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暂定军心
深夜,凌冽的风过后,璀璨星河被乌云遮挡,飘下片片雪花,几个时辰就将天地变成了银装素裹,放眼望去,皑皑白茫,大雪纷飞。
魏军与陈军的对峙始终没有结束,一天之内,爆发了七八场小型暴动、两三场大型冲突,陈俊桡始终没有离开校场的高台,他像一根定海神针,稳稳的把控着看似随时都要失控的局面。
突然,破晓之际,一声惊叫破空而来,魏兵和陈兵纷纷竖起了汗毛,快速的握紧从未放下的武器,互相对峙,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天降祥瑞,鱼腹里竟然暗藏天书!”
张玄觉拎着一条被开膛破肚的鱼狂奔而来,鱼儿仍旧在他的手里摇头摆尾的乱晃,似乎不愿意接受已经死亡的命数,挣扎间,鲜血和着飘落的雪花,顺着他的手臂一路滑到了胳膊肘。
“将士们,看啊,天降祥瑞,上天指示要我们担起统一四海的大任!今早炊事班做饭,竟然发现了鱼腹天书!”张玄觉冲到高台之上,声音中充满了惊喜的颤抖,“自古以来,天降神意,神兵踏云而来,没想到这事儿,竟然被咱们给摊上了!将士们,大喜啊!”
魏兵和陈兵面面相觑,眉宇间尽是不可思议。尤其是魏兵,他们看着后半夜突降的大雪,本就觉得奇怪,按理说星河之夜是没有雨水的,可是昨晚就像真的有神仙操纵一样,大雪毫无预兆的落下,而且越下越大,到现在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这种情况下,张玄觉又拿出了鱼腹天书,难道这真的是天神的旨意吗?
“反正鱼是死的,谁能证明那所谓的天书不是你自己写好塞进去的?”
魏兵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显然,这个声音将所有信奉鬼神的魏兵拉回了现实,刚刚还安静的校场,突然炸开了锅。
“对啊,你说是天书,就是天书吗?你以为你是谁啊?”
“谁知道这是不是你自编自演的鬼把戏?”
“而且,这天书为什么出现的这么巧?咱们要走,它就来?就像算计好了的一样!”
“是啊,是啊!”
陈俊桡尴尬又不解的昵着张玄觉,自己做梦也没想到看起来十分精明的他会一大早来这么一手,他难道不知道这年头已经不是唯鬼神论了吗?而且天降奇兵?这不是开玩笑吗!
“你们可以污蔑我,但是不能污蔑神灵!”
清了清嗓子,张玄觉的面色仍旧冷峻,没有丝毫被戳穿的尴尬,更没有一丝不自然,他好像就是那个天神派来传达旨意的使者,一改往日嬉笑,义正言辞的让人感觉到严肃。
“鬼扯!”
“不是鬼扯!”
就在这时,人群中又冒出了另一个声音,魏兵不解的转过头去,却发现说话的是一向沉稳、得人心但却得不到晋升得老兵陈文林。
“陈大哥,你说什么不是鬼扯?”
显然,陈文林的力度要比张玄觉高太多了,只见魏兵均纷纷后退,给向前走的他让出了一条路。
“大家听我说一句,张玄觉兄弟的话真的不是鬼扯!”陈文林吃力的爬到高台上,举起自己手里另一条鱼,高呼道,“兄弟们,天神真的显灵了!这是今早我和二娃子兄弟去后面小河离抓出来的鱼,鱼腹中也是有锦书的,上面写的很清楚,天降重任,袍泽顶之!”
“袍泽?什么袍泽?”
陈文林的话让魏军和陈军再一次陷入了震惊,尤其是陈军,一向不信贵神的他们只觉得可笑,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鬼神?如果真的有,为什么不现身让自己看看?但是他们早就答应了将军,不论魏军发生什么事,都不多言,闭好嘴,看好人,别引乱子。
“陈大哥,你这鱼?”
“陈大哥,你这鱼,可是真的?”
魏军显然已经没有刚刚怒怼张玄觉的阵仗,他们盯着高台上的陈文林,面色由震怒到冷静、再到虔诚,最后干脆随着不知是哪个先跪下的膝盖,整齐的跪在地上,振臂高呼。
“请天神恕罪!”
“天神恕罪!”
校场之上,张玄觉高举着锦书,耳边是阵阵谢罪的呼声,视线里是磕在地上的额头还有飘落的雪花形成一副并不融洽的画面。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他真没想到,这群魏兵傻了吧唧的,竟然这么容易糊弄。而且,自己做梦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交友广泛的陈文林竟然是孟洵老爷子的人。也对,这个陈文林这么优秀,又怎么可能七八年之久仍旧只是个兵呢!
“袍泽,那说的不就是秦同袍兄弟二人吗!”
尉官孙林适时的走到队列的前面,他接下陈文林手中带血的锦书,紧蹙眉头,一字一句的念着:
“山河四裂,合一为本,天降重任,袍泽顶之!兄弟们!能顶起一统四海众任的,除了已故秦长玉将军的两位公子,放眼天下,还有吗!”
鹅毛大雪四散飘落,势头越来越大,似乎真的有神明在应和鱼腹锦书,可是孙林的话一出,魏兵却陷入了沉默,他们纷纷低下了头,像被霜打了的叶子,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
“在场的诸位有年纪大的,也有年纪小的,但想必你们或多或少都听说了些许关于当今魏国君上的传言吧!”
张玄觉的声音冷漠中带着疏离,他毫不意外的看到魏兵纷纷抬起头来不明所以的盯着自己,是的,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如果说,神要灭谁,定是有不可饶恕的理由,否则,即便是信神入骨的魏人也会产生怀疑。
“当今魏王并非王储,当年他勾结外戚,发动宫廷政变,先杀先王、后弑先王后,又灭储君魏贤,试问,这样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狂徒,如何忝居王位?如何治理我大魏山河!”
当今魏王弑父杀弟逼死嫡母的传闻在街头巷闻早就传遍了,毕竟当年先王、王后还有储君魏贤都死的太蹊跷了,而且,王后与魏贤又都是在先王去世后的三四日就双双病故、失踪,可是那个时候,魏林已经掌握了大权,纵使他才十二岁,可又有谁敢站出来说他的王位名不正言不顺呢?
更为蹊跷的是,魏林登位不足两年,当朝学富五车、恩泽五方的霍太师就被冠以叛国通敌的罪名,魏林甚至没有给他申辩的机会,晨起定罪,当晚诛杀。
一夜之间,霍府哀嚎声不绝,一门老小三百余口尽数被杀,尸体堆积如山,血腥之气月余不散。传说中诺大的霍府,只留下了一个孤女,霍澜。而这位霍澜,在灭门不久后也消失无踪了。而魏人皆知,霍太师是储君魏贤的启蒙恩师,是先王钦定给魏贤的首辅宰相。
长久的沉默,魏兵中没有任何一丝反驳的声音,不是不想反抗,而是不知道该如何为君主开罪。张玄觉的这些杀人诛心的话,是他们从小到大都能听到长辈们悄悄议论的,虽然国令禁止议论王上,但悠悠众口,又岂是数道王令可以堵得住的。不得不说,张玄觉给了他们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魏兵看着高台上那个沐雪的少年,他脸颊洁白如纷纷落下的雪花,红润的嘴唇此刻微微颤抖,看不出是因为愤怒还是寒冷,只是任谁都能猜出此刻他隐忍的情绪尽数隐藏在那深不见底的双眸中。
陈俊桡瞥了一眼张玄觉,看到他微红的眼眶中噬满了泪水,虽然不知道他的泪水是因为大义还是什么别的,但显然他的话配合着那个子虚乌有的鱼腹天书,起到了震慑的作用。魏兵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却陆陆续续的转头朝着各自的营帐而去。
这场内乱,不用一兵一卒就被化解了。
“张兄。”
肩头突然的重量吓坏了张玄觉,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惊恐的盯着正对自己微笑的陈俊桡,只觉脚下悬空,一个重心不稳向下落去。耳畔的风呼呼刮着,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毕生难忘的早晨。
“玄觉,你怎么了?”
地面没有想象中的坚硬,张玄觉也没有感到疼痛,只是好像自己出现了幻觉,耳边竟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玄觉!”
“玄觉!”
阵阵呼唤终于将他拉回了现实,张玄觉看着放大在眼前的同袍,确认自己正被他抱在怀里,一个翻身,单脚落地。
“我靠,大白天的吃小爷豆腐!”
恶人先告状,张玄觉只能用这样的办法来化解尴尬,他环视一眼旁边的熟人们,咧着嘴,露出招牌的人畜无害笑容。
“都看我干嘛?还不让人脚滑了啊!走走走,外面怪冷的,回去喝酒啊!”
陈文林还想问些什么,但被同袍的眼神制止了。他想,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但这位张公子的秘密,是否会危机到大公子呢?
见证了这场兵变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舞着,同袍看着它们一瓣瓣落到张玄觉藏蓝色的袍子上、衣褶里、发丝中、青簪上……白茫茫的天地间,他一个人孤独的走着,他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没有亲友,没有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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