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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第96章


卫庄回来已经是酉时,白瑶与他争执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这会儿夜已深了。点点萤火飞舞营外的空地上,不知人间恩仇地在血气未散的空旷战场中央轻盈舞动。

        白瑶有点后悔刚才自己说的太多,卫庄说的对,自己确实在干扰他的选择,就像当年先生不许她扰局,她还是牵扯过深一样。

        “哎”

        她看着空旷的战场出神,自己何尝不明白卫庄的想法,一个精心布局了十年的计划,让卫庄放弃复韩就像让她放弃对罗网复仇一样,都是不可因他人而扭转的决定。

        张三巡防结束正打算回帐休息,就看见一个有些孤单的背影坐在营地边缘的篱笆栏上看外面。

        “大小姐因何叹气?”他走过去轻声问道。

        白瑶猜到营里愿意管她的也就只有张三王徵,她看着外面冷清的战场道:“你说,如果王徵有一天突然让你放弃成为他人权力角逐兵器的银甲军,你会离开么?”

        张三没想到她想出这么个问题,想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

        白瑶心里叹了口气,是啊,任谁都不会轻易改变坚持了十年的理想。

        “但我会认真考虑这件事,”张三道,“王徵与我相识多年,他的建议从来不是没有理由的,况且”他挠了挠鼻尖,“而且我很久以前答应过他,战争结束一起四处转转的。”

        白瑶内心轻松了几分,吹了声口哨道:“你们关系这么好啊。”

        张三有些赧然,挠了挠后颈不说话。白瑶看着他沉思片刻豁然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也对,有些事不能急于一时。”

        她笑着拍了拍张三肩膀,“多谢啦,近来可能军中会有大动作,你也早些休息吧。”

        张三虽然好奇所谓的大动作是什么,但话是从白瑶口中说出来的,大小姐做事虽然有些无迹可寻,但决不会伤害无辜之人,这一点他与王徵都深信不疑,他也一直相信着大小姐不会仅仅混迹江湖,才保留银甲军至今,就算即便发生什么,也能祝大小姐一臂之力。

        白瑶溜回卫庄营帐边上时里面刚好有人,隔着帐帘加上对方刻意提防隔墙有耳,白瑶收敛气息,用龙游之气增强了听觉靠在边上偷听。

        “卫庄兄,这件事不该由我开口,但你或许可以酌情考虑。”另一个人的声音虽然有些模糊,但从措辞语气上判断,应该是张良。

        这么晚了他过来做什么?白瑶心中狐疑地听着,张狐狸跟她不对付,这件事从十几年前新郑狱后二人就已明枪暗箭地互交过“心意”。

        张良道:“在会稽确是我托大,才让白姑娘身陷囹圄,但银甲军毕竟是她的亲卫,如果我们没了银甲军,整个计划就”

        他的话戛然而止,应该是被卫庄的眼神打断了。

        卫庄语气好似一如往常,但白瑶却听得出他有些心烦,“她不会。”

        听到她不会这三个字,白瑶心里倏地一暖。虽然她说自己不会带走银甲军,但心里其实也觉得卫庄不太会轻信。面对张良的质问,卫庄几乎没有迟疑地回答,让她心里舒服了不知多少。

        张良并不知道卫庄与白瑶商量过此事,依旧有些不信,却又不能正面反驳卫庄,只能道:“既然卫庄兄心里有数,这件事我就不多提了。流沙传来消息,刘邦的军队正在向这边来,此时突然改道来此,与白姑娘的突然到来,这其中关系卫庄兄应该看的出。”

        卫庄顿了顿,“你打算怎么做?”

        张良道:“以我们现在的兵力无法与刘邦抗衡,他如果有歹心,白姑娘一定会有动作。白姑娘武功高强,如果真到了那一步”

        屋内突然没了说话声,但白瑶猜,应该是张良做了什么手势或者动作。不多时张良离开,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白瑶在帐外等了好一阵,夜更深了,里面烛光却没有要熄的迹象。她本想趁卫庄休息时溜回去,省着刚面红耳赤地吵过架就打照面,但里面的人并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从帐帘的缝隙看进去,卫庄正坐在桌案后单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握着一卷竹简。白瑶以为他是要看完这一卷再睡,却一直不见卫庄翻看。

        看样子像在想什么事,或者等什么人

        白瑶后脊一凉,不会是在等她吧?

        合着刚才没吵够,现在张良再添油加醋一番,等她回去仗着是在自己的地盘再狠狠训斥一番?

        那还是别了,白瑶转身就要走,但那句“她不会”却像咒法将她定在原地,她双眉一凝,随即认命地叹了口气,转身掀开帐帘。

        卫庄好像真的在思索什么很重要的事,见她回来,颇为意外地看了她几眼,似乎再确认这个是不是黑麒麟的易容。

        白瑶被他盯得好不自在,搅了搅衣带一脸死不悔改地呛道:“你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卫庄看了眼她的手,随即松了口气似的,向后靠了靠挑眉道:“还真是见鬼了。”

        抢在他批判自己之前,白瑶利索地坦白,“刚才我确实说的有点直,但刘邦已经朝这边来了,我说的虽然有些风险,但如果能一举借力收复失地,也不失为合理的选择。”

        卫庄不以为然地轻笑道:“张良说的你都听见了,如果你最近再有奇怪的举动,应该知道后果如何。”他从袖中取出一只药瓶,丢给白瑶。

        白瑶接过来直接开瓶闻了闻,卫庄见怪不怪地擦拭起鲨齿,低头问道:“是什么药?”

        “嗯”这东西无色无味,应该是特意为了防止被她察觉做的。

        白瑶回身关上帐帘倒了一滴进嘴砸吧砸吧,“还真没什么味。”

        她突然脸色大变,手中的药瓶缓缓落地,只见身形一个踉跄径直向前倒去。卫庄瞳孔一震,一手抓住药瓶,绕过桌案揽住白瑶。

        白瑶面色灰白,双目紧闭,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滴,浑身无力地靠在卫庄胸口。

        “你怎么了?”不复一贯的从容,卫庄以为她胸有成竹,料想张良也不会用药太过阴狠,哪成想弄成这样。

        白瑶无力地靠着他,唇瓣也渐渐没了血色,身子迅速变凉。

        卫庄捏紧她的脉搏,脉象全乱,他正要放下白瑶去找张良要解药,怀里的人却突然抓住了他,体温也渐渐回升,小脸在他身上蹭了蹭,气息也恢复了过来。

        卫庄还抓着她的脉搏,脉象也渐渐恢复了正常,这会才意识到对方攥得她手腕生疼,白瑶心一横,干脆躺尸不动。

        烛火轻轻摇曳,仿佛正疑惑地看着帐中紧紧贴着的俩人轻笑不语。

        头顶渐渐平静下来的温热呼吸提醒着白瑶这回该说些什么了。

        她觉得卫庄这人和他给人的印象不同,看起来冷言冷语,体温却比常人还要温热,暖烘烘的檀香味萦绕在身旁。

        她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这股异常温暖的香气就再也闻不见了。

        卫庄看着乌黑的脑瓜顶在他胸口蹭啊蹭,也不说话、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坏。他在心里轻哼一声,还是率先开口:“不打算解释一下?”

        白瑶一听他想知道这个,一下松了口气,继续死皮赖脸地跟人贴,“应该是种有些邪门的药。”

        剧毒二字被她无声嗫嚅几遍,还是没说出口。

        “我的体质特殊,寻常蛇毒入体会陷入昏迷,一段时间后蛇毒就会消失。先生说,是我体内的护心内力有特殊的运转之法。

        我和母亲都是如此。聂哥哥刚来鬼谷时,我被蛇咬过,在后山昏了小半天就醒了。现在内力与当时早不可同日而语,能承受的毒性也更强,加上鬼谷吐纳术也有御毒功效”

        白瑶退开一步,轻轻捋了捋鬓角蹭乱的秀发笑道,“我还带了不少灵丹妙药呢,即便真出了问题,你随手翻翻都能救我。”那些可都是阴阳家、皇宫不外传的好东西,她可不能白被人压迫。

        再说,前几天将那长生药送给东皇之后,白瑶就大摇大摆地去阴阳家珍宝阁搜罗了不少好东西出来,东皇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她。

        想起长生药,白瑶心里一凉,她还是不敢相信东皇所说,人世间当真会有超越常人的存在么?

        长生药自古为追求长生之人渴求,如此血河之宝,渔叔又是如何得到的,是不是背着她做了什么危险的交易?

        那之后过了这么些日子,她一直没想好如何跟蓑衣客开口,有些事情会危险到即便是旧事重提,都会陷入风波之中。

        白瑶神游天外地站在卫庄对面不出声,卫庄静静打量着这个他从很久以前就相识的丫头。

        今日之事就算是发生在他这流沙之主面前,都险些信以为真。

        似乎从鬼谷初识的那天开始,她一直与自己与师哥保持着格外恰当的距离,比剑时从不全力相搏,输了也是笑嘻嘻的样子。

        卫庄蹙眉,即便那时是师傅指示,后来她来韩国,即便新郑狱一事后解职离开,也是过了很久他才知道,那丫头坐轮椅来紫兰山庄那次,经脉重创到无法运起一丝内力。

        她就是这样独自一人,没心没肺地笑着离开紫兰山庄、离开韩国的。

        究竟怎么躲过罗网的追查,时至今日卫庄也想不清,到底是何种的指令,才让当时一个年仅及笄的小丫头,拖着一副残躯笑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离开。

        卫庄仔细一想心中不免一惊,有件事他从未求证,这绝不像事事亲为的流沙之主的所作所为,白瑶的真正实力,他似乎也说不清。

        在墨家,他应该觉得白瑶的实力,除去那个从不露脸的墨家巨子,在墨家首领里至少首屈一指。

        可攻破机关城那日,墨家对她的身手却大为惊异,难道她混迹其中从不显露实力?

        还有在博浪沙,张良组织刺秦的当场。

        这丫头突然闯入,一屋子的江湖高手,他却没来由地在张良受到性命危险时及时出手。

        他回想起当时屋中之人,至少还有三四个与高渐离实力相近,张良虽然不以武力服人,但他的实力也不会低于高渐离多少。

        究竟是怎么觉得,她的实力远超这些人的?

        卫庄一向对他人手段了如指掌,却对这个在墨家、阴阳家待过很久,有着令嬴政只携其一人出行的自信、通晓多门心法功夫的丫头,除了其鬼谷所学外,几乎一无所知。

        甚至不知道,她还会横贯八方。

        鬼谷剑术师傅绝不会传她,那她又是怎么学会的?

        这些疑惑的源头只有,在关于她的事上,自己被这丫头从初见开始潜移默化的给予了一个暗示:她的实力并不重要。

        或许,因为不论何时她对他出手,都绝不会全力以赴,甚至于,她绝不会跟自己动手。

        卫庄突然想起些什么,是很久以前关于玲珑心的一种说法。

        他似乎曾想过这丫头会不会是,却也很快否认了。

        他想不起自己否认的理由,却依稀觉得,事情的轮廓已经非常清晰。

        如果是玲珑心,那她的实力绝不会在自己之下,但前些年她却从不出手,内力虽然因为仙人丹变得无比强悍,但从她现在的剑法来看,却还在自己与盖聂的水平之下。

        以上种种只能说明,她用本该修炼剑法的时间,修习了其他东西。

        内功骗不了人,只要在调动内力做一些事,内功就会不断进步,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白瑶的实力依旧在他眼中不足为惧。

        因为作为剑客的白瑶,确实无法在剑术上胜过他与盖聂。

        那作为术士呢?

        单凭别苑那道魂兮龙游所散发出的气息,单看强度并不逊于护国法师星魂。

        更不论这丫头若真是玲珑心,这十几年,绝不会仅仅学了这点东西。对于练家子可望而不可及的玲珑心而言,十几年的光阴可以掌握的东西,可不仅是几门内功而已。

        卫庄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场景,白瑶浑身浴血地半跪在别苑中,周遭尸横遍地的罗网刺客。

        仿佛一滴露水落在平静的水面,掀起惊涛骇浪般的涟漪。

        没有惊鸿,宁愿冒着被他和阴阳家发现的风险,使用横贯八方和魂兮龙游死战,也不愿施展出来的、花了她十几年时间修习的究竟是什么。

        卫庄看着笑意嫣然的白瑶,鹰灰色的眸子深处隐隐泛起风暴。

        他脑海中的答案,应该很接近现实了。

        若真是如此,他们眼前的路都将是浸着鲜血的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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