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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95章


白瑶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卫庄后面招摇过市,她也不聒噪地问这问那,什么都自己看,老老实实地跟着卫庄回了帐篷。

        帐中间是刚推了一半的沙盘,白瑶看着它,又回想起当初燕赵联军来袭,她在南方战线度过的那段时光。

        那之后竟然过了十多年。

        卫庄整理好屋子和被褥给她腾了个地方出来,回过头白瑶一脸呆愣地看着沙盘。

        虽然多少猜的到她在想什么,卫庄还是把她的思绪掐断了,“一会还有练兵,你如果有时间就好好修整,不要四处乱晃。”

        白瑶从回忆里回过神,朝卫庄点了点头。卫庄看她一脸大梦初醒的样子,掀帐帘出去,留给她一个追忆往事的环境。

        白瑶相当感激,但比起追忆,现在确实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盘算一件事。

        大概在屋里坐到中午,有人过来送午饭,她才从里面应了声,“请进。”

        有人掀帘入帐,将午饭放在桌案上,然后一片安静。

        白瑶对气息的感知很敏感,来人并没有走,她心生警惕,内帐与外面隔着一道布帛织成的屏风,只能大约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伫立在桌案边上。

        从她的方向看不到那人面容,只能边绕过屏风边道:“卫庄这个时间应该在练兵场,如有要事去找他便可。”

        那人微微一怔,开口道:“属下是给白姑娘送饭的。”

        给她?白瑶心里一乐,看来是卫庄跟厨房说了添她一碗饭,“如此,真是有劳了。”

        绕过屏风,桌案前居然是一个未着甲胄的身影。

        这在军营里可不常见,白瑶目光落在桌案的午饭上,这菜汹涌的记忆如潮般涌入脑海,她怔了怔。

        “王徵?”

        来人终于抬起头来,对上视线的一刹那,二人心中都生出些恍若隔世之感。

        王徵如今风华正茂,当初姬一虎将他扮成伶人时他还未弱冠,算年纪,现在也还没到不惑,只虚长自己几岁。

        相比于少年人柔美温顺的模样,如今的王徵眉清目秀,眉宇间却多了一股果决,他见到白瑶先是一愣,随即瞳孔深处闪烁着惊异的光。

        王徵轻叹一声,笑道:“听士兵说来的是大小姐,我还当是认错,原来真的是。”

        白瑶挠了挠头,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若你还在这里,张三呢?”

        王徵微微一笑,“就知道大小姐比起我来,更牵挂那块木头。他在练兵场那边,大小姐知道的他这人固执的很,这些年一直说,血衣堡的兵,不能交给外人练。”

        白瑶看着王徵早已比记忆中宽阔的肩膀,心里一热,“难为你们了,早知你们如此执着当初,或许我就不会将血衣堡交给卫庄。”

        她很自责,想当初率军南征,那硕硕战功不是因她有多精明,而是银甲军作为一柄威力巨大的杀器,即便交给她一个兵法心术并不成熟的孩子挥舞,也会有很大的破坏力。

        但自己当时为了救卫庄,却将格外锋利的剑留在他人手中,后来因为劫狱死罪,她又再一次将他们抛弃在了没有血衣候的血衣堡内,没有任何安顿,从此天各一方。

        王徵看着与他记忆中别无二致的女子,依旧是那一身偏向江湖人的打扮,不爱梳繁复发髻、多半青丝披在脑后的样子,唇脂粉黛比寻常女子淡,却很爱仔细勾画眉眼,样貌更加柔美,气息灵动如故。

        这些年没有我们在身边,大小姐也过得不错,当真是太好了,王徵微微松了口气。

        况且他一转眼,大小姐跟卫庄何时这么亲密了?

        这可是卫庄的帐,大小姐来了说住就住。

        白瑶依旧深深陷在自责中,不知十年未见的王徵目光已经从惊愕转变为揶揄、再转变为欣慰。

        王徵眯眼,这俩人以前不是水火不容么,大小姐可是见了那尊黑面神就腿抖,看来这些年他错过了些很有趣的事啊。

        饭后,王徵带白瑶去练兵场,不在训练时间的人开饭要比练兵场里的早一点,正好他们吃完练兵场那边就散了,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兵器架附近只剩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坐在那擦拭□□。王徵一扬下巴,示意白瑶那个就是张三。

        他们正要过去,卫庄从练兵台下来朝张三走去,见他走过来,张三看了他一眼放下□□点了点头,“卫老大。”

        卫庄看了眼他手中的□□,“你原先的主子回来了。”

        张三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十年前我便同卫老大说过,银甲军的统帅,只有大小姐一人。”

        卫庄蹙眉,“因为调兵虎符?”

        血衣堡的传说他查的透彻,传说血衣堡威力巨大的银甲军并不听王命调遣,只有拥有调兵虎符的人才能号令银甲军。

        但没有人说过调兵虎符的样子,当初流沙翻遍了血衣堡,也没有找到类似虎符的东西,使得他一度认为,虎符被那丫头带在身上。

        但她重伤那时,卫庄曾问过端木蓉,白瑶是否有什么从不离身之物,端木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一个连剑都能经常忘带的家伙,能有什么从不离身的”,他深以为然便没有继续追查下去。

        可现在情势不可儿戏,毕竟是筹备多年的计划的计划,最好不要在她身上出现纰漏。

        张三这次却一反常态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按照以往他对这个问题一向讳莫如深,银甲军帮助韩王复韩,只是他报答流沙多年的照顾而已。

        “并非如此,血衣堡虎符早已不重要了。”张三看着斑驳的枪身,“大小姐厌恶战争,银甲军早该从世上消失。若有一日韩王拥有足够自保的护卫,还请卫老大允许我们离开。”

        卫庄没料到是这个回答,他以为张三多年以虎符为由拒绝他统帅,是因为血衣堡虎符其实是留着血衣堡血脉之人,现在那丫头出现,他们早该有所动作。

        原来是因为这个。

        此时风向一变,一股幽香淡淡地传入卫庄的鼻腔,他转头果然看见不远处自以为鬼鬼祟祟的白瑶蹲在兵器架后头。卫

        庄无语地蹙了下眉,“你都听见了还躲什么?”

        闻言,白瑶挠挠头从兵器架后面站出来,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暴露的,“怎么发现我的?”

        卫庄投给她写着没救了的蔑视,张三手中□□差点掉在地上,他双眼通红地看着走到面前的白瑶,声音沙哑地问:“是大小姐么?”

        白瑶一笑,“张副官说的正是,血衣堡的兵不该用在带给百姓苦难的战争上。多年不见,你们都在真好。”

        张三高大的身形一颤,白瑶感激地看向卫庄,调笑道:“是不是发现自己啃不下这块倔骨头?”

        卫庄轻哼一声,却并没有多少不满,“所以你究竟有没有虎符?”

        白瑶点点头,“有啊,”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鸟哨。

        没错、鸟哨,白瑶把它递给卫庄看,“就是这个,我当初走的时候不小心带在身上了。”

        毕竟这个形状确实很难被愿意捣鼓小玩意的人落下。

        卫庄忍住无名火,看了看张三,从他的目光中确认这破玩意居然是虎符之后,想起当初他去墨家据点看这丫头,榻边上那堆被他定义为“破烂”的东西里好像是有这么个鸟哨。

        因为银甲军和鸟哨,是两个怎么都联系不起来的东西。

        白瑶看着卫庄脸色逐渐难看,强忍着笑道:“是有点不太像,但你不要误会啊,这个可是我哥传给我的,当时我也奇怪了一下呢。”

        卫庄按了按眉心,丢下一句“莫名其妙”,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个气氛诡异的地方。

        等他一离开,白瑶立刻憋不住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你们看没看见他那个表情,怎么比当初的我还夸张?”

        二人心说怎么都看不出卫庄那张万年如一的脸有什么大变化,特别是想起白瑶接过鸟哨时明晃晃地鄙夷的张三,更是一头雾水,他看了看王徵,对方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就不再看他。

        这座气氛诡异的练兵场,又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白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跟张三和王徵一道汇报了一下她这些年的经历,顺便问了问银甲军的现状,最后嘱咐了一下军营中人多眼杂,不要与她联系过多,依旧按原来的状态即可。

        但有了张三和王徵一前一后的疏通,她在营里的走动顺畅了很多。

        她不能参与战局排布,只能旁敲侧击地观察张良与流沙众对韩王的态度,基本摸得差不多了,赶上这一场仗双方正在各自修养,营中处于比较平和的状态。

        她趁流沙众繁忙,给大胖使了个暂时隐匿身形的术法放它去了沛县方向。

        那之后过了四五日,大胖油光水滑地飞了回来,显然又是得到了不错的优待。白瑶拆下它脚上的信,刘邦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带兵朝颍川方向来。

        那估计也就再四五日就到了吧,白瑶盘算着,得给正休战的两方拱拱火,于是趁没人注意钻了韩王成的寝帐进去好一顿激将,再偷偷从后门溜走。

        效果之显著,当日下午,卫庄在自己帐内推沙盘,突然韩王急诏,老大不满地去过去,不多时,脸黑着回来了。

        白瑶看他脸色给他倒了杯茶,悄声问:“韩王为难你了?”

        卫庄接过茶喝了口,看着沙盘道:“你对现在局势怎么看?”

        “和半年前大差不差?”白瑶道,“韩军与秦军的兵力差太悬殊,一直用将近一千的总数跟陈兵数千的秦军搏斗并不是长久之计。你们对征兵一事是如何考虑的,因为收复的是韩国故土,所以只招韩人?”

        面对白瑶最后一句的打趣,卫庄并没有多大恼怒,确如她所说,他们从会稽来此已经半年有余,却一直苦于兵力不能收复失地。

        白瑶道:“招兵其实不难,像项氏一族本身就有一定的兵力,再去振臂一呼,当然一呼百应。或者像农家,从平明百姓中发家,这样的人自然有吸引力,只要加入他们就不必继续被秦军剥削,也是个相当有成效的方法。”但流沙的困境显然就在于此。

        韩王成并不是在当时多有作为的王室子孙,加上韩国多代积弱,往事早已不振,百姓即便有心反秦,却对当年的那个韩王室不再信任。

        韩王成又不是深受秦军迫害的落寞王族,他本身因为身份边缘化,韩灭后就没吃过多少苦,甚至罗网都打算当过他,这样不高不低的身份很难让百姓为之拼杀。

        这当然不是韩成的原因,当初在会稽大多数的王室后裔都是如此,想借六国遗民发家,然后攻占了一小块地方就自立为王安于现状,不过是看准时机又沉迷回当年的皇室旧梦罢了。

        白瑶正是相信卫庄看得清招兵背后的问题才故意提及,她知道韩非的志向是他们凝聚在此的原因,想让这个坚守了十多年的男人放弃,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我不会带走银甲军,”白瑶轻轻说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正是战乱时,他们放在哪都逃不开战场。近期楚怀王发布诏令,让刘邦与项羽分兵抗秦,刘邦的人马最近正朝颍川方向来,或许可以与他们谈谈合作?”

        卫庄眼中一闪,突然抬眼盯着她道:“你与刘邦见过面?”

        白瑶早有预料,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两年前墨家因神农令前往农家很受他们照顾,过后我去拜会了他们一下。”话说得不明不白,可不算骗呢。

        “你还有这工夫?”卫庄挑眉道。

        “怎么没有,”白瑶一乐,“总归是有时间的。”

        卫庄见她不想说,自然也不强加追问,她说的确实是个办法,但

        “卫庄,”白瑶放下茶杯,神色真诚地问道:“你觉得韩成此人如何?”

        卫庄看着沙盘,“为什么这么问?”

        白瑶将手指伸到沙盘上,在平坦的沙子上画起小人,“我在阴阳家学过些望气之术我知道你肯定不信这些,但韩成他的命格太薄,承不起雄霸天下的雄才大略。你与他相处更多,扪心自问,他究竟能不能做天下的帝王?韩非的计划你们筹备了许久,就算帮他夺了天下,他坐得稳么?”

        卫庄抬起头,一双鹰目目光如炬地盯着她低声道:“策反我、你这是当刘邦的说客?”

        “我帮他作甚!”白瑶气得脸腾就红了。

        “韩成有没有雄才,我不想你跟着他耽误时间,韩非的宏图是你花了十年的时间带他们布局的,那是你十年的心血,我比谁都不希望你弃之不顾!”

        她双眼微红,声音有些颤抖,“可是卫庄,这么多反秦势力,哪一股不是有人殚精竭虑了十几年布局谋篇,以你的眼光,不该”

        到嘴边的话生生收住了,白瑶握紧拳,指甲划在掌心的刺痛提醒她不可再多言了,“你好好想想,我出去,透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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