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日沉
黎厌睁着两个大眼睛,无辜地看着面前的人,仿佛自己在说着什么无足轻重的话。
对面的周沉忘,受不了她这样冷漠的眼神。他把视线挪开,嘴唇紧抿,没有说话。
手中的拳头死死攥紧了衣角,像是要把它嵌进肉里,最后还是慢慢地松开了。
算了,这么久没见面了,为什么要把气氛搞得跟杀父仇人见面一样。
再说,非亲非故,他确实也没什么身份来“教育”她。只是看到黎厌还是总是会想起那个孤独绝望的小女孩背影,关心的话也就脱口而出。
他呼出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恢复平常。低头看到脚边散落一地的盒饭,他弯腰捡了起来。
“这么多,老人家吃得完……”
吗?
“不用你管。”黎厌打断,接过他手里的饭盒,转身走了。
冰冷的语气冷过秋夜的寒风。
“我可以……”身后传来声音。
黎厌停住脚步。
“去看看老人家吗?看看……过得好不好。”
她回过头,对上周沉忘的眼神。真诚,又带着一丝期待。
还有说不出来的紧张。
如果是从前,她可能就答应了吧,但现在……
心软是不可能的,毕竟她早就没有了心。
“不好。”
“见到你,更不好。”
黎厌说完,最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黎厌反手重新戴上了帽子,宽大的卫衣将她整个人包裹住,她的背影在月色的映衬下。
显得更加的孤单且渺小。
周沉忘在后面跟了几步,还是停下了脚步,一直看着前方少女的背影,直至消失在下一个转角。
-
黎厌走了很长一段路,穿过了好几户人家,都是草棚屋的建筑。再穿过一个垃圾场,一旁还有几条野狗。
听到脚步声,狂吠不止。
没多久,走到一个斜上坡,大概几百米。走完终于到了一个卷帘门前。老式的,生了锈,随着拉起一直发出吱呀的刺耳声音。
门拉开,里面是一个杂货摊子铺,没有灯,屋里的主人早已睡下。
黎厌关了门,走到侧边,是一个低矮的栅栏。她将手放上去,往下一压,便翻了过去。
动作娴熟。
进入视线是一个院子,杂草丛生,好些年没打理了,挨着里面墙壁,有一个洞口形状的门。她蹲下身,推开上面的挡板,往下走,有两层楼梯。
回家的路有点远,不过总算是快到了。
这是这家杂货铺主人修的地下室,原本准备拿来放杂物的。前不久碰上无家可归的黎厌几人,之前还在村子的时候,和她父亲有点交情,也知道黎厌她们一家的遭遇。觉得也是可怜,就给她们住了。
进了地下室,月色被抛却在了后面,里面深不见底,没有一点光线照进来。
虽然黎厌已经完全融进了黑暗中,但她轻车熟路地走到了一个门前,轻轻拽了一下,传出了铁链的声音。
门一打开,跳出了一个黑影,抱着面前人的大腿。
“姐姐!”
小淘整个人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黎厌的身上,不过并没有等来同样热情的回拥。
上面人只字不发,扯着小淘的手臂,扒拉到了一边。
小淘嘟了嘟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黎厌脚步不停,往里走去。
“姐姐今天吃什么呀~”
前面无人应答,也丝毫磨灭不了小淘这个年纪有着可以问十万个为什么的热情。
“是小淘喜欢吃的蛋炒饭吗~”
“今天上班累不累呀~”
“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呀~”
后面的人叽叽喳喳。
吵得人心烦。
黎厌被迫从与周沉忘时隔多年再次相遇的心情中抽了出来。
进到内屋,还有一道木质门,不怎么牢固,但好歹挡挡风,还是够用的。
打开门是一个逼仄的空间,方方正正,像一个小仓库。不需要仔细看,一眼扫过去,就能看完。
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物,只有正中一个木桌。因地下室潮湿,早已发霉得辨不清原来的模样。
地上的角落处,随意摆放着两张席子,夏天睡的,乘凉。
不过这地下室阴冷的温度,也不怎么用得上,基本只是放在那里,好歹显得屋子不那么空。
黑暗里一个人影动了动,因为灯光微弱,仅凭肉眼,还看不出来。
“是厌厌回来了吗?”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嗯。”
黎厌看了眼这没有一点光线的屋子,皱了皱眉头。
“怎么又不开灯。”
说着伸手去扯一旁的灯线,灯开了,不怎么亮。一闪一闪的,也不怎么牢固,因这一拽,摇摇晃晃,抖落下好些灰尘。
黎厌走过去,将桌上的灰尘擦了擦,把盒饭放在了正中。
“在家又不干什么,开着多浪费。”
阿婆说着,从黑暗中慢慢挪到了光下。
她的头发已经全部花白了,稀稀疏疏,不再似年轻那么茂密。但阿婆还是在后脑勺包了个小丸子,用的黑色网状织布,自己用毛线织的。
也算费心打扮了一番。
满脸沟壑,全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但上面挂着一个慈祥的笑,显得好生亲切。
“伤了眼,可没钱治。”
黎厌边说着,边打开饭盒。
一等黎厌把饭盒放下,小淘蹬蹬蹬便跑到了桌子边,两腿跪在板凳上,就伸手去拿饭盒。
“啪。”
手刚解开塑料口袋的单蝴蝶结,就被一掌拍开。
“脏的。”
黎厌将右手边包装完整的饭盒推了过去,提走了小淘面前的,自顾自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屋子左右各有两间房,一间黎厌的,一间阿婆和小淘的。
小但能住。
黎厌坐在桌前,打开饭盒,随手将里面残留的两根蟑螂须挑了出来。一边吃着已经冷凝团成团的炒饭,一边打开抽屉拿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画板。
横线,竖线,她胡乱画着。
抬眼,墙上挂着的日历表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已经被撕了很多,还剩最后一张。
虽然早已经发黄发旧,仔细看,还是能看得清上面的日期。
那是那一年12月的最后一天。
六年了。
距离那天已经六年了。
也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次见面,是这般猝不及防的场面。
回过头,手中画纸被一个一个圆圈填满,生涩又潦草。
黎厌将画纸扯了下来,揉成一团,丢进了一旁垃圾桶。纸团打到边上,被弹到了一边,垃圾桶旁一地,零零散散全是些废纸团。
-
“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1]
“低头思……”
“思什么呀?”阿婆嗓音喑哑,摇了摇手里的勺子,问道。
“思……”小淘挠着头,好像这个知识点超出了她那小脑袋的容量,只巴巴看着阿婆手里勺子盛着的蛋炒饭。
想着想着,她突然眼前一亮,“思阿婆!”
“哈哈哈哈哈哈……”
外面传来了小淘和阿婆爽朗的笑声,木质门不隔音,黎厌在房间里也听得一清二楚。
“小淘翻翻书,不然明天老师抽到。”阿婆一边将勺子里的饭送进了小淘的嘴里,一边轻轻扯了扯小淘的鼻子,“可要哭鼻子了哟。”
“小淘没有书。”小淘嚼着饭,嘴里含糊不清的。
阿婆轻声笑,“是忘记带了吗?”
小淘吞下了嘴里的食物,摆了摆手,“不是,我没有书,老师说我没交书本费。我是和我同学一起看的,她今天把书带回家了。”
阿婆想了想道:“嗯……上次你厌厌姐姐不是跟你交了吗?”
“那是学费,老师说不包含在里面。”
“哦,这样啊。”阿婆朝角落一个柜子上看去,上面堆放了很多东西,其中就有一个陶瓷罐子,“阿婆那好像还有,阿婆去看看。”
说着准备起身拿。
她两手撑着桌子,因行动不便,还有点艰难,起身到一半,对面的门打开了。
黎厌往前一抛,几个被揉成像石头一样的纸团,稳稳落在桌上。
“那罐子留着给你买药的,别动。”
说完,回了房间。风一吹,“砰”的一声,门再次关上了。
阿婆又缓慢坐下,将桌上揉皱的纸团推到了自己跟前,再在掌心上一张一张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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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覆盖了天空。
房间的地上铺了一张灰色棉被,小淘拉着阿婆又吵吵闹闹背了一会古诗词,才乖乖睡觉。
阿婆坐在一旁,靠在墙上。因为身体的缘故,躺下会有点喘不过气,所以阿婆睡前都会先坐半个小时。
等迷迷糊糊没有知觉的时候,再睡,就没那么痛苦了。
她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小淘踢出棉被不老实的小脚上又飞来一只蚊子,她照常轻轻扇走了。
黎厌也睡下了,她闭上了眼。良久,又睁开,回过身,平躺在地。
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地面阴冷的湿度袭来,被子薄,挡不住。她伸手去扯棉被,手刮擦到起球的棉被。
有点疼。
她把手举起来,黑暗中,看不见。不过能闻到一股血腥味,应该是刚刚擦破皮已经结痂的小伤口,又被拉扯开了。
她起身,将灯拉开,手在地上摸了会,拿到了棉球酒精。因为用得频繁,所以她就放在枕头边,伸手即得。
她把沾了酒精的棉球按在了伤口上。
“嘶——”
有点疼,她倒吸了口凉气。
“厌厌?”门口传来脚步声,“还没睡着吗?”
“马上。”黎厌伸手将床头边不那么亮的灯拉灭,屋子黑了。
门口的人影停了一会,走开了,随即是关门的声音。
处理完伤口,把东西重新放好,黎厌就躺下了。一片漆黑中,黝黑的双眸在黑夜中再次睁开。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
-
第二天。
虽然凌晨的光线照不进来,但黎厌还是醒了,或者说本来就没睡着吧。
今天天气比昨天稍微热些,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入夏了,不过季节颠倒黑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在地下室已经能感觉到了,昨晚还有点冷,今早就被热醒了。这一冷一热,谁受得了。果不其然,黎厌就中招了,大清早咳个不停。
她把衣服穿好,还是昨天的装扮,打开了门。
客厅。
阿婆坐在桌子前,面前摆放了一堆针线,对面的小淘正趴在桌子上,哈欠连天。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出去了。”阿婆寻着声音看过来,看到了正准备出门的黎厌,“餐馆那边不一般是晚上吗?”
“嗯,接了新活。”
黎厌忍住了咳嗽,没多说什么,到了门外,才开始剧烈的咳嗽。刚刚被憋红的脸,这下红得更厉害了。
阿婆看着黎厌出门的背影,拉过小淘的衣服,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个东西。东西表面用巾帕裹了一层又一层。
里面皱皱巴巴的东西露了出来,阿婆拿了出来,一张一张地点。
“没问题,阿婆,昨天半夜你已经数了好几遍了。”
“昨晚阿婆吵醒你了吗”
昨晚每一个小时,阿婆就会醒来,坐起身靠着墙壁,把包里的钱掏出来数。所以现在阿婆手里本就皱皱巴巴的钱又旧了几分。
但小淘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小淘知道的。”阿婆没有抬头。
“小淘知道,那臭老鼠什么都吃。”
因为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所以地下室的老鼠饿起来,已经啃坏了小淘几个作业本了。
自那之后,阿婆每晚睡前都会清点下钱才能安心入睡。不多,但没了也不行。
“我昨晚是被热醒的。”小淘撒谎不脸红。
阿婆抬起头,“那阿婆下午去问问哪家有没有不要的风扇,价格便宜咱还可以买一个。”
“好像也不是很热。”
阿婆轻笑一声,用食指轻轻戳了戳小淘的额头,小淘俏皮地吐了下舌头。
清点完,阿婆将钱塞进了小淘衣服侧边的荷包里,再沿着边线一针一线地缝,手法熟练。
缝完了最后一针。
阿婆拍了拍她的杰作,又拍了拍小淘的头,再次叮嘱道:“这是姐姐好不容易挣的,小淘可得保管好,到学校再打开。”
阿婆说话慢,但听得清。此刻还有点严肃,或者说郑重。
小淘捂着那被缝得歪歪扭扭,鼓成一团的荷包,就像捂着自己最珍贵的宝贝一样。
重重地点了点头。
-
到了酒店,黎厌先到前台领了自己的衣服,随便找了个厕所换好。
她看了看自己手上分发的酒店卡牌号,负责的是15楼到17楼。
“咚咚。”
无人应答。
里面传来了一些咿咿呀呀的声音。
这是最后一间,她看了看时间,十二点了。她索性将保洁车推到了楼梯口,自己则顺势坐到了一节楼梯上,提前开始了休息。
她拿出了包里早上买的面包吃了起来,昏昏沉沉的脑袋让她放松不下来,手里的面包还只咬了几口,她已经靠着栏杆眯起了觉。
中午的阳光有点刺眼,晒得眼睛生疼。
黎厌把帽子往下扯了扯,后面的喇叭按个不停。她抬眼,发现是对面变绿灯了,便重新启动了小电驴。
送完几单外卖,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了。
晚上七点左右,黎厌卡着时间到了小饭馆。没有休息,又马不停蹄地套上了服务员的衣服。
池子里堆着有她半个人头一样高的碗,已经等候她多时了。她走到橱柜前,翻出感冒药,和着水吞了几颗。胡乱应付下后,便挽起袖子,投入战斗了。
“叮——”
是大厅的时针指到了十二点发出的声响。四下无人,只剩她。黎厌把最后一块地拖完,便把拖把收了起来。
今天日结的工钱,老板娘等不了她下班,给放到了柜台上。黎厌拿起,掏出白天的,手里是今天一天的成果。她没数,一并揣进了包里。
换了衣服,准备回家。
黎厌沿着公路走,前面不远处,昨天那个餐馆灯还没有熄,那个服务员小妹妹正在里面拖地。
黎厌绕到一边,到了窗子前,窗户开着,露出一个缝。她从手里抽了几张出来,从缝里塞了进去。
等服务员拖完地回去的时候,刚刚收拾整洁的桌面,突兀的东西吸引了她的视线,“诶……看我这一天天粗心样,咋还有账没入,怎么上次的事还没吸取教训。”她往四周看了看,碎碎念,“幸好老板不在,不然看到又得骂我了。”
说着,把钱锁进了柜子里,在记账单上勾画了几笔。
出了餐馆,冷风吹得更猛,黎厌手越过头,将卫衣的帽子拉起戴上。两手揣在兜里,低着头沿着公路往前走。
往包里摸了摸,想起了什么,没有再找。
公路对面是那条必经的小巷,她一路沿着,又拐进了那个拐角。
前方一个笔直的身影,正倚靠在路灯下,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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