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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空相思欲罢又不能 无牵挂…


  日子能冲淡一切。

  高老爷渐渐从绿帽子的恼火里走了出来,他仍是平阳城首屈一指的绸缎铺大掌柜,响当当的高老爷。

  一回,王正阳坐在车辕上,车帘掀着,高老爷盯着他后背,“狗男女的事你真没察觉?”

  王正阳道:“老爷,他俩跑了更好,两边都清静。就当是不相干的人白吃了你几年。那个三太太,老爷当初看错了人。”

  高老爷哼了一声,“被那娼妇坑了几年。你日后成家,娼门里的女子嫖一嫖罢了,不可带回家过时日。”

  高老爷瞅着二花日渐顺眼,想着自己还能干几年,过几年,拿二闺女招个上门女婿顶门户,也不算太晚。

  东屋大太太、西屋二太太和闺女,每日四口儿一个桌上吃饭,高老爷居然觉得比原先更惬意。三太太跑了,却让高家变得融洽了。



  这一日,张奶娘跟大太太说想大小姐了。

  “怎么也是吃我奶长大的,是我的半个闺女,半夜里想得不知哭了多少回”,张奶娘说着抹起泪来。

  大太太道:“你做奶娘的想,我当亲娘的自然也想。让正阳送你过去,就手看看闺女过得舒不舒心,顺便接回来住几日,嫁出去也是有娘的。”

  高老爷道:“让正阳接回来不就行了么,还跑去干甚。去了就不能空手,买轻了说你瞧不起,买重了多余。”

  大太太:“张奶娘是长辈,给小辈拿什么礼,顶多给亲家两瓶酒、两包糕点,就是个心意。去看看闺女,是不是受婆家的脸色。”

  二太太一边道:“姐,我也跟着去。大小姐也是我看着长大,看看她家心里踏实,我顺便带二花出去透透气。”

  大太太道:“你去也好,显得咱家都惦着闺女。”

  到了张大户家,张公子又下地监督长、短工们去了,大小姐见了奶娘喜极而泣,“自回门后,便没再见过奶娘和二娘。”又拉着二花端详。

  张奶娘抹了下眼角,“大小姐从吃奶长到做媳妇,奶娘也老了。想你,便过来看看。”

  张大户的堂屋高桌大椅,中堂条案俱全,虽比不得高老爷家华丽,却也该有的都有。



  二太太自是与众不同,深红袄、绿比甲、绿绸鞋,头上戴着金银珠翠,脸上略施脂粉,鼻子白如凝脂,樱桃小口,浑身上下光彩鲜亮。

  二太太与张大户坐了上首,其他人坐下首。

  二太太道:“大小姐成婚之时,虽与亲家见过一面,尚未及相熟,今日趁接她回娘家之机,顺便跟来与亲家再相见,以慰往日之憾。”

  张大户:“我虽有些田地,总归是庄户,比不得城里讲究。亲家千金在娘家被人伺候,到了我家难免有些吃住不惯,会受些委屈,亲家多担待些。”

  二太太道:“亲家客气了,大小姐虽读过些书,学过些女红,却是没学过做饭。伺候公婆、丈夫定有不周之处,倒是亲家要多包容她些。好在咱两家都不缺银子,实在她不会做的,便央人做一做。”

  这边客气聊着,大小姐挽着二花的手到院外台阶上,见王正阳扶着马车在等,“正阳哥,进去喝茶吧。”

  一声“正阳哥”,声音里的意味王正阳自是知道。来的路上他便想好,在大小姐面前,规规矩矩地做个伙计。

  王正阳忍着不看大小姐,没事找事,拾掇着车上的家什,“大太太说,若这边无要紧事,便接你回去住几日,二太太估计正跟你公婆说这事哩。”

  大小姐一听,喜不自禁,小红绣鞋在台阶上一跺,“我这便收拾去。”

  看得王正阳眼睛又一热,恰又被大小姐一回头看见,二人眼睛火辣辣地对了片刻。



  张大户:“我这边地里有长工,家里有他大婶,既然亲家母想闺女,想住便多住几日。”

  张大户老婆:“儿媳妇回娘家,乡里也没啥稀罕物,我让人抓两只鸡,再带坛老酒让亲家的下人喝,就当对亲家的一点儿心意。”

  离了张大户家,老少四个女人坐车上,向南出了乡里,上了直通南城门的田间大道。

  这时,二太太车里说:“多少年没在这乡下田间走过了,我想下去走走。”大小姐和二花也都说要下车走。

  张奶娘:“你们都下去走,我岂能坐着,说起来,我也有些年没走过这乡间土路了。”

  王正阳赶着车前面慢慢走,后面的女人们说着、骂着三太太和老陈。

  深秋的天很蓝很远,太阳银亮亮的扎眼。

  高家不是王正阳的家,他该回去守着爹过日子。若不是有大小姐跟着,他想这两天就辞了高家。

  顺着护城河边进城门,他向南望了眼脚店土屋顶的一角。

  爷爷、奶奶没了,但脚店里还有玉环姑和他熟悉的气息,一种无法填充的渴望在身上扩散,他想在玉环姑怀里哭一会儿,却是不能了,自己已是男人。



  一到这时候,他便想把大小姐搂在怀里,而不是总摸她的脚。

  而大师兄的声音又总会在耳边响起:正阳,你还是我的小师弟么?

  他停下马车,“要进城了,太太、小姐上车吧。”

  大小姐到了娘家,见二娘搬到自己屋里,不由委屈得掉泪。

  二太太赶忙道:“大小姐别伤心,老爷、大太太觉得四口人还分两个院,张奶娘伺候不方便,我这就搬回西院去。”

  高老爷道:“你还能住几日。不愿住西院跟你娘夜里住东屋,我跟你二娘去住西屋。要不你跟二娘、二花三人睡西屋。”

  大太太道:“春花跟我住东屋吧,自打进了绣房,娘儿俩就没一条炕睡过。绣房哪能住一辈子,终归是别人家的媳妇。”

  王正阳在里院做些小活儿,偶尔与大小姐相互渴望地看一眼,无奈两个太太整日在一起守着,二人找不到时机。

  只有一日前晌,王正阳打扫外院时,大小姐和二花拿着丝帕和针线出来,丝帕上是描好的鸳鸯与花儿,两人用彩丝,边嘀咕着边绣。

  大小姐抬了下眼:“正阳哥,该扫东外院儿了吧。”



  王正阳听话地拎着扫帚去了东外院儿。

  这里是牲口棚、草料棚、农具、新来伙夫睡的屋和王正阳睡的杂货屋。

  日头把游廊照得亮堂堂,坐在游廊的木凳上,大小姐教二花绣丝帕。

  王正阳怕尘土沾到姐儿俩的绸衣上,远远地到东墙根下轻轻扫着。

  大小姐突然说:“二花,去东屋寻一绺绿丝线来。”

  二花答应着,起身往里院儿去了。大小姐手一指杂货屋,低声喊:“正阳哥。”

  二人瞬间抢进屋,大小姐一下跳坐到炕上,伸着浅蓝绣鞋的脚,王正阳将她两只小脚捧在眼前,又抱在怀里。

  大小姐伸手抱住王正阳的头往怀里拉,两腿夹住王正阳的腰,衣裙的熏香和体香浓浓地溢满王正阳的肺腑,周围的一切都隐去了。

  大小姐又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胸口上揉,王正阳觉得手里鼓鼓的、软软的,一点儿温热透过手、胳膊传到全身,浑身有些痉挛,大小姐也扭动着,二个人粗重地喘息。

  “二花”,王正阳低喊一声,一激灵起身,同时将大小姐拉起,出了杂货屋。



  刚出来,二花端着一盘蜜饯,手指缝夹了绺绿丝线也正进了院,见他俩脸红红的、有些喘息地站着。

  “姐”,二花满眼困惑地喊。

  大小姐过去接过盘子,“走,咱还绣丝帕。”

  王正阳装模作样去收拾草棚,大小姐坐木凳上,边绣边没话找话,只要与王正阳在一起,她就觉得舒服。

  “正阳哥,你姑来过不止一回,我也见过,她待你真好。”

  王正阳想起爹带着娘和他,第一回去乡里玉环姑家做客。

  那时秀才姑夫还活着,玉环姑去街坊家里为他要来一捧甜杏儿,那杏真甜,午间的菜里有肉。

  “是哩,我姑啥都替我操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没完,二花觉得无趣,“姐,游廊里太晒,回房里绣吧。”

  大小姐无奈地对王正阳笑笑,王正阳也笑着眨了下眼,目送着姐儿俩回了里院儿。



  这几日,王正阳随着高老爷上街,心里却惦着家里的大小姐。

  杂货屋里的那片刻有些惊魂,多亏他想到,外院到里院取东西,不过是嗑几颗瓜子的功夫。他有些欲罢不能,渴望再有机会与大小姐缠绵。

  两个跨院儿锁了,里院在两位太太和二花的眼皮底下,外院新来的伙夫是个老汉,整日院里、屋里手脚不停,再也没得机会。

  想起老陈和三太太。还瞧不起人家,自个儿不也干这种事么,有时偷偷瞄一眼高老爷,王正阳的心里有点儿虚。

  大小姐拖着不想回婆家,回的这日还是磨磨蹭蹭。

  大太太道:“哪有总住娘家的?过几个月再回来。既然走,就别太晚了。”

  日上三竿时分,王正阳套上车,放上大太太给闺女的一大包糕点、瓜子之类的零嘴儿。

  车出了南城门,沿护城河岸西拐,不宽的土路被行人踩得白光光的硬实,路两旁杨树叶一片金黄,柳树叶却仍是一片翠绿。

  此时,农户们都在地里,进城的在城里,出城的还未出,土路前后不见行人。

  王正阳赶得本来就慢,此时更慢了。



  大小姐伸手撩着车帘往前看,王正阳坐在车辕上,挺拔的后背对着她,远处、黄绿斑驳的小路延伸着。

  王正阳想,此时不说,怕是以后没机会了,“春花,我不能在你家了,得回家与我爹做伴去。自我娘没了,他身骨大不如前,我得回去顶门户……。”

  王正阳心里乱乱的、絮絮叨叨说着,没留意身后的大小姐已哭成了泪人儿。

  春花:“你以后就不再见我了?”

  王正阳:“你是别人家媳妇,我这样跟你下去,会伤了你爹娘、你丈夫,也会害了你。”

  “正阳哥,你别送我回去,带我走吧,就像我家老陈和东院那个一样,我们走得远远的”,大小姐在王正阳背后抹着泪说。

  王正阳:“我得守着我爹,还有玉环姑、赵俭叔他们,我怕有人欺负他们。”

  大小姐:“那我就等你,等你那边无事了来接我,我不会给张家生孩子,等着给你生。”

  王正阳:“那得等多少年,你家里、你公婆家都不会放过你。你好好的日子,我不能害了你。”

  春花不停地抽泣,“那你当初为啥总悄悄看我,总摸我的脚。现在你不想理我了,就蜻蜓点水般地走了,我以为你是个靠得住的男人。”



  王正阳方才的话是强迫着自己说,他何尝想与大小姐断了,“好吧。你若熬得过去,我便来找你。熬不过去,我也不怪你。”

  大小姐:“以后没有由头与我相见,将如何?”

  “正月十五尧庙会,我在庙前的廊亭里等你”,王正阳道。

  大小姐:“一年一回,怕你连我的模样都要忘了。除了正月十五,乞巧节你也要来见。”

  “正阳哥,你往后坐坐”,大小姐在后面喊。

  没等王正阳往后挪,大小姐已撩起车帘遮住自己,搂住他的肩,嘴唇柔柔地亲着他的后脖梗,他能感觉到大小姐眼泪的滴落……。

  走过护城河边的三里路,向西南拐,是通往张家庄的田间土路,大小姐让停下车,拿出铜镜把哭花的脸重新涂匀。

  王正阳进了张家门,略说了几句返回。

  路上,王正阳回味着与大小姐偷偷的亲近,心里喃喃道:“师父,弟子不孝;师兄,师弟负了你,陷于儿女情长。”

  对自己道:这么在高家呆下去,无异行尸走肉,必须走了。



  当晚,王正阳进了高老爷的堂屋,“老爷,我爹年岁已大,夜间需身边有人。正阳自跟随老爷,得老爷关照,学得不少见识。恩情容日后再报,眼下我得回家去了。”

  高老爷有些凄凉,“还是有儿好啊。你看我,光顾挣家业,哪天动不了,连个做伴儿的都没有。”

  “老爷有两个女儿,自是无忧”,王正阳道。

  高老爷叹口气,“我这庙小,知道留你不住。后来这两年,你是我的伙计,又不像伙计。念你跟着伺候,给你二十两算个了结。说实话我还舍不得你,若有良心,一年必是要来看我两回,我若有事唤你,也勿推脱,这样如何?”

  王正阳答应了。

  说实话,高老爷待他还不错,这几年北到霍州、南到洛阳、东到潞安府,各种人、各种事跟着经了不少。

  第二日,又跟两位太太和张奶娘洒泪道了别,背上包裹,出了南城门往脚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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