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日沉
黎厌脚步一顿，下一秒神色恢复如常，装作没看见，从一旁走过。
一双黑色皮鞋落在了视线里，周沉忘挡住了黎厌的去路，他把手摊开，掌心上放了个耳机。
黎厌低着头，没有说话，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
两分钟了，还是没人说话。
周沉忘觉得如果他再不说话的话，两个人可能会一直僵持到凌晨。
最后还是他没忍住，开了口。
“嗯……上次给你弄坏了,赔你的……”
对面黎厌没有反应，他手指蜷了蜷，刚想收回来。黎厌抬眸，伸手从他掌心拿走了耳机，揣进了兜里。
“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点……”他指了指天，“下班？”
“嗯。”
“平时……辛苦吗？”
“嗯。”
“一般做些什么？”
“做该做的。”
“哦。”
看着面无表情，多说一个字都嫌费力的黎厌，周沉忘居然觉得有一丝丝紧张，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明明跟黎厌比起来他已经是大哥哥年纪，但对面的黎厌倒比他显得淡定许多，每次平静的让人觉得两人是刚认识的陌生人。
手心出了点微汗，他捏了捏衣角，又没话找话道：“那你一般多久下班？”
黎厌再次抬眸，看了他一眼，对面住了嘴，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废话。
现在不正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
黎厌从侧边绕过他，周沉忘转身，跟着她的脚步走。见她没有拒绝的意思，他便默默跟在后面继续走。
周沉忘比较高，背很挺拔，虽然黎厌不矮，但在他身边站着还是显得娇小了几分。
“晚上忙到这个时候，第二天去学校不会迟到吗？”
黎厌没有搭话。
两人并排走着，安静的可以听到好几里外隔壁镇狗叫的声音。
“那个……你学校在哪，我看离医院近不近。”怕显得突兀，周沉忘又接着补充，“哦，反正我平时加班也晚，如果顺路的话，我还可以……”
“没有。”
“哦，我有一个朋友在七中……”
“到了。”
虽然周沉忘不知道怎么就到了，两人站在空荡荡的草坪地，四周也没有房屋的痕迹，但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那……再见。”
没人应答。
黎厌走到前面，拐了个弯，进了个通道，没了身影。
-
“啊——”
休息室传来一声惨叫。
“颜老头居然罚了我一个月的夜班，他是人吗！！！”
“我要诅咒他脑门上新长出来的头发掉光！！！”
周沉忘一打开门，便听到了江沨的鬼哭狼嚎。
“唉，老师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南桦医院第一百三十八条规则，值班夜守者不可长时间外出，更不可喝酒……”床上的人立马弹了起来，开始大声地朗读。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江沨小心翼翼看过去，门口站着周沉忘，后面空无一人。
他把手里的枕巾狠狠地甩了过去，“周沉忘，你有病就去治吧你！”
周沉忘没搭理，自顾自换好了医护服。
“你干嘛，陪我加班啊。”江沨两手往后一撑，“啧啧，不愧是兄弟。”
周沉忘扔了个记录表过去。
随后传来一串爆笑。
江沨手中的记录表，周沉忘名字旁赫然写着：因值班期间，离开岗位超过规定的两小时，特给予一周值守的处罚。
“哟哟哟，这什么稀罕事呐。”
“从业以来，没有一条违规违纪的周医生。”江沨高高举着记录表，“啧啧啧，浓墨重彩的一笔啊。”
他走过去拍了拍周沉忘的肩膀，“谁的青春不犯错，这么说的话，老周你也算年轻一回了。”
周沉忘将他搭肩膀的手推开，没搭理他明显的嘲讽，拿着值班表走了。
“诶，查房带我一个。”江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回身拿过自己的医护服，关上了门。
“诶……老周，走慢点，累不死你。”
周沉忘加快了脚步，远离后面的嘈杂。
_
手术室门口。
周沉忘坐在地上，放在一旁的值班表已全部打上了勾。
江沨瘫坐在对面，两腿摆了个大字型，锤着发酸的手臂，“你说我怎么就被揪住了呢。”
周沉忘双手抱臂，靠在楼梯栏杆上，“我可没举报你啊。”
“我知道，哎哟，那天我回去溜的医院后门，结果颜老头加班，迎面跟他碰上。本来想解释一番，手里还提着个酒瓶呢，被他那小眼睛一眼就戳穿。”
亏江沨上次还信誓旦旦对周沉忘说，只要他不说，没人知道。
谁知道被当场抓包。
“我上次还欣慰地跟你说，颜老头这几年变了许多，就是自那次手术之后……”他突然住了嘴，抬头看了周沉忘一眼，周沉忘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神情。
江沨一拍大腿，继续道：“原来就等着揪我的小辫子，再下盘大的！”他自顾自摇头，“魔头始终是魔头啊，不能对他心存妄想。”
“你说我咋这么倒霉啊。”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你别说得我好像经常违规违纪一样。”
周沉忘耸了耸肩，没回答。
“诶……”江沨想起了什么，“对了，你那天又去哪了，见死不救，你是不是知道那天颜老头加班，故意摆我一道呢。”
见对面人没想回答的意思，他用脚踢了踢周沉忘的鞋。
“诶，你那天去哪了。”
看来想在这里休息下也是妄想。
周沉忘转头去拿值班表，不准备留在这里了。
“看看看，心虚了。”
“下班。”
“你就是逃兵，你……”江沨对着准备起身的周沉忘指指点点。
“是周医生和江医生吗？”身后传来妇女的声音，打断了江沨的喋喋不休。
两人闻声看去，是十七号病床的亲属，连忙起身。
周沉忘走近，“李姐，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我下来找东西。”妇女举起手里一个玩具模样的物件，“明天孩子找不到，又得哭了。”
“秋秋睡了吗？”
“按周医生你给我开的镇痛药给秋秋吃了，刚刚睡下，太谢谢您了。”
李姐是面前的妇女，秋秋是她的孩子。上个月腿骨在工地被摔断，才做了手术。
因为年纪小，承受力弱。刚做完手术那几周，整晚疼得睡不着，整层楼都能听到小朋友的哭声，当然也苦了他妈妈整晚没睡，照顾他。
最后只能是周沉忘和江沨挨家挨户送温暖，把其他那些颇有怨言的住院病人给安抚住了。
周沉忘点了点头，“没事，应该的。”
面前妇女红了眼眶。
周沉忘：“怎么？是又有什么难处？”
“对。”江沨接过去，“有什么您直接说，我们也好帮忙。”
“没有，没有。”李姐赶忙抬起手臂，将眼泪擦干，“就是心里感激，想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发动医院，帮我儿筹集善款，解决了我儿的手术费，不然……这么多，我上哪凑去。”说着愈发想哭了。
周沉忘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递了过去，“我们只是借用了医院的平台，还是大家热情。”
“嗯，我知道。”李姐接过纸巾，“还是得感谢你周医生，医院病房紧张，一有空房就立马联系了我，给我儿办了入住。”
“做完手术，加上恢复的时间，刚刚好，也不耽误去办理上学。”她将眼泪擦干，终于有了笑意。
江沨看了眼周沉忘，“李姐，你这刚解决了手术费，而且我听说你丈夫……”
周沉忘侧身给了他一个眼神，江沨闭了嘴。
李姐丈夫是在工地上班的工人，不过长年不着家，且酗酒成性。平时倒安分守己，一喝酒就脾气暴躁谁也拉不住。身边人都说他迟早栽跟头，这不，前不久喝完酒打伤了人，被告到了法院，人家要求赔偿。
她丈夫身上哪有什么钱，工地上赚到的，一拿到手就花了。最后还是李姐把多年的积蓄全拿了出来，好说歹说安抚住了被打的那人亲属撤诉，才避免了一场牢狱之灾。不过家里生活更加拮据了，秋秋上学也没钱了……
提到伤心事，李姐无奈地低下了头。
“要不然我们再给你想想办法吧。”周沉忘缓和气氛。
“对对对。”江沨又立马接道，“你说你这又要照顾孩子又要打工，还要供孩子读书，这不得多辛苦。”
李姐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手术这边你们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
李姐低头又将眼泪擦干，“其实是这样的，忘了跟你们说，最近俺老家那边出了啥啥扶……”想了半天，“哦，扶贫政策。”
看对面两人双双疑惑的眼神，她解释道：“就是专门给那种父母没有收入来源的孩子读的，我们村长啊知道了我的情况，昨天特地打电话给我说。我就想这不正好符合我们家吗，赶紧同意了，村长立马帮我申请了那啥政策。”
她满脸笑呵呵，还带着骄傲，“不用自个花钱，政府出呢，等这边出院了就可以免费去读啦。”
刚高兴一会，说着说着又要哭了起来，“哎哟，咱政府也跟你们医生一样，帮老百姓办实事，都是默默无闻的大善人呐。”
哦，扶贫政策。
周沉忘听着点了点头。
看李姐情绪又来了，江沨立马道：“那太好啦。”看着一旁低着头没搭话的周沉忘，用肘子轻轻碰了他一下。
周沉忘回神，点了点头，“那挺好的，到时秋秋出院了，您给我们说一声，我们来送送他，顺便去看看他学校。”
时间比较晚了，两人便顺着走廊送李姐回病房。
“哎，李姐，这个申请有什么条件呢？”周沉忘想起什么，又顺道问了一嘴。
“嗯？”李姐边走边想，“咱村长就是说根据什么平均什么收入，有个最低的啥标准。算了，我回头把电话跟周医生你，你问问，你知道我这记性，他上次跟我说了啥我全忘记了。”
“好……”
把李姐送完病房门口，又寒暄了几句，周沉忘和江沨便回值班室，收拾收拾准备走了。
-
马路边上。
周沉忘站在路灯下，看着对面的餐馆，透明窗前一个身影忙前忙后。
“今天周五，可以早点收班，客人也没几个了，你这洗完最后这桌，就可以回去了。”老板娘走到正在收盘子的黎厌面前，提醒道。
黎厌点了点头。
“我说你在这里傻站着干嘛呢？”江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周沉忘身旁，给了他一肘子，“我就去上个厕所的功夫，你就溜了。”
他寻着周沉忘的视线看过去，一个餐馆，没什么特别的。
江沨贼兮兮地靠近，“哦，你该不会是想一个人偷偷去喝酒吧。”江沨用手指着周沉忘，不容他反驳，“好啊，学精了。”
周沉忘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回家了。”
刚抬脚便被江沨扯住了，“回什么回啊，烤熟的鸭子都到嘴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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