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墨水
这一个上午苏林是在恍惚里度过的，只在看到许谙宸安然无恙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才稍微精神了一点——他甚至冲她笑了一下。
然而她依旧恍恍惚惚，实在不明白周济相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改变这么大。果然从他送她那支钢笔开始一切就都很不对劲了。
之前的周济相好像从来没有把她当成过好朋友，只是个会问问题的麻烦同桌。想想看前不久她脑门被篮球砸了一个包的时候，他可是完全无视了，而现在只是听王倾提起她不舒服先走就会问她感觉怎么样？
而且他和简语晴的关系突然就僵了——考试的时候不是还好吗？那个周末发生了什么事了？
那个周末……他去医院了。
啊。
苏林突然明白了，向站在讲台边帮王倾收生物作业的周济相投去同情的目光。
他该不会是检查出了什么重病，想好好弥补一下破裂的关系吧……
那简语晴要怎么解释？
她悄悄溜了一眼在饮水机接水的简语晴，后者拿着一个漂亮的樱花粉玻璃杯，被子里泡着像玫瑰花蕾一样的东西，杯口缓缓地腾起白雾。
“……林？”
他们这情况也是因为在那个周末发生了什么事吗？
“苏林啊——”
苏林回过神来，看向讲台上歪着头叫自己的御姐李，忙站起身应了一句：“哎！”
“过来过来，我有点事要跟你说。”御姐李向她招了招手。
苏林一愣，忙走过去：“怎么了？”
“再过来一点……你看。”御姐李揭开手里的英语书，露出一页像被墨水淋上去而变得面目全非的作文纸，轻声说，“这是你这次考试的作文页，我不是问你借了要去扫描的吗，昨天把它和十一班的那篇优秀作文放在桌子上，今天过来就成这样了……奇了怪了，我明明记得是把它放在那份作文的下边了，结果今天发现它在面上，还被弄成这样……”
苏林呆在那里，伸手拿起那张像鬼画符的纸，心里有点难过。
“我问了一个办公室的老师，他们都说没注意。而且我看了看我的桌子，有墨迹的地方只有这张纸，而且墨水瓶在非常靠里的地方，不太可能是谁路过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洇上去的……只有班上的人知道我昨天课上借了你的作文——苏林啊，难道班上有人欺负你吗？”御姐李的声音一直很轻，最后这句话的音量却提得很高，仿佛是故意说给周围的人听的。
果然坐在第二排埋头啃米老头的陈芷瑄听到了，叼着米花棒“噌”地站起来往这边走：“御……李老师你说什么？”
苏林还没消化完御姐李的这一堆分析，也想不出来班上会有谁针对她，只是抬眼冲陈芷瑄一笑：“你干嘛这么急呀，小心噎着了。”
御姐李知道他们两个关系好，指了指苏林手里的作文：“我有理由怀疑你家苏林被欺负了，之后我得找时间和你们班主任谈谈。”
“其实一张纸也说明不了什么，可能是英语考得不太好生气上头了。”苏林嘿嘿一笑，慢慢把纸叠起来，“而且我又不是写不出好作文了——”说到这里骄傲地冲御姐李咧嘴笑。
“但这种行为也挺恶劣的。”周济相突然开口，大家这才发现他和王倾还站在讲台旁，“未经允许就进办公室，还损坏教职用具？”
“哼。”陈芷瑄不知怎么的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你说的这些我倒是无所谓，找到了交给班主任就行，我是担心万一苏林真的被针对了……”御姐李说着突然笑起来，“哎哟完蛋，你们要说我偏心了。”
“谁不知道您偏心啊！”王倾也笑呵呵地想缓解一下目前有些尴尬的气氛。
“有老师撑腰，怎么会有人欺负我嘛！”苏林也笑了。
“你能不能长点心？”陈芷瑄捏了捏她的脸。
只剩下周济相还有点板着脸，不过他平时也经常面无表情，所以大家也没在意。
“就是可惜不能复印了……”御姐李有些遗憾地瘪了瘪嘴，“我之前还有一个伟大的计划，想把你这些年的好作文收集起来印一个小本本，你要是同意我就以后上课的时候用来当范文，哈哈。”
苏林脸一红，陈芷瑄则立刻凑过来一脸神秘地说：“李老师，你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人！每次考完试我都会把林林的英语作文拍个照，自己整理个句式词汇的笔记——不过这一次我还没来得及拍……这谁啊这么缺德！”
“我这次拍了。”周济相把手上的生物作业放在讲台上，“您还需要的话我可以午休的时候去把图片打印出来，下午给您。”
陈芷瑄激动地摇着手，小小声惊呼了起来：“哦哦哦哦哦——！”
御姐李笑得有些暧昧，但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好的，谢谢你啦！”
完蛋，该不会御姐李也要误会了吧……苏林一脸黑线，稍稍皱了皱眉看了周济相一眼，这人还是一副冷静镇定的样子，对陈芷瑄诡异的抽搐完全视若无睹。
“周大神该不会也是林林作文的忠实读者吧？一期不落的那种？”陈芷瑄丝毫不在意御姐李还在场，开口调侃道，“那我们可是同道中人哟！”
“我周一没来学校，讲作文那块没能听到，所以就借同桌试卷拍张照自己回家琢磨去了。”周济相从容地解释道，一句话四两拨千斤就把她堵回去了。
“大神，我这里作业收齐了，我们一起搬去老班办公室吧？”见陈芷瑄一脸吃瘪却不甘示弱的斗鸡样子，王倾又出来救世打圆场了，“还有几分钟就上课了，走？”
周济相看了一眼脸已经红透、直勾勾只盯着手里叠得四四方方卷子的苏林，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抱起那摞作业：“走。”
“啊宝贝我快饿死了！”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终于响起来，陈芷瑄回过头一副哀怨的样子，“我今天想吃那家拉面！”
“陈芷瑄，上我的课这么消耗能量吗？”还在收拾课本的老班觉得好笑，“拉面营养搭配不均衡，还是吃食堂吧。”
大家都笑起来，陈芷瑄也毫不尴尬，坐直了咧开嘴笑嘻嘻地说：“对对对，老师说得对！”
苏林有时候真羡慕她的厚脸皮。
王倾捂着脸叹了口气，回头见周济相把书和本子摞好准备起身，便笑道：“大神你要去打印吗？我也想要林林的作文，您帮我加一份可以吗？”
“诶我也要我也要！”陈芷瑄迅速举起手来。
“知道了。”周济相点点头站起来，顿了顿看向苏林，“你要吗？”
苏林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啊……我自己写出来的，不用了吧。”
“原版不是已经毁了吗！哦！说起来我就生气，到底谁啊！”陈芷瑄呼哧呼哧地嚷嚷着，“有本事好好学英语啊，都多大的人了，背后搞这些小人行为真不要脸！”
王倾觉得她这话好像有指向性，忙拦住她那条挥舞着的胳膊：“大姐你别嚷嚷了，不然没走到拉面店你就饿死了！”
“油尽灯枯？”这四个字从周济相嘴里说出来莫名好笑。
王倾噗嗤笑出声来：“大神就是大神，真有文化！”
“您快去打印吧，谢谢您嘞！”陈芷瑄翻了个白眼，“顺便林林也要一份！”
拉面店在学校边著名的饮食一条街最里边，因此走过去还要一会儿，而这十几分钟里陈芷瑄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表达自己对酱油叉烧的狂热，顺便因为自己想吃所以分别帮王倾和苏林决定了等下要点的地狱辛拉面和麻油豚骨——可是等快走到拉面店的时候她却突然拉住两人，有些不高兴地小声说：“我突然想吃生煎包了，你们吃吗？”
苏林有些摸不着头脑：“姐姐，你都嗷嗷了半个小时说要吃拉面，怎么突然就不吃了？”
王倾倒是立刻转过身对陈芷瑄说：“也好，我想吃蟹粉小笼包。”
“那走吧！”陈芷瑄扬起灿烂的笑脸，扭头就往隔壁的面食店走。
“你们很奇怪啊，怎么回事？”苏林歪着头四下打量拉面店今天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透过玻璃窗倒是看到了坐在餐吧桌边的简语晴，回头皱眉问，“你们该不会是在躲她吧？有什么好躲的啊？”
“我躲谁？”陈芷瑄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走回来，瞪大眼睛看着她，“我要躲谁？”
“简……简语晴？”苏林不确定地指了指拉面店。
“笑话！我凭什么要躲她？”陈芷瑄冷笑起来，戳了戳苏林的肩膀，“我只是不想和她在一起吃饭而已。”
“这……这不太好吧。”感觉她有点生气，苏林忙向王倾投去求助的目光，可王倾有些尴尬地挠着头没有接话，“同学一场，这样搞得像我们孤立她一样。”
陈芷瑄盯着她的脸盯了半晌，无奈地笑了笑，垂下眼深深地吸了口气，点点头：“真是败给你了，走，吃拉面。”
“吃吃吃，我和林林请客，你随便点！”王倾长舒了一口气，拍着陈芷瑄的后背把她往店里赶。
“那我要加肉加蛋加一份煎饺，吃不完打包！”陈芷瑄叉着腰雄赳赳气昂昂宣布道。
“你也不怕在教室放一个下午捂坏了？”王倾吐槽道。
“行行行，女王大人要吃什么我们就点什么！我们点的也任您品尝！”苏林笑着拉开门，冲迎上来的小哥笑着比了个“3”道，“您好我们有三个人！”
简语晴闻声往这边看了过来，苏林客气地冲她点头笑了笑，跟着小哥走到靠窗的桌子边坐下，然后笑嘻嘻地双手把菜单递给陈芷瑄：“大爷您请！”
“你这个小同志坏滴很，怎么刚才还是女王大人现在就是大爷了？大爷不满意，重来！”陈芷瑄嘴上这么说，眼睛已经开始在菜单上飞快搜索煎饺了。
“对不起，橙子大王！”苏林双手合十，“您要吃什么尽管写下来，我亲自拿到柜台去！”
“不用啦，我这边出去方便一点。”王倾喝了一口大麦茶。
“你就让她……”陈芷瑄话说到一半被王倾的一个眼神噎回去了，转眼看了看身边的苏林，笑道，“也是，林林被我堵在角落里了——此路是我开，想过得破财！”
苏林耸了耸肩：“那随便啦，我不舒服还省得跑了呢！”
“诶？姨妈来了？”陈芷瑄刷刷刷地把大家的点单都写完了，递给王倾让他快去快回，“你不是说应该是周六吗？”
“唔，所以还没开始嘛。”苏林嘟囔道，“但是已经开始痛了，说明确实快要来了……”
“你要注意哦，不要心情起伏太大。”陈芷瑄说着脸上一阵不爽，“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我自己真的做不到，我现在还是很生气哦！”
“气什么？”王倾带了一壶热茶回来，放在桌上，“想吃生煎下午放学回家路上买不就好了，值得生气吗？”
陈芷瑄翻了个白眼：“我是那种因为吃不到生煎就生气的肤浅之人吗？”
苏林和王倾对视一眼，然后点头笑起来：“你是啊。”
“我还记得你六年级的时候，因为嗓子发炎不能吃铁板豆腐，一整周都在和你妈怄气。”王倾非常努力地憋住笑，让自己流畅地说出这句话来。
“啊对，还有初一的时候吃了桂花树结的果子，结果吐了一晚上——还一定要说自己是神农尝百草。”苏林笑得快喘不上气来了。
“哦，还有初二暑假你和阿姨去云南，你吃蘑菇中毒，半夜给我们发消息说自己穿越到了天线宝宝的世界里，还打电话唱歌——听说你们本来计划玩一周结果你三天都在医院里？”
陈芷瑄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们：“喂，你们两个为什么就记不住我好的时候，就记得这些破事了？”
“那没办法，你这些破事太多太出名了，我们想忘也忘不了啊！”王倾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诶，好嘞！麻油豚骨是谁的？”
小哥非常及时地端着面前来救场，苏林忙举手道：“我的我的！”
“哼，饶你一命。”陈芷瑄嘴上这么说，却伸手在苏林头上摸了两下，“多吃一点，下午还有节数学课呢。”
“啊？不是历史课吗？”苏林把筷子和勺放在点了餐巾纸的托盘上，和他们一起等剩下的拉面上桌。
“你都高二了，要习惯这种占课的行为了噢！”王倾撑着下巴瘪了瘪嘴，“还有明天估计要下雨，体育课很有可能也变成什么习题课。”
“老师们还会一脸不情愿地说‘你们以为我愿意吗？我可是牺牲了自己宝贵的休息时间来给你们上课诶，这算是无偿加班好不好’——诸如此类的话。”陈芷瑄回头见小哥又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了，心情大好，开始阴阳怪气地学数学老师说话，惹得两个人又是一阵大笑。
“你这样公然诋毁老师形象是要写检讨的！”苏林把筷子当教鞭，在她眼前挥了挥。
“哼，我还写检讨……”拉面端上来热气腾腾的直往脸上扑，陈芷瑄把筷子往碗里狠狠一杵，“该写检讨的是那个泼墨水的人。”
苏林缩了缩脖子没搭话，一脸无辜地看着王倾，后者却一脸云淡风轻地拿筷子尾端在她的手上打了一下：“诶，大姐大姐，消消气——这是我的地狱辛拉面，你不吃别糟蹋啊……”
陈芷瑄语塞，恶狠狠地瞪了他一会儿，笑起来：“汪汪你敢打我！”
回到教室午休的时候，三个人发现自己的桌上都有一张倒扣着的纸，翻过来一看是周济相打印的作文。
“大神这照片拍得也太正了吧？跟复印的一样！”王倾惊呼着拿在手上看了又看，“我单方面宣布周济相就是我男神！”
“嗯嗯嗯，好好好——”陈芷瑄敷衍地拍了拍他的背。
说来也奇怪，陈芷瑄的腐眼好像从来不在王倾身上停留过，之前王倾和李景攸那么亲密，她的反应平平淡淡的，和看到周济相许谙宸在一起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苏林把那张复印件小心翼翼地放进文件夹里，坐在凳子上开始发愣。
也许是反应迟钝后知后觉，她现在才开始觉得自己的作文被洒了墨水可能是一件多么过分的事情。她总认为自己在班上的人缘不错，自己待人接物方面做得还算客气，一想到平时和善的笑脸背后可能是对自己的深深恶意，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可是会是谁呢？
“在发呆？”
一只手伸了过来在她眼前晃了晃，苏林立刻回过神来，抬起头发现是许谙宸，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许谙宸见她目光依然呆滞，笑着歪了歪头：“济相打印你作文的时候我也想要一份的，但是想了想没征求你的同意就这么打印不太好，所以我来问问。”
“哎哟，班长大人这次英语又没考过林林，是不是很不甘心呀？”陈芷瑄侧过身来嘿嘿地笑，“别气馁，就差十分而已啦！”
许谙宸无奈地冲她一笑：“那没办法，光是作文就能拉分了，何况听力选填完形阅读又打不过……谁能考得过苏林啊？除非她缺考。”
他说最后两句话的时候又一次看向苏林，眼睛亮晶晶地盈满了笑意。
苏林低下头笑道：“这两个第二名和第三名在说什么呢，阴阳怪气的！”
“不敢不敢，我可是为同学们服务、团结班级的道德标兵，才不会阴阳怪气！”许谙宸忙摆手道，“倒是文艺委员这个职务容易出阶级敌人，你得找她清算去！”
“行了行了，班长大人放过我吧，求个墨宝拓本还要损我一顿——”陈芷瑄叽里咕噜地吐槽道，趴在桌子上准备睡觉，“林林快同意吧，再不同意我就要成人民公敌了！”
“好好好！”苏林托着腮，对许谙宸笑着点头道，“班长大人随便打印随便复印，之后要是谁还想复印啊打印啊我都同意。”
“那我和济相就相当于拿到版权了？”许谙宸笑着挑了挑眉，“明白了，今天就去印一百张在校门口卖。”
“哎哟，今天卖出一百份，明天就洛阳纸贵了哦，不错不错。”
“苟富贵勿相忘啊林林！”
前排的两个人已经趴好准备随时睡着了，说话的声音也弱了下去。
许谙宸看了看他们两个，笑着对苏林挥了挥手：“我开玩笑的，谢谢啦，苏林！”
这段对话估计今晚睡前会被她拿出来反复温习了。
苏林拍了拍有些发烫的脸颊，心里甜甜地想着。
“赶紧休息吧，再有半小时就要上课了。”
周济相的声音响起来，苏林才意识到他已经在身边坐下了，于是拍了拍文件夹笑道：“谢谢大神给的备份！”
他垂下眼瞟了一眼那个粉蓝色的文件夹，点了点头：“没事，举手之劳。”
“要不是你拍了照片，可就要失去一页珍贵的复习资料了。”刚才的对话让苏林的心情大好，于是笑盈盈地看着他。
周济相摘下眼镜，修长的手指拈着镜腿慢慢转动着眼镜，镜片上的镀膜是蓝紫色的，随着转动一闪一闪的。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镜片，半晌才出声问：“谙宸也想要一份，他问你了是吗？”
他大概知道自己喜欢许谙宸——苏林想起之前的事，脸上的笑顿了一顿，点了点头。
没有听到答复，周济相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极其不自然地死死盯着桌面，也没再说话。
“休息吧。”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眼镜放在桌子上，脸侧枕着叠放的手臂，看着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真像一只白围脖的黑猫。
苏林这么想着，也弯下腰枕着手臂准备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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