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黑羊、白羊、屠夫（4）
未迟出了教室门后，就径直往走廊尽头的楼梯走去，孙志察觉到不对劲，探出头后才发现未迟根本没按照他说的做。
“你要再走，就干脆不要高考了！”
孙志大喊一声，走廊上其它几个教室的老师听到动静，往外看了看，见是学生在和老师争吵，就吩咐人关好门窗继续上课。
未迟自然是不会理会他，但听到高考两字还是脚步一顿，眸光暗沉。
孙志以为自己得逞，做出一副伪善的样子，扫扫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继续傲慢说道：“年轻人就是要少点锐气，老师帮你打磨，受着不就是了？”
未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若无其事地思索一些事情，既没有理会孙志的话，也暂时没有下一步行动。
“不会吧，小未迟，你真打算参加这里的高考。”将迟哀嚎一声，表示难以置信，“我不逼你，真的，但你真不觉得数学这种东西会坏人道心吗？”
“不会。”
未迟回了句话，事实上，祂此前的确挺期待自己的小世界之旅，但在模拟了陶芸一年的人生后，忽然又觉得十分无趣。
她抬脚准备离开，孙志在身后大发雷霆，未迟不想与他再过纠缠，便略带威胁地说道：“我记得老师要职称评审了吧，闹得这么难看，也不太好是吗？”
关于孙志要职称评审的事，还是未迟在潜伏期的时候知道的，校方上层给出的条件，只要今年孙志毕业班带的好，多出几个重本，职称的事，学校会联系人帮他落实。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孙志指着未迟的手指在不断颤抖，已经是气得面色发青，但关系到职称的评审，这可决定他后半辈子能吃上多少公粮，孙志只能打碎牙把这口怒气咽下去，放任未迟无法无天的行为。
早先一步被人赶出来的陶芸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未迟平淡却有力的威胁还在耳边回荡，她是实在不理解未迟与孙志叫板的勇气和镇定自若，甚至觉得她有些愚蠢。
临近高考和老师叫板的学生最终会有什么结局，班里的一群野兽躲在暗处发出唏嘘，几乎不用班主任动手，审时度势的人自然会把她当做攻击的中心。
“什么东西！？”
“转学生好会玩啊，哈哈。”
“浪费时间。”
班上一片怨声载道，攻击已经初现苗头，陶芸手心有些发烫，汗液析出，身形埋在阴影里，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面临着什么。
未迟可以成为她在班里的替代品。
而此刻她只要跟着身后的一群野兽站队，就像她当初成为班里的发泄对象时，其他人纷纷站队一样，只要不靠近她，人人都可以安然无忧，他们甚至可以理所当然的拿起屠刀在别人身上切割，享受凌虐的乐趣。
这样的待遇，是否太过于让人心动？
陶芸发愣的时候，丝毫没有注意到孙志已经阴恻着脸站在了她身后，一个发泄对象离开，自然有另一个发泄对象承受，何况孙志一直都对陶芸有所不喜。
“既然是违反班规被罚出来，陶芸同学，你就负责教室的卫生直到毕业吧。”
孙志的黑框眼镜里透出不加掩饰的轻蔑和爽快，像把玩一只无能为力的黑羊般，屠夫不用刀，就能轻易将人凌迟。
“不过三个月的时间，老师也是为你好，反正你也没什么指望，现在学门扫地的技艺还能养活自己。”
他像是在要在陶芸的身上找回失去的面子，伸手向操场一指，脸上甚至还带着些虚伪的笑：“现在下去，二十圈，很快就可以跑完了！”
“可是，未迟她……”她为什么可以……
陶芸急急地说着，然而话还未完，就被孙志无情打断：“你也想学她顶撞老师吗！？”
陶芸顿时无言，孙志如同看垃圾般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视，陶芸不自觉的退后一步，脚跟抵在墙上，没有退路。
她默默低下了头，垂落的眼神里流露出晦暗的阴狠和恨意。
“我知道了，老师……”
未迟这边顺着楼梯踏上了教学楼的最后一层，然而通往天台的路被一扇铁门锁住，未迟寻了两根铁丝把锁撬开，拉开门栓，天地在一瞬间变得广阔。
天空邈远，泛起云状的海浪，浅蓝的流波嵌成白云的轮廓，一簇簇拥聚成团，堆叠成稀奇的形态，风追着云走，安静的天空浪花涌动。底下是寥无人迹的操场，橙红的塑胶跑道围着一丛塑料做的绿色草坪，几颗寥落的树零星在风中微颤，燕子清鸣，白日里也显得极为寂静。
未迟靠在天台边缘的横栏，享受这一刻的宁静，她什么也没有去想，只淡然地望向远方，风勾起她柔软的发丝，缠绵悱恻，在天地盛大面前，她只是沧海一粟。
未迟隐约想起祂初生的那一天，鸿蒙之地常年的黯淡像诅咒一般附着在祂身上，让祂总不自觉的对未知的到来感到恐惧。未临和将迟两个家伙有时候十分可恶，但祂却不得不承认，若是没有他们在的话，自己说不定会被鸿蒙之地的死寂逼疯。
就算现在也是如此。
未迟有些嘲讽自己的懦弱。
操场的跑道上出现了一个人影，未迟定睛看过去才发现是陶芸。
思绪在脑海中流转一番，未迟也大概猜测到陶芸是被自己无辜牵连，心中的烦闷骤然丛生，眼前的风景也顿时索然无味。
崇明高中是一个封闭式管理学校，重视成绩，纪律，荣誉，升学率……这些一切可以为校方产生利益的镀金品。
在这里学生就是学校的荣誉机器，他们每天耕作在书山学海，以成绩划分优劣，严格的作息精准的牵制着他们的四肢，思想被铅字的试卷填满，从来没有什么喘口气的时间，老师会拿着时间在学生的屁股后面鞭挞，哪怕是精疲力竭，也要在他脑袋里灌一瓶洗脑液。
一个在社会重压下产生的学校，又是在学校压力下产生的一种扭曲的教育方式，它不会给学生思考人生的时间，同样也剥削了学生丰富精神世界的重要途径，这是一个全然被控制的机械生产空间，也是无数学校浓缩的悲哀之处。
无数人曾经爬上过教学楼的天台，所以这里才会被装上监狱般的横栏和高大的铁门，无数人绝望的踏上楼顶，所以教学楼的楼梯间才会被人假惺惺的写上珍爱生命。
除一楼外的所有走廊都被学校围上铁栏，宛如关押监狱里的犯人一般暗无天日，教室里，走廊上都装着监控，可惜一旦到出事时就会被学校送去维修。
外界关注的永远是它的升学率，但很少有人知道这里面究竟会诞生一群什么样的牛鬼蛇神。
人在长期压力下都需要一个发泄口，大人都会崩溃更何况一群还没成年的青年人，学生们会自发的在班级里筛选一个可以屠宰的对象，然后化身成街道两旁的屠夫，将选中的人拖上刑场。
旁观者既是白羊，纯良，无害，会睁着一双无辜的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你，发出一两声低沉的哀鸣，却永远不会上前，只是会悲泣着为选中的黑羊祷告，或是早已见惯不惯，对此不理不睬。
这其中最悲惨的就是类似陶芸一类的黑羊，承担起这个巨大压力的发泄口，有意无意成为一个班级的调剂品，挥泄学校扭曲教育体制下浑浑噩噩的不满和愤怒。
这就是黑羊效应。
一种可悲而又无比广泛的现象。
施暴者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施暴，但能自我说服视为正义，被施暴者同样也是茫然无措，但大多都是唯唯诺诺的承受。
黑羊效应形成的原因来自各方面，每个人都有责任，每个人的罪责都无法推卸。
陶芸只是一只可怜的黑羊，但是人人都可能成为黑羊，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也许仅是在下一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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