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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君子之道(下)


蔚蓝的苍穹做染布,留恋着一隅的偏安。随风而流的云,如高高在上的万神之眼,俯瞰着芸芸众生的悲欢离合。

        连着高烧三天的同袍终于在第五天的时候可以慢慢撑着腰身下床,此时,一直强忍着身体巨大不适的孟平江却病倒了。受伤后他拒绝休息,又隐瞒了发高烧的病情,眼下正昏迷不醒。木灵担忧的紧,日夜不离的守在床边,直到他醒过来。

        “你醒了?喝水吗?”

        眼泪比话语先夺眶,他趴着身子,侧过脸,视线中是她的倩影,原本灵动的眼睛凹陷着,照顾完同袍又照顾自己的她整个人瘦了好几圈。满眼血丝的木灵撇着嘴想笑,却不知此刻的笑容将孟平江的一颗心刺痛。

        “辛苦你了。”

        淡淡的一句道谢,是多年来相处的模式,不敢给的太多怕她会越陷越深,又不想放手,怕自己不忍见她与别人携手。孟平江知道,自己这样十分自私,不是君子所为,但又无法克制风起云涌的感情。

        “平江,以后别这样了,我心疼。”

        “听你的。”

        见他微微一笑,脸颊微红,木灵的心如初见时般小鹿乱跳。虽然相识多年,但这份浓烈的爱意始终未曾消减。不清不楚的跟在他身边,甚至没有侍妾的名分,她也不在乎,只要能日日看到他,开心的、愁闷的、板着脸的……都是幸福。

        “怀山,你醒了?你小子昏迷了两天才舍得醒,这两天可把我折腾毁了!又是店里又是租户,还得忙活着府里的事儿,幸好有木婶帮忙。”

        这几日至亲之人一个接一个的病倒,孟洵支撑着家业不得不故作坚强,但熟悉的人都知道,素来喜欢在城边垂钓的孟老爷收了账就直奔家门,片刻不留。此刻,他如往日一般从外面回来,脚不离地的跑到孟平江的小院。想着他可能还没有醒过来,便手脚悄悄地进了屋。听到屋内有对话,他又惊又喜,本想冲进去给怀山一个大大的拥抱,但他忍住了。他反复的深呼吸,直到平静了心绪,才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跨着轻快的步子缓缓走了进去。

        “不持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不收账不知生意难做。这下知道我平日里打点府里不容易了吧!”

        从他跨进院子的那一刻,孟平江就听出了他的脚步声,而他为刻意在门口呆上半晌才进来,怕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又哭又笑的狼狈模样。只是他伪装的再好,也逃不过自己的眼睛。他一定是健步如飞跑回来的,因为他的鬓角因汗水,已经贴在了脸颊。

        “是是是,你平日里不容易,辛苦你了,孟老爷。”

        木灵习惯性的将床边的位置让给孟洵,她尴尬的擦了擦眼泪,对着孟平江笑了笑,那温柔的眸中是早已溢出的爱慕。孟平江看的出来,孟洵也看得出来。

        “你坐,我站站就好。”

        再次将木灵按着坐下,孟洵随意的走到桌边,动作轻灵的捞起水壶,摸了摸壶身,倒了杯温水。

        “来,喝水。”

        “我不渴,平江喝。”

        “哎呀,我又不是周扒皮,一杯水还能少得了他孟平江的?”笑意越深,孟洵转身又倒了一杯水,调侃道,“深山见鹿,夜幕见云,木姑娘你就是将这个臭小子照顾的太好了。”

        “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瞥了一眼水杯,孟平江昵着孟洵,“还不扶老子起来?”

        “你看我,真是没有眼力见儿!该打!”

        说着,孟洵作势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孟平江嘟嘟囔囔的损了他几句。两人的拌嘴使得原本紧绷的氛围清爽了不少,木灵瞥了一眼耍宝的孟洵,知道他是刻意在宽解自己,便痴痴的笑了起来。

        “同袍如何了?夜里还发烧吗?”

        “少年嘛,身子骨硬朗,加上木婶的妙手回春,恢复的挺好,现在已经能在门廊下慢慢溜达了。”孟洵从怀里掏出一颗糖果,剥开塞进他的嘴里,而后笑着对木灵道,“这小子从小就这样,每次受伤了,都得我用糖安抚一下,不论是他犯错了,还是……”

        顺嘴差点将“战伤”说出来,孟洵与孟平江心有灵犀的对视一眼,均是不着痕迹的平了平嘴角。

        “还是什么?”

        木灵见孟平江含着糖,面上挂着笑容,精神大好,也宽了心,便追问道。

        “没什么,这小子皮的很,如今是年纪大了,不然这点儿小伤根本不在话下。”孟洵打哈哈将话题岔了过去,“还记得我十三那年,带着他偷着跑出家,被我姐抓个现行,也是一顿胖揍。”

        思绪飘回十五年前,年少时光青葱快乐,对未知的红尘总是充满了好奇与挑战。那年自己十四岁,家主秦长玉带着自己和已经是将军头衔的孟洵去历练,由于军营生活苦闷,自己便萌生了半夜逃跑、凌晨再回的想法,孟洵为了保护自己便狠了心一同逃离,不料还没跑出军营就被值夜的夫人抓了个正着。军纪严明,自然是少不了一通军棍伺候,为此两个人还在床上趴了五天。那时,孟洵也是这般,掰着自己的嘴,塞进一颗甜进心里的糖果。

        冬去春来,时光如白驹过隙,皑皑白雪在和煦的阳光中缓缓消融,万物复苏,房檐的积雪融化,滴答成水串串落入泥土,叽叽喳喳的春燕落在房檐,互相倾诉着彼此冬日的见闻。

        春日的夜晚,黑夜如瀑,清风中夹着泥土与嫩芽的味道,皎洁的明月躲入云彩中,彰显群星的璀璨光华,没有寒雪映衬却也略显柔和。

        后背的伤虽然已经痊愈,但新长出肉芽的瘙痒难耐,即使涂了舅舅秘制的止痒膏,还是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同袍不想吵醒旁人,便披上外衫在院子里独自夜游。

        这段时间,张玄觉一直住在府上,同袍时常反思自己对他的言行,想着什么时候去当面再次致歉,但他每次见了自己都会扭头就跑,便一直找不到机会。

        凉亭中隐约有一个人影,凑近些,同袍认出那是江叔和舅舅,他们并着肩,不知在说些什么。其实,他很羡慕二人的关系,据说从小如此,虽然男孩子顽皮少不了打架拌嘴,但据说武功高强又诡计多端的舅舅却每次都是被打最惨的那个。纵使如此,一向只准自己占便宜不能吃亏的舅舅却与江叔维持了多年的深厚情谊。他们二人无论何时何地,看起来总是十分和谐的,很像爹和娘的关系,怪不得外界有风言风语说孟府的两位老爷是断袖。

        “叔叔,舅舅。”

        “同袍,这么晚还没睡?”孟洵起身,笑着揽过他的肩头,“我们同袍是大小伙子了,个子都比舅舅高了。怀山,都说外甥像舅,你看他是不是跟我一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呀!”

        “不要脸!”昵了他一眼,孟平江毫不留情的吐槽道,“明明丑不拉几的,还好意思说自己长的好看!”

        “你这个臭小子,我孟阎王要是丑,这世上就没有俊俏儿郎了!”孟洵故意挺起胸膛,昵着他,剑眉一挑,斜着嘴角,轻哼一声,“我看你是嫉妒本阎王的绝世容颜才对。”

        “好好好,你绝世容颜、倾国倾城。”孟平江笑着不与他争辩,拉过同袍的手,心疼道,“还疼吗?”

        摇摇头,同袍坐到石凳上,握了握他的手,四目相对见,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倔强的、疼惜的。

        “叔叔打你,你怪我吗?”

        半晌,孟平江打破了沉默,孟洵如往常一般坐到一旁,对他教育孩子的时候不胡乱掺和。

        “叔叔打的对,是我做事欠考虑,若不是舅舅及时拦着,许会闹出人命。”同袍看着他,真诚的摇了摇头,“我确实差点要了张道士的命,改日,我会带着同泽再去给张道士郑重道歉的。”

        “好孩子。其实叔叔也不想打你,但你这倔得像头驴的性子着实是气人的,当日你我都僵在那里,我若是不打你,如何立规矩?如何让同泽知错?何况你确实做的不对,如果小道士的药吃坏了人,自有官府依照律法处置,你擅自动用私刑,不论在魏国还是秦国,都是死罪。”孟平江叹了口气,回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道,“咱们秦家是秦国宗室,几代都是君子世家,我不能因为家族暂时的覆灭就眼看着你误入歧途,同袍,知道为何当今秦国王上不得人心吗?就是因为他并非一个真正的君子,更谈不上君王。一个人,若是品行操守出了问题,纵使腰缠万贯、战功卓绝,也终究是世人唾骂的宵小之人。家主从小就重视对你的品行教育,你该是知道的。”

        “同袍谨记叔叔教诲。”

        “你这个孩子,哪里都好,就是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咱们又不是做藏头诗,你都藏着做什么?”孟平江摸着他的头,心疼道,“同泽是你的软肋,或许你觉得这世上只有你们兄弟二人才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是相依为命的,但你别忘了,还有我、还有孟洵,我们都是你的亲人,若是他日有了性命之忧,都是可以豁出命去为你的。同袍,你不是孤单一个人,从来都不是。”

        夜色未寒,黑暗中透着点点柔情,同袍转过身,看着院落中微弱的灯盏,扬起头来,忍着鼻尖的酸涩,将感动的泪水,硬生生的逼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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