠，那么接下来迎接他们的就会是名动八荒的剑意。

        望日剑宗专出剑师，讲究的便是以战立于天下。而叶秋霜身为望日剑冠，便是望日剑宗这一代弟子中最为能战之人，即便顾珩和尹灵昭再不情愿，也知道和他硬碰硬绝讨不到好处。最终师兄妹二人还是愤愤离去，叶秋霜则想了想，转头对被自己护在身后的微生霜道:“姑娘家住何方？某送你回去吧。”

        微生霜抱着酒坛，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叶仙师为我一介无师门亦无背景的散修，得罪承天道，值得么？”

        叶秋霜闻言，不由乐了:“顾师弟和尹师妹虽然是长老亲传，但区区一坛俗世美酒，即便是佳酿，也不至于上升到令门派交恶的程度。”

        原来如此。微生霜心中暗道，不愧是出过剑仙的名门大派，行事就是有底气。

        “再说，”叶秋霜笑道，“你我名字里都有个‘霜’字，亦算是有缘。既然有缘人遇上不平事，管上一管，也是某应尽之心。”

        微生霜没料到他竟然会如此说，不由也笑起来。她觉着这位叶秋霜委实比自己想象中有趣得多，于是便道:“我在慈溪巷那边开了一家小店，既然叶仙师帮我得到这坛美酒，那便请去店中小坐，一起喝一杯吧？”

        “好啊。”叶秋霜见她一个小姑娘，抱着酒坛显得颇为不协调，主动替她提了过来，自己拎在手中，“某也很好奇，这究竟是何等佳酿，竟然引得顾师弟他们那么在意。”

        回到店里，已经是上灯时分。

        “美人歌”的确是少有的佳酿。拍开封泥，一股带着浓郁桃花香的酒气便四散开来，仿佛盛满江南春日明媚的气息。微生霜取来三只晶莹剔透的玻璃酒盅，绯红的酒液倾入盅里，艳丽得像是美人的娇靥。

        酒未入喉，便已经醉人三分了。

        琉璃下了楼，听微生霜复述自己买酒的经过，神情数度变幻，很想敲她的脑壳，却碍于有客人在，终究忍住了。叶秋霜倒是十分谦虚，对微生霜的感谢推脱再三，说以理服人是吾辈的天职，委实没什么好居功的。说着说着他忽然想起，这杂货店小楼的外形……怎么有一种莫名的眼熟？

        仿佛在哪里见过。

        叶秋霜一面回忆，一面端起那小小的琉璃酒盅，将一口醇酿抿入口中。“美人歌”滋味甘醇，甫一入喉，酒香袭人，绵柔沁骨。叶秋霜感慨一声“果然好酒”，再来一口，直接喝干了那小小酒盅。

        一股微醺醉意涌上心头，叶秋霜只觉得脑子里昏昏沉沉，竟然泛起一股睡意。他使劲儿眨眨眼，却抵不过那强大的困倦之感，“哐当”一声，趴倒在桌案上。

        恰在此时，一只黑猫叼着包小鱼干，脚步轻快地顺着主人的气味，向杂货小店跑来。它毛色鲜亮，油光水滑，脖子上还挂着个红绳穿的铃铛，显得十分排面。狸奴高高兴兴地抬脚正要往店里冲，恰好看见自家主人哐当一头栽倒在桌子上，生死不知。

        黑猫下意识地张大了嘴巴，小鱼干从包裹里落出散了一地。

        “主——人——”狸奴惊得口吐人语，尖叫一声就要去救援。但猛然间一个电光火石的回忆制止了它，黑猫想起，这个杂货店的外形……自己在哪里见过。

        是那个帮助陵越江老蛟龙渡劫的、非常非常非常厉害的隐世高人的居所！

        主人竟然被他们暗算了！

        狸奴心中悲愤，但还是忍住了立即杀进店里的冲动。在这一刻，狸奴清晰地意识到，只有自己才能拯救主人！硬刚是不行的，自己该做的是保住猫命，然后赶快找人来踏平这破店，把主人捞出来！

        狸奴嗷地大喵一声，意思是“主人我这就去搬救兵你一定要挺住”，转身立刻狂奔而去，三下两下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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