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返乡
栾九娘思索一会,有些不确定地开始叙述起来:
“好吧,我三年前开始做学徒,跟着师傅为乡里人和外地的乡人,传递信件或者消息,也会背一些小货,往返于两头,期间虽然苦累,但也没有遇到过什么坏事。
今年我算是出师了,开始单走两条线,除外梅县,便是我这次去的海县。去的时候一路都算平静,没出什么岔子。
真要说有什么事的话,也许是我坏了规矩吧。
我们信客因为走南闯北,替人传递思念,同时还替人送东西。平时赶着时间踩着日子,难免会接触些喜丧之事,为了避免打扰信主的生活,历代信客都格外注意与人接触的分寸。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套不成文的规矩。如走丧之后,不去做喜事人家;为了肠胃不出差子,走长途时不吃信主家的东西;即使睡野外,枕大街也不留宿信主家;以及手脚要干净,不动代运的货物,诸如此类,粗粗细细都是沉淀。也因此,信客一般为乡人所信任,不事农商,却也能维持温饱。
这次我本已接满了信货。临行前,突然又接到一位村里独居的阿麽的委托。
大体是求我帮她找找儿子和他婆娘,并让我带几个腌菜罐子、一罐辣椒酱,说是他儿子最爱吃的东西。
那天黄昏,我背着一竹篓的东西,好不容易进了县口,越是走,越是觉得压抑,总感觉和以前到那里时完全不一样,莫名其妙的怪。
我本以为很快能把东西送了,再找个落脚的地方歇息歇息。可没曾想,光是找他家,便花去我大量的时间。导致入夜了,我才将将好把东西送到。
那是座荒城,都说晚上不太平,我......就在那家人屋里用了晚饭,还留宿了一晚......”
栾九娘详细地把在水生家里遇到的事说了出来,最后补了一句:“我真没拿那水鬼什么东西,我那趟信就收了那户人家几个铜板,其他什么都没有。”
说到这里,她起身从竹篓里掏出几枚铜钱,递给了姜天涯:“你看,就是这几枚。”
姜天涯一直在倾听,此时接过铜钱一看,粗糙的钱身不值一提,可是铜钱上沾染着一丝极淡的黑气,却没逃过他的眼。
这是......阴气。
姜天涯眼神一凌,取出一张符篆,将铜钱包裹在里面。
“扑——!”
符篆无火自燃。
很快显露出里面的铜钱,栾九娘一眼不眨地看着,越看嘴巴张的越大:那铜钱被灼烧之后不见红烫,反而散发出阴冷的气息,钱身上几个大小乌黑的指印,也越来越明显。
姜天涯取过竹篓,初闻之下,有些臭味,再看上面还有水渍沿着条纹往下流,水渍之中混着些许腐败的肉沫。
“铜钱本是千人拿,无人握,沾染人气不少,对于鬼怪而言具有轻微的杀伤力。然而物极必反,这几枚则是有人专门放在水鬼尸身手里的铜钱,历经三天三夜后人气始消。之后每多一天,阴气就多一分,到了头七之日,这些铜钱便成了阴物。可以说是与水鬼难分难解,水鬼能通过这些铜钱追到你,也是正常。”
姜天涯一脸凝重地将几枚铜钱掷于地,然后划破手指在每一枚上面都滴了几滴血。随后摸出几张红色的符篆,放在灶上烧燃之后,射向铜钱。带火的红符在轻易地扑灭了阴冷的气息,铜钱瞬间被切碎,不复特别。
“只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简直是丧心病狂,妄图养鬼害人,必遭天谴!”
姜天涯气愤归气愤,但骂完人之后,直接拉过栾九娘的手,抽出一张符篆贴在她手臂上,上面的字符隐隐冒着青白色的光,他无比严肃地看着栾九娘,盯着她的看,似乎在等什么变化。
栾九娘下意识地挣扎了几下,姜天涯的力气不是她能挣脱的,便由着他握着,她心里也有不安的地方,所以颇为紧张的望着姜天涯。
没等姜天涯说什么,她的身体一阵激荡,体内早些时候被唤醒的气再次运作起来,她感觉浑身发痒,但又暖洋洋的,不至于难受,再看姜天涯,他已然闭起眼睛,一手仍握着自己的手,另一只则乱掐起来,不知道在做什么。
她只能等着,不安中,信赖着他。
几道极其稀薄的黑气,被一股浑厚的灵气柔和地请出了栾九娘的体内,她闷哼一声,软下身去。
“没事了!”
轻轻放下栾九娘干瘦而结实的手,在她低头揉着被抓疼的手时,姜天涯深深地望着这个过早成熟的少年,眼中有几分怜悯。
仅仅一天的相处,他已从她口中,对信客的生存之道,以及他们的艰辛有了一个清晰的概念。
这个倔强而坚韧的“少年”,从未说过她家中的情况和做信客的原因,能笑时就笑,痛苦时也不颓唐。
只是,究竟是谁,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还有件事,他终究开不了口。栾九娘怕不是光拿铜钱那么简单。姜天涯细细想来,栾九娘大概已吃过人肉,才会被水鬼诅咒并附身,否则不可能仅仅利用阴气,便能侵扰她心神,控制她的行动。
想到她从此之后阳神不守,阴司窥探,在冥冥之中已成了天弃之人。唯有阴与煞愿意与她相伴,纠缠一生!
真是恶毒!
姜天涯便不能接受,竟有这种事。他忍不住看地上碎裂的铜钱,胸口有些起伏。良久,才平复心情:
“世上无新事,唯恐有心人啊。”
察觉到栾九娘担忧的眼神,江天涯双眸微动,深邃中带着清澈的明亮,他挤出了一个微笑,轻轻地说补了一句:
“阿九兄弟,我想跟着你走一走,看看去。欣赏那沿途的山水锦绣,领略下山外的精彩,可好?”
姜天涯说得认真,栾九娘却越听越不得劲,眉头皱皱的,一脸狐疑地打量姜天涯:
“你怎么突然说这个?我先说清楚了,我很穷。别以为救了我一命,又请我吃竹鸡,就打什么坏主意!”
栾九娘心里七分纳闷,三分窃喜,但表面上一副吃亏样:
“不过......也不是不行。你跟着我,不许拖累我脚程,还得当我的护卫!还有,绝不许将我坏了规矩的事说给第三个人听!”
“好,我省得。”姜天涯面色庄重,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这么爽快?莫非有诈?”栾九娘越发觉得有问题,瞪大了眼睛,大叫道:“你发誓!”
姜天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下一刻,在栾九娘惊悚的目光下,取出一个雕龙刻虎的令牌,束放在门槛之上,双膝赫然跪下:
“三清祖师在上,小子姜天涯,愿与栾九兄弟同游四方,忠谋信行。同时不将所约之事,传入六耳,否则无法无我,道心自弃!”
栾九娘被姜天涯的郑重惊到了,翻了翻白眼拉扯着姜天涯起来:“好了好了,我暂且信了。地上那么脏,赶紧起来吧。”
姜天涯拍拍透着尘土,倒是不纠结干不干净的事了,脸上连自己都不知为何,带着几分喜悦。
“还是说说接下来怎么办吧,呆子!”栾九娘越来越怀疑这姜天涯是不是山上待久了,有点怪怪的。
姜天涯收敛了神情,严肃起来,他思索片刻:“那盒子里的东西,是水鬼的......遗物,也是它的执念。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水鬼既已取回遗物,之后,便是去讨债了!”
其实有更深一层的东西,他不愿再说下去,那就是,栾九娘吃过水鬼的肉后,已经沾染了因果,此后又一路带着水鬼的铜钱,这已经让她成为了“帮凶”,水鬼自然会一路追杀她。
只是水鬼只是混沌的阴物,离开身死地一定范围后,阴气必然大减,若没有这连日的大雨,怕是根本无法追上栾九娘,更不用说返回去报仇。但现在,姜天涯横插一脚,事情出现了变化。
栾九娘没想到自己背着这么个东西,虽然以往有听说过一些前辈也曾将客死异乡的乡人的骨灰托回家乡,但轮到自己时,总是不舒服的,再者,若是认识的人还好,如今这个水鬼,还不知道怎么来,听着便毛骨悚然。
但她没有被吓到,她以为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上一次水鬼没能害死她,那以后,她也不会乖乖认输等死!
看着栾九的神情越发的坚强,姜天涯有些欣慰:
“事不宜迟,我们去海县一趟?”
“可我得先把这些送回乡里,之后才能得空挡啊!”
姜天涯眉头微紧,他觉得能设计栾九娘的人不简单,止恶应趁早。但没有栾九娘引路,他也无迹可寻。也就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也好,那水魁可能去找苦主,也可能躲在某处积蓄力量,还有可能再回来找你。但既然不知踪影,等闲寻不到,不如先送你返乡,再做图谋。”
栾九娘深以为然点点头:“好!天色还早,咱们抓紧赶路吧?”
姜天涯心事重重,但也没有更好办法,轻声“嗯”了一句,开始扑灭火堆,收拾行李。
栾九娘三下两除二干了掉竹鸡,连骨头都嚼烂,咽了下去。然后熟练地披上厚重的蓑衣,背起竹篓,率先走了出去。
姜天涯看着眼前明快的“少年”,胸中郁气稍舒,淡淡一笑,拿起包袱,几个跨步跟了上去。
天空小雨微斜。
石子路深一脚浅一脚,并不好走,栾九娘走了一段便有些喘息。
一把精致的纸伞出现在她面前,洁白中带着墨迹,很好地隔离了雨水。
“阿九,行李还是我来背吧。”
“嗯?”沉默片刻,栾九娘觉得有道理,反正这大个子有力气:“那感情好!”
便让姜天涯背上了挂上蓑衣的竹篓,而她也从姜天涯手里抢过纸伞,不服输地高高举起,晃悠不定。两个人便这样,融入了山色之中。
这一走,便是三天四夜。中途景色相仿,几乎没有适合逗留的地方。姜天涯还发现,发现栾九娘只要开始赶路,便会闷着头,一直走,走到固定的时辰,才会停下来小歇一会。
这固然是她的习惯,也是出于无奈,无数信客积累一生的经验并不会随着他们生命消逝而一同入土,而是会被一代又一代年轻的信客继承。
所以栾九娘心知哪片区域野兽出没的少,较为安全,又在哪个地段会有可供休息的岗亭等等,总之人若无法改变环境,就得适应环境。
于是自出山以来习惯了走马看花的姜天涯,也静下心耐心地走着,二人赶路时皆无话,但姜天涯能感应到栾九娘的心跳。
阴气祛除后,栾九娘刻意保持了充足的睡眠,年轻的心脏,也就逐渐跳动得有力起来。
姜天涯欣慰之余,也注意到栾九娘的主食是竹篓里几个用油纸包着的饼,那饼看着圆润,实则咬起来干硬的很,除了点咸味,便再无可口之处,营养自然也是欠缺。
他便兼顾起了打猎与采集的职责,不时捉些斑鸠或是野鸡,间或带些果子,遇到水域捞鱼也不在话下,若非他三餐只吃素食,就他技法的娴熟程度,很难相信他是一个食淡多年的人!
次数多了,栾九娘也就见怪不怪了。
返乡的时间越快越好,但是路程不可能因为心情的急迫而缩短。山路毕竟蜿蜒,即使是较为低矮的丘陵地带,也因为人烟稀少而草木丛生,恰好此时是秋季,杂草不旺盛,不然还得边走边清理枝干杂草。亏得姜天涯一人挑了所有重物,还健步如飞,他们的速度总归比信客栾九娘一个人时快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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