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重回平江（10）

昏暗的烛光下，连日的雨水没有冲淡千洵苑的紧张氛围、反而透过浓重的湿气带来更甚的焦躁。众人焦急的守在门口，却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错过屋里的任何一丝响动。

        床边的木玄空捏着一根银针，精准的刺入太阳穴，原本如尸体一般的孟洵突然颤抖起来，颤抖的幅度随着银针的深入越来越大，最后连带着整个木床都嘎吱嘎吱的响了起来。

        “里面怎么那么大的动静？”

        屏气凝神，虽雨水淅沥，但屋内的任何一个响动仍如灌顶的雷声一般震耳欲聋，秦怀山越过众人，下意识的要推门而入。他的小洵，此刻正在生死线上挣扎，而自己却只能如十五年前眼睁睁看着将军和夫人凉透了的尸体一样束手无策，五脏六腑都好像在油锅中翻来覆去的煎炸一般，疼的难以呼吸。

        “怀山叔，再等等，等我哥的消息，舅舅一定会没事的。”

        秦同泽连忙抱住了要冲进去的秦怀山，虽然自己也怕的要命，但他更相信兄长，兄长说舅舅有救，就一定是有救。

        旁边的许淳扬等人也不比秦怀山更好过，他们甘愿站在雨中，企图用冰冷的雨水克制自己的焦躁，可天知道他们有多想冲进去陪在孟洵身边，哪怕只是看着他挣扎，也好过现在什么都靠猜测的好。

        为了避免感染热寒，屋内的火盆子灭了两个，只留下一个，孟洵额上的汗珠却越来越大，苍白的脸颊缓缓的转红，红如烧红的铜壶后又瞬间白如冰霜，秦同袍跨坐在他的腰间，小心翼翼的按着他的双臂，以免他无意识的举动将自己反伤，反复辗转七八次之后，那似有若无的呼吸才开始慢慢均匀起来。

        秦同袍擦拭着舅舅早已将枕头浸透的脸颊，心疼的无以言表。可他也是欣喜的，毕竟这个一生都要强的男人，终于从死亡线上又爬了回来！

        “呕！”

        随着木玄空快速抽出银针，孟洵猛的吐出一口黑血来。门外的秦怀山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煎熬，一把推开抱着自己的秦同泽，不管不顾的推开门冲了进去。许淳扬等人等待这一刻好似等了几万年那么久，也连忙跟在后面。只是自己的身上湿哒哒的，害怕会将寒气传给孟洵，双脚想上前却只能讪讪的远远站着眺望床上的情况，一颗心反而比站在门外还要煎熬。

        “小洵！同袍，怎么样？小洵怎么样了？”

        抓着秦同袍依进的手因紧张而不住的颤抖，视线落在孟洵那仍旧惨白的脸颊上，隐忍的眼泪夺眶而出。秦怀山虽问了话，却不给同袍回答的机会，如握着稀世珍宝一般疼惜的握着孟洵冰凉的手，双肩因哭泣而不住的耸动着。

        “小洵，你不是说回到平江城还要去那棵歪脖子树下舞剑吗？我看过了，那棵树还在，你醒来咱们去，带着玉堂的骨灰一起去，小洵……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你的怀山啊……”

        “孟洵……”

        许淳扬哽咽着却不敢上前，他与岑槐紧扣着对方的手，以此互为依靠。秦亮则靠撑着太师椅的扶手才勉强站直。

        “副帅，你一定要挺过去啊……”

        喃喃着，秦念君远远看着父亲难过的模样，视线落在秦怀山那削瘦的脊背时，红了眼眶。但她咬紧了手腕，强迫自己不许落下泪来，因为她不信那个记忆中天上地下一家独大的孟阎王会就这么撒手而去。她一直认为这个傲气的不可一世的男人，会是名流青史的大英雄，大英雄怎么会早亡呢！

        “念君？你怎么不进去？”

        千秋一见她的衣衫都湿透了，连忙将身上的披风卸下将她裹了起来。对于千秋一的心性花木云比谁都懂，他知道自己拦不住她，便也没有阻拦，只在她卸下披风的同时，也将自己的披风卸下将她重新裹了个严实。

        “我就在这里看着……也挺好的。”

        随意的擦拭着泪水，勉强扯出一抹笑容，秦念君指了指里面的秦同袍，见千秋一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进去的意思，不着痕迹的微蹙了眉头。

        “我……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千秋一瞥了一眼花木云，淡淡道，“副帅的情况紧急，我就不进去给敬之添麻烦了，兄长，今晚是我们巡夜，走吧。眼下咱们能做的，也只有守好这班岗，守好这座城。”

        “不麻烦的……”

        秦念君刚想说大少爷现在很需要你陪在身边，可不知道为何，当千秋一眉眼间闪过的那一丝落寞让她只能将那已经溜到唇边的话又硬生生的哽回了喉咙里。好像此刻不论自己说什么，都像在亵渎一般。

        目送着千秋一离开，她与花木云一前一后的走着，两人未看彼此一眼却步伐出奇的一致。秦念君忍不住想，难道外界的传言都是真的？千秋将军并不想嫁给大少爷，她心心念念的是这个叫花木云的温润男子，而她之所以与大少爷定亲，不过是双方家长的一场政治上的联盟？可如果真的是这样，她又为何看起来很心痛的样子？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房间里突然传来了欢呼的声音，她的双脚不听使唤的朝着房间跑去，来到门口的时候，只见孟阎王正倚在秦怀山的怀里，双眸失色的哀思着。

        “没死成……那就继续活着吧……”

        呼噜了一句连自己都没听到声音的话，孟洵无力的抬眼看着秦怀山，本以为没有只觉的心，更加疼了，他那一滴滴不受控制滴落的眼泪，如一块块巨大的石头，劈里啪啦的砸在心口、心尖。

        “小洵，你认不认得我？”

        “怀山。”孟洵哑着嗓子，扯出一抹笑来，“别哭了，从前你哭起来梨花带雨，今天却出奇的难看……真的很难看。”

        孟洵干裂的嘴唇因勉强扯着笑容而渗出血来，加上十五年前，三次的失而复得，让秦怀山彻底的明白，此生若是没有他，自己怕是一刻也不愿苟活。所以，什么世俗眼光、什么流言蜚语，要多猛烈就多猛烈吧，自己再也不怕了！因为，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与孟洵的命相比，根本一文不值。

        俯下身来，听凭内心的指引，秦怀山和着泪的唇轻轻落在了孟洵苍白的唇上，没有激烈的痴缠、亦不存在辗转的温存，只是蜻蜓点水一般，两人却以泪和血，感受了彼此内心最真诚的情感。

        “从今以后，你的命是我的，你要敢死，我就跟你一起死！”

        孟洵本以为将平江城重新夺回来就能卸了肩上的责任，可如今看来，自己记得战场的使命，却忘了，怀山也是自己的责任，而且还是自己主动选择并死皮赖脸争取的责任。是啊，他那么傻，又是个一根筋，说不准真的会殉葬，那样真是浪费了他这张花容月貌的脸。

        挣扎的起身，孟洵昵着秦怀山，又环顾了一圈哭红眼的众人，虽虚弱却还是卯足了力气，霸道的将他揽在怀中，灰暗的眼神恢复了些许明亮。

        “诸位兄弟、血脉为证，今后我孟洵这条命，归秦怀山了！”

        山河破碎、爱人无恙，浠沥沥的雨水敲击着瓦砾，也落在每一个人的心间，只是这场原本充满哀伤的雨，此刻也正消减着伤痛，润物着新的希望。

        欢喜之余，秦同袍瞥到秦念君，惊愕的发现她身上的披风是千秋一的，又四下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不免心急，生怕她除了什么事故。他匆忙的对木玄空点了点头，又与舅舅言语了几句，便焦急的离开了房间。一颗心刚落地，又重新悬了起来，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直至如飞奔一般的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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