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乱局
“闶阆闶阆——！”
“哞————！”
山道上，一辆破破烂烂的牛车正在风驰电掣地驰骋着。
光听声响和看那不断抖动的车身，就让人觉得它随时会解体！
张宇初坐在车夫位上，双手一抖一抖地握住缰绳，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生怕老牛转错了弯。
而一刻钟之前......
兜衣男子潇洒离开后，张宇初独自留在原地，阵阵冷风吹得人后背发凉。
这会地上躺着的三具尸体知道基于什么原因，正在冒黑气，随着黑气的逸散慢慢变得虚化透明，这一发现让张宇初好生琢磨了一阵。
他怎会知道，这些黑气乃是邪物的阴气、煞气和尸气所组成，如果换个正统的修士，在诛邪之后肯定要善后，一般用净水或符灰作法驱散黑气，以防止黑气招来其他的邪物。
也许有心，也许无意，在这义庄之外、墓群之旁，三具没处理干净的尸体所散发出的黑气居然引得方圆几里之内的孤云野邪物蠢蠢欲动，纷纷涌向张宇初所在的地方，想要“趁热”分一杯羹。
“怎么感觉越来越冷了？”
第一只被吸引来的游魂从林间穿出，幽幽地站在张宇初背后不远处，而张宇初尚未发觉。
八月的尾巴，山间充斥着阴冷，像是刮痧一点一点刮入皮肤，试图钻入骨肉之中。
“看来得赶紧走了，沿着山道走，应该能到闲云观......唔，那是什么？”
一只两只，三五只半透明的看不清具体模样的邪物不知何时游荡在周围，数量还在不断增多。它们想要靠近，又保持着一定距离。
“嘶——！这是进了邪物窝不成，怎的这么多邪物？”
张宇初倚坐在车板上，想着要不要点个火折子自己开跑。
不过他很快发现那些的邪物比较安静，根本没有冲过来的打算。可接下来却阴风大作，张宇初连带着车板都被吹离原地，滚落到一旁。
“呼——呼——呼——”
张宇初吹得全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邪物躁动不安起来，有的痛苦，有的害怕飘走，还有些木然地留在原地不闪不避，这些是新魂，完全是被黑气所吸引来，浑浑噩噩什么都没做。
“呼——呼——呼——”
风吹得更急了，一个飘逸的身影散发着浓烈的黑气，乘着阴风而来。
“啸————”
身影未落，一声锐利的长啸已经震得张宇初痛不欲生。他捂着耳朵跪在原地，感觉耳膜快要穿孔。
然后他眼前一黑，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张宇初抬眼往上看——一个浑身笼罩在黑气之中的高大身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带着无形的威压，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高大身影一步身侧，隐藏在黑袍之中的随从呵斥道：
“主上在此，子鼠在哪？”
这声音听不出男女，声音冷冽中带着肃杀。其中附带着一股威压，使张宇初压抑得几乎说不出话。此时他脑海里飞快地思索着关于子鼠的信息，却发现这个字眼除了在年节听过有这种生肖外，并无其他记忆。
那随从性子火烈，手掌轻抬，一股浓郁到成型的黑气从身影后面飞出，将张宇初抓住，在半空中紧紧束缚住。
张宇初无力地浮在半空，他的肋骨被勒得很紧，严重压缩他的肺，让他无法正常呼吸：“不、不......”
“不知道？哼，有点骨气！”
“我、我，我是......”
“你死也不会说么！那我就成全你的愚忠吧！”
在这种绝对的实力压制下，尽管心中有百般不甘，张宇初却只能被动地感受着生机渐渐流逝！
没想到，躲过了一劫又一劫，却要死在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人手中。真不甘心啊！
将死之前，张宇初恶狠狠地将目光瞪向对面二人，他要将二人的身影牢牢记住，憎恨，诅咒，即使变为恶鬼，也要找他们偿命！
黑袍人看不出什么，高大神秘，浓郁的黑气环绕在“主上”身周，遮挡了身躯大部分的部位，面容也只露出一只猩红色的眼，勾勒出一抹诡异的弧度。
两人对视之间，张宇初渐渐模糊视线。
忽然，那高大的身影里传出了缥缈浑厚地嗓音：
“敢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勇气可嘉，倒是比那只只会逃窜的老鼠顺眼一些，”那狭长的红眼微微眯起，语气傲然中带着一分施舍，仿佛在看蝼蚁一般，可又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其中：“哼，是那个人留下来的痕迹吗。有点意思，活下去吧。”
下一刻，张宇初便被黑气甩出，重重砸在路边。
“呃啊——！”这一撞撞到了张宇初的腰上，着实痛得很，他一声不吭。
他仍趴在地上，双方实力悬殊，他不打算贸然起身，便听到那黑袍随从的声音再次响起：
“捉到老鼠了？”
“属下无能，老鼠把气味扫得很干净，属下花费许久只分辨出他往西南方离开......”
场中不知何时多出了几个黑影。
“这么说又被他甩开一节，嗯？”
“是......属下万死！”
敲打完手下，黑袍随从谦卑地向“主上”问道：
“主上，您意下如何？”
高大身影手一扬，莫得感情道：
“追。”
“喏！”
简短的对话丝毫没有顾及张宇初的感受，他静静趴在那里，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他抬头时，黑袍随从和几个黑影话音落下便消失不见。而那高大的身影则停在原地，不带任何感情地多看了眼张宇初，身形便模糊虚化，悄然不见。
......
张宇初慢慢扶着腰站起身来。
刚才小命在别人手上，他思绪转不开，这会暂时安全，他对自己的遭遇开始认真反推：
子鼠。应该就是先前同乘牛车的男子，他是做了什么，而被追杀。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让我不要去闲云观？
昨夜那名老道人，又与他有什么关联么？一个让我去，一个不让我去，还都算是救过我的命。但我现在别无选择，只能冒险去一次。
至于那主仆二人，一个思绪不清，一个手段不明，若是再碰到，反而要小心被殃及池鱼干掉。
他想着想着，越发脑壳痛，叹道：
“摸不清头绪，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只希望接下来少遇点怪人。”
但他话音没落，他眼前的世界便突然倾斜，并且整个颠倒过来。面朝下重重摔在地上，随着剧痛传递到全身，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掀翻了。
他挣扎地扬起头，模糊间黑色的长袍被扬起，一双墨色长腿出现在他眼前，曲线妖娆、结实有力。
女人？
没等他思考完，他的脸便再次埋入了泥土之中。
感受着头顶靴子的拧踩，张宇初再次听到刚才那冷冽的声音，但说话的口气不再有谦卑与遵从，而是不加掩饰的倨傲与不屑：
“一招都接不住，废物！若非主上一言九鼎，此刻你的脑袋已经搬家了！记住，再敢乱嚼舌根，定斩不饶！”
“......”
张宇初面朝下，闻言后他的身体猛地紧绷，双手微微蜷起，打算去抓女子的脚腕。
黑袍人飞快地换脚，同时再次用力踩下，张宇初刚弓起背又被踩回去。
张宇初忽然翻腾双腿，朝上踢去，却被对方轻松踢在关节处，顿时腿窝发麻，没有再动的力气。
“哼，没用的东西，就这点本事也敢反抗，真是不知所谓！”
黑袍随从加大了力道，一脚下去，将张宇初的身体踩陷进去几分！
张宇初身体一颤，没有哼声，忽然卸去力道，不再挣扎。
“......不会了。”
“呵，我还以为是什么硬骨头，呵呵呵呵，谅你也不敢再犯！”
黑袍随从收回脚，刚打算离开。
忽然一股浓烈的黑气自张宇初的体内钻出，化为数十条锁链，飞向黑袍人！
黑袍人敏捷一闪，第一时间躲开，但锁链却不罢休，继续追着。
“这是......拿身体当坟府？还是恶鬼缠身？”
黑袍随从的声音出现了迟疑，看那锁链不依不饶的架势，冷哼一声，化为黑气冲向远方。
张宇初保持着姿势趴在原地没有起身。
他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人，也不清楚为什么身体会有这样的情况，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他才缓缓站起，朝地下吐了一口血沫，神态平静。
他还活着，就足够。
然而，地上三具邪物尸体已经消亡得差不多了，先前有那对强大的主仆压制，黑气滞留在附近无处出宣泄，此时一股脑地向外涌去，原先隐匿或逃离的幽魂重新聚集起来，数量比先前还多。
张宇初这才回过神来：“不好，得赶紧离开这里！”
他抓起包袱就要开跑，但看着络绎不绝的邪物，此时已经有密密麻麻的迹象，脚步抬起又放下。
但他的目光刚好落在黑气的源头三具尸体身上，失去了黑气的维持，尸体腐化得非常快，此时看起来就像三滩肉糜和血水的混合体，还在不断稀释。
张宇初估算，按照眼下的速度，尸体变成血水的时间不要多久。
他当机立断脱下外衣朝尸体身上一兜，他也记不得哪堆是哪只邪物的，反正不顾腐臭朝邪物堆里抖了三次，将大部分尸体扔了进去。
效果很明显，那些幽魂野怪看到烂得不能再烂的尸体像见了腐肉的野狗，一拥而上，或用嘴啃或用鼻子吸，围成三堆，分散开来。
但张宇初还是没有离开，因为事情发展变得有些诡异，他便穿上换洗的衣服，便谨慎地看着。
三滩尸体很快便被瓜分干净，许多邪物怪在吞食黑气之后，身体变得更加清晰，有些更是直接暴虐起来，不仅抢夺尸体，还开始攻击其他邪物，再将其他竞争对手也一起吞食吸收，变成更加强大的形态。
如此反复厮杀吞噬，犹如养蛊。
很快，场中的邪物怪数量便减少了一大半，相对的也出现了几只明显强大的邪物！
邪物们互相敌视，但一时半会谁也奈何不了谁，便都抓着附近弱小的邪物吞噬混乱依旧。
张宇初心知再不走就是等死，于是趁着局势未定，沿着山道冲出去。
他心里明白，车夫夫妇的逃跑路线或许是最好的，但黑灯瞎火，他根本看不清去路。只好退而求其次，沿着固有的山道跑，至少不会迷失道路或是一脚踩空。
他冲的很快，小心地绕开了大部分的邪物，只有个别落单未被其他邪物追捕地遥遥跟在他后面。
张宇初抽空打量一番，都是些懵懂状态的游魂离魄，畏惧其他强大的邪物而又被他所吸引，像是风筝一样甩不掉。
张宇初看它们一时没有攻击自己，索性不去管它们，专心跑路。
刚开始张宇初还能将游魂野鬼越拉越大，但人力有穷，不多时他便气喘腹痛，难以为继。
“这样下去不行，要么被追上，要么累死。”
他心思活络起来，开始到处搜寻可利用的东西，然而山道之外除了暮色便是山林轮廓，根本无从助力。
就在他逐渐失望时，他听到了林子里传来一声低沉的牛哞。
张宇初寻声找去，恰好看到侧面有一个暗色的光点正在晃动。他心头大喜，不顾山道旁的灌木荆棘，一路找过去。
果然看到了一头老牛拉着无人的牛车，正被树枝和藤蔓卡在那里无法移动。
老牛听到了动静，牛头转向张宇初，又是一声轻哞。
“牛兄莫怕，是我！你认得我吗？”
张宇初慢慢靠近，先抚摸牛背，轻声安抚起它。眼看老牛温顺，他便借着灯笼的光迅速清理起缠绕在牛车身上的枝叶藤蔓，然后轻拍牛臀：
“快走起来试试！”
老牛颇听人言地动了动，发现能够动身后，便一个劲地往上走。
张宇初在后边推着车板，等老牛回到山道后，便跳上车板，拉起缰绳，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驾车！他本以为很难，没想到老牛识途不等鞭打，便自行跑动起来。等牛车跑出去老远后，张宇初总算安心一些。
这时他又敢回头去观望情况了。
一看之下，便发现许多尝到甜头的幽魂邪物竟一路飘荡尾随着牛车不放！张宇初只觉遍体身寒，使劲挥了挥缰绳，以此催促老牛加速奔跑。
冷风扑面，吹乱了张宇初的发丝，也将他的短衫吹得呼呼直抖，而随着衣衫一起抖的还有萦绕在张宇初周身的黑气！
那些黑气既钻不进张宇初的体内，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久久没有散去。
张宇初当局者迷，又急于逃命，根本没想过黑气会跟着他。无奈之下只好发狠拍牛屁股，车子在不算平整的路上起起伏伏，时而甩尾险而又险地转过弯道，时而贴着山壁一阵摩擦，将车身刮得坑坑洼洼，车板几乎快要散架。
就这样，张宇初有惊无险地在脱离义庄的范围，同时他也借着蒙皮的灯笼，看到了通往闲云观所在地西岩山的碣石！
碣石所示又是一条岔路，那条路往上是一个坡，起伏很大。老牛奔跑已久，力气渐衰，好容易才爬上去。
这样一来，邪物已在身后！
张宇初急的咬破嘴唇，连连催促老牛动起来。
“牛兄坚持一下，否则今日你我便要被后面那群东西分尸了！”
老牛好像听懂了张宇初的话，大叫一声，牛尾巴反复打在车架的绳索上。张宇初初始还搞不清，多看两遍后骤然回神，抓起石头磨成的匕首用力隔断了套绳，一把掀开车套。
老牛通灵，车套拔掉后并未独自离开，而是俯下身让张宇初爬了上去，这才顺着下坡路再迈起蹄子发狠跑起来。
邪物跟的紧，老牛没停没歇地跑到口吐白沫，鼻冒白起却始终甩不开距离。张宇初好几次想用匕首刺牛臀，却又于心不忍。
僵持之间，他终于看到了位于不远处半山腰上的道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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