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雪夜忆情
鲜血的腥味随着风使劲儿的往鼻子里钻，同袍等人撤兵之时雪势渐渐弱了下来，等他们回到军营的时候，好似在庆祝此次袭扰成功般，落雪已停，满目洁白。
汇报战果后，同袍匆匆而去，出奇的连同泽都没见，而是命人准备了一桶热水，帮张玄觉清理周身的血迹。他很担心，张玄觉身上的血迹太多了，甚至分辨不出哪些是他的，虽然他执意说自己没受伤，可没有亲自确认，又哪敢相信他的连篇鬼话。
“同袍，我可以自己来，再说，谁的铠甲上没有点儿血啊，不打紧的。”
“我希望你一直都是那个笑容明媚的小道士。”笑了笑，同袍一片片的擦拭着铠甲，淡淡道，“我娘说，铠甲是为将者的护身符，不能破、不能污，战场之上溅了血虽然是寻常之事，但一定要在事后清理干净，不然会影响这个人的运数。以后，你的铠甲，我负责清理。”
“那多不好啊，好像我以下犯上欺负将军一样。”
张玄觉使劲拽着铠甲的一脚，但同袍不肯放手，两下用力，铠甲悬于空中，只是，不论他拽的多用劲，同袍手上擦拭的动作一直都没有停下来，反倒是变成了两人配合一般。
“同袍！”
“快擦完了。”
“你就拗吧，你说你有对我上心的劲头对嫂子，是不是也不至于连个风花雪月都弄成那副鬼样子。”张玄觉环着双臂，斜了他一眼，“那天我就猫在角落里看，还以为能多浪漫呢，渍渍，你也真是给我丢人。不过好在千秋一好骗，你弄得多丑，她都喜欢。要是遇上了刁钻一点的，你可就惨咯！”
“刁钻的我也不喜欢。”
“她日后若是刁钻呢？”
“那我就宠着呗。”眉头微蹙，瞬间展开，同袍温柔道，“她什么样我都喜欢，再说，如果女人不刁钻，说明她不喜欢你。凡是得过且过的，肯定是心里藏了旁人。小千心里只有我，我知道。”
“切，话语反复，前后颠倒。瞧给你得意的，还知道北在哪边不？”
“知道，你不知道啊？”同袍故意道，“赶明我问问小千有没有要好的姐妹，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话音未落，张玄觉的脸色突然黑了下来，像看着陌生人一般盯着自己。同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刚要道歉，将士就高声说着已经将木桶装满了，视线中，他连被血液浸湿的衣衫都没脱，就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下去吧。”
摆摆手，同袍甚至顾不得去看士兵到底走没有就连忙走到木桶旁，连袖子都没撸，直接弯下腰将他从桶里捞起，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视线中张玄觉脸上滴着血水，满脸泪痕。
“玄觉，怎么了？是受伤了吗？”
见他不语，紧张的将他的衣衫粗鲁的撕扯掉，抓着他的双臂，从上到下检查一番，没有发现新的伤口，但他的眼泪却一滴滴的落入木桶，溅起点点水花。
“玄觉，是内伤吗？”
“是！”抓着他的手，贴在胸口，张玄觉痛苦道，“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愈合的内伤。”
同袍没有说话，只是褪下了靴子后跨着步子，迈进了木桶，将他紧紧抱在怀中，感受着他的颤抖，给予着抚慰。
趴在他的肩头，张玄觉想着与小师妹玄灵的点点滴滴，最后视线定格在她死于万箭穿心的的模样，再也忍不住那份时时都能将自己吞噬的悲苦，嚎啕大哭。这是他在玄灵去世后，第一次哭。因为他执拗的坚信，只要自己不肯承认，事实就是没有发生的，若是有人问起，不过是大梦一场，只是两年过去了，那个睡下的少女，再也没有睁开过那双灵动的大眼睛。
“同袍！同袍！”
“我在，我在。”
“秦同袍！”
“我在！”
张玄觉不断的叫着他的名字，同袍不断的回应着我在。一时间，帐外围了很多闻声而来的人，但却谁都没有勇气走进去问一问发生了什么。因为第一个发现端倪的蔺桡，正抗着长刀守在帐帘前，冷冷的、带着威胁的盯着每一个人，以无声之态逼迫每个人都不许向前。
其实蔺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可能是因为张玄觉救过自己，给了自己新的生命，也可能是往日开朗的他今日流露出了令天地都悲恸的哀嚎，引得自己无法坐视不理。谁还没点儿难熬的过去呢？越是开朗的人，说不定心里越是痛苦难耐，张玄觉是个万人迷一样的开心果，可因为这样，才惹人疼吧。
原本冒着热气的木桶中水渐渐凉了下来，同袍将张玄觉抱出来，扯过被子将其裹紧，轻轻的擦拭着他面上的泪痕，满眼疼惜。他不愿意提起为何情绪会突然崩溃，自己也不愿去揭开那伤疤，便只是如年少时搂着同泽一般，轻轻的摇晃着身子，哼唱着秦国故地的童谣。
“父亲……”
这是同袍第一次听到从张玄觉得口中喊出“父亲”两个字，自己一直以为他是个孤儿，可是现在想来，哪有几个像裳儿亲生父母那般狠心的爹娘呢？玄觉从不提起自己的身世，一定是因为经历了无法言语的痛苦。
“玄觉，若我能早些年认得你，你是不是就不用活的像现在这么辛苦……”
心疼又自责的擦拭他睡梦中还流出的泪水，同袍轻轻的叹了口气，不禁扪心自问，如果真的能早些年遇到他，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保护他呢？
蔺桡听着军帐里面安静了下来，便不请自来的将木桶中的冷水一桶桶的重新换成了温热的水。他没有打扰两人的安静，不言不语，心中似乎已经明晰所有，只是他不敢说自己对所有痛苦都感同身受。毕竟，痛苦的因由不同，程度也不同，就算一个人体会了另一个人所有的痛苦，也做不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木桶重新冒着热气，同袍怕张玄觉会感染风寒，便将他重新抱进了木桶中，看着他好似木偶一般在其中滑落坐下，挽好袖子，默默的拿起了帕子，沾了水，轻轻的擦着他周身的血迹。
张玄觉出奇安静的任由自己摆弄，视线中他的身上除了双臂，那些平日看不到的地方，满是密密麻麻的伤痕，同袍的眼泪随着一擦一拭间，肆意滴落。脑海中是相识以来他每每嗜血的模样，或许，正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伤痛，他才会故意装出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只是，他忘了，那些伤痛，即使隐藏的再深，也会疼的人连呼吸都不敢。
半个时辰后，当同袍将他的全身擦拭完，发现他已经睡着了。那长长的睫毛，静静的覆盖着眼睑，面上的泪痕还未干，睡梦中，他眉头紧锁，眼泪还会下意识的滑落。
疼惜的拧了温热的毛巾，轻柔的擦着那惹人怜的泪痕，同袍将他从木桶中抱出，换上了干净的衣衫，才将他塞进一床干爽的被子中。由于害怕他半夜会觉得孤单，便留了下来，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守了一夜。
“醒了？”
“嗯。”喑哑着嗓子，张玄觉见他衣衫未换，试探的问，“你在这坐了一夜？”
“一夜。”
“同泽……”
“他应该睡得挺好，要是睡得不好，估计舅舅会骂他吧。”微微一笑，同袍拍拍他的手，“伙房刚才来说，今早吃粥，你是在这里吃，还是去跟大伙一起吃？”
“你在哪吃？”
“我陪你吃。”
绝口不提昨夜的事，同袍摸了摸他的头，转过身悄悄的吸了吸鼻子，凌晨就感觉到自己有些头疼，应该是昨晚湿着的衣衫没有换寒气入体所致，但他明白此刻大敌当前，自己没有权利生病，更不能让张玄觉感到内疚，所以只能忍着，而且他侥幸的想，说不定忍忍就痊愈了。
“我能不能不吃？”
“不能。”
“那我在这里吃。”
“好，你等我。”
没有过多的言语，同袍一如往日，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张玄觉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有些紧张。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却一个踉跄连人带被都滚下了床。
“玄觉！”
听到身后噗通一声，同袍紧张的转身狂奔，单膝跪在他身边，将他裹着被子抱进怀里，重新放到床上后，检查他没有摔伤才长出一口气。
张玄觉已经很少体会到这种被人关心的宠爱，他很羡慕同泽，因为他虽然没有了父母，但有个爱他如命的兄长。如今，自己再也不用羡慕旁人，因为自己也有了一个不论自己作什么，都不问对错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人，他就是秦同袍，自己的挚友。
“同袍，我真的没事。”
“都摔地上了还说没事！”
同袍不敢再走，害怕他会再出什么事，虽然自己刚刚已经悄悄的为他把过脉，除了有些虚弱并无大碍，但虚弱已经不容小觑，自己说什么也不能离开他。
“你看你紧张的样儿，我真没事，昨天晚上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张玄觉的嘴比死鸭子还要硬，“要不，你给我熬一碗灵芝水来？”
“来人，去叫孟春晓！”
“你看你，我让你去熬，你使唤人家春晓兄弟干啥？”
“我不是使唤他，我得看着你。”同袍不理会他的白眼，软下声音，“你有多能逞强，我很清楚，所以别打算骗我。”
“你看你这话说的，跟打情骂俏一样，人家都不好意思了。”故作娇羞，张玄觉笑着拧了一下他的鼻子，“你呀，还是多跟嫂子上上心，我大老爷们一个，活的粗糙，不打紧的。”
“打不打紧，你说的不算，我说的才算！”
素来不喜欢被人命令和管制的张玄觉，这一次面对同袍的霸道管制十分享受，他乖巧的点了点头，顺着他的动作躺在床上，眨着眼睛，含情脉脉的看着这个俊朗的少年，直到他败下阵来转过脸去，才哈哈大笑、得意的挤眉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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