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平川之事（23）

轰隆隆的雷声霹雳而来，瓢泼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昏暗的烛光带着一丝温暖的色彩，房间内的人因局势的不利各个忧心忡忡。

        蔺桡离开的时候，对旁人一向话不多的他，千叮咛万嘱咐的将蔺山托付给了孟洵。当蔺山听说洛枚拐跑了千秋一的时候，对这个弟弟的心性不抱任何希望的他还是诧异的惊了。他不想承认洛枚这段时间的表现确实让人看着升起了原谅的苗头，可如今他的行为……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军中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洛枚与蔺山的关系，知道的人因蔺桡的恳求，都选择了守口如瓶。但因两人的相貌尤其相似，就连孟洵也曾猜测过，却始终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此刻余光中，一向柔善的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过如此”的情愫，孟洵几乎一瞬间就笃定了他和洛枚的关系。

        “副帅，蔺桡孤苦无依，蔺山是我唯一的亲人，蔺桡此去，赌命赌运，还望副帅能答应我无论发生何事，保全蔺山，不让他受到半点伤害。”

        耳畔犹回荡着蔺桡的嘱托，孟洵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放弃了对蔺山的算计。他看着堂下单膝跪地的外甥，缓缓摇了摇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己无法用男人的立场去苛责于他，但作为将军，他又确实犯了大忌。

        “请舅舅褫夺同袍将军之职。”

        “将军！三思啊！”

        “副帅，不可允诺呀！”

        在场的所有人都因秦同袍的请辞而震惊，纷纷跪下，一边请求孟洵不要应允，一边请求他不要一时乱了阵脚，以大局为重。

        起义军之所以坚不可摧，不只是一群想要看到山河一统的决心而凝固的，更重要的是大家的心里都有一个精神领袖，那就是秦家人。

        秦长玉的舍身大义、秦同袍的文物全能、秦同泽的能屈能伸，十殿阎罗的拼死一博都是无可替代的纽带。而如今，同袍这个秦长玉的长子若是不再为将，起义军别说一统天下，就是当下的局势也定是稳不住的！

        “请舅舅褫夺同袍将军之职。”

        孟洵眼中含泪，充斥着不解与不可置信。孟洵不信同袍没有考虑过他退出起义军的后果，他这是要拿百万将士的命去换千秋一一人吗？他是怎么了？完全没有当年的英姿与果决，变成了一个市井小人一般，不顾大局，只顾蝇头小利的宵小之徒。

        “大公子，家主穷其一生都在保护百姓、造福苍生，若是他泉下知道你为了一个女人，抛百姓、舍将士、毁自己、灭江山，该有多难过啊！”

        岑槐一听将军府出事了，什么也不顾的硬是咬牙忍痛的从床上爬了起来，一路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才勉强撑着门框，弓着腰，双腿打颤的站立着。

        “岑槐，你怎么来了，快到床上躺着。”

        秦怀山一见身上满是泥泞的岑槐，夺步而去，眼疾手快的将根本站不稳的他扶着往床边走。他不停的给秦同袍使眼色，可这个臭小子不但不听话，反而将眼睛紧紧闭上以示心志。

        “同袍不信神、不信鬼，父亲已死，断是见不到同袍今日的。再说，秦家不止我一个儿子，军中没有我，自然还有同泽！同泽已经长大了，可以担负起振兴山河的重任，你们又何须苦苦逼我！”同袍猛的睁开眼，无情的环顾众将士，怒道，“我就不信，这天下不姓秦，还能就灭亡了不成！”

        “混账！”

        俯身揪起他的衣襟，将秦同袍从地上拖拽而起，孟洵双腮颤抖、怒气冲天，抡圆了手臂，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他的嘴角便留下血来。

        “副帅，切莫动怒！”

        耳边是众位将士为自己求情的声音，面前舅舅眼中的失望如一柄长剑，深深刺入了心窝。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是莽撞的、是不顾大局的，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人总要做出选择的。

        人死如灯灭、山河日月换，这天下没有自己，不会亡，可小千若是没有自己，一定会出事！自己已经负过她很多次了，如今的生死关头，难道还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个人去跳吗？

        人非草木，心非顽石，又怎么忍心？

        “舅舅此举，可是应允了同袍的请愿？”

        “哥！你别跟舅舅拧着来了，就算没有你，嫂子也不会有事的！”秦同泽拉住兄长的手臂，恳求着，“哥，我们都会拼力去救的！我们每个人都会拼命的！你就相信我们吧，哥！”

        回眸看着弟弟微红的眼眶，那双与母亲一模一样的漂亮眼睛此刻正噬满了泪水，不再像小时候遇事便哇哇大哭了，他在隐忍，如一个顽强的大人一样。

        “同泽，你长大了，哥很欣慰。起义军，就交给你了，我……我不要江山，我只要小千活着。”

        “哥！”

        秦同泽很想再努努力，说不定兄长就能在关键的时刻回心转意，可当他看到兄长眼中的决绝时，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强迫兄长去放弃一件他已经认准了的事。他叹了口气，挪开了身体，低头间，眼泪顺势而落，他不禁想，如果此刻张玄觉在，说不定还能拦住他。

        “谢谢。”

        秦同袍对着弟弟点了点头，当他正准备拜别各位将领的时候，只觉脖颈传来一阵凉意。这种触觉他是熟悉的，是舅舅的黑枪。

        “如果你今天硬要从这个门走出去，别怪舅舅无情！”孟洵忍痛道，“与其让你乖乖被俘成为起义军的软肋，覆灭百万将士！还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也算为灭魏之路，荡平障碍！”

        “副帅，不能啊！”

        “副帅，大公子只是一时心急，您枪下留人啊！”

        “舅舅！”

        “小洵，不要。”

        众人求情的话萦绕耳畔，孟洵也不想杀了同袍，可如今他不但犯倔不顾自己生死，连从小耳濡目染的大义、家国都完全抛诸脑后，这岂是一国国主该有的胸襟！误国的并非女子，而是昏君！花木云当年为了保护千秋一的话，如今看来，竟如醍醐灌顶一般。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乖乖回到你的房里给我反省，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要么从这里走出去。”孟洵握着□□的手微微的颤抖着，他继续道，“不过你若是走出去，可要好好想一想，若你成为敌国俘虏，众将士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辱，届时他们一定会束手投降，主动赴死。你的家人、将士、家国，可都要因为你的一己之私，断头、流血而亡。你的国家也要异姓，你的百姓还要继续饱受他国□□虐待。你的女人能不能活，我不知道，但他们的家人，一定会死！没有你，山河还是那个山河，但国家就一定不是那个国家。你是个男人，但你也是个将军，一个人的水深火热，还是一国人的水深火热，你选吧。”

        主动将□□收回，孟洵挥手示意众人让开一条路，他的心里七上八下却还要故作镇定。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那杯早已凉透了的茶水，缓缓如滚烫时一般，吹嘘着饮下。

        半晌，就在众人按耐不住焦急内心的时候，秦同袍回头瞥了一眼镇定自若的舅舅，双目失神、双臂下垂、呆若木鸡的走入雨中，他推开了弟弟举到头顶的雨伞，轻轻擦拭了他脸上的泪水，行尸走肉一般的朝着自己的小院走去。

        就在挣扎的最后一刻，秦同袍不得不做出一个如剜心一般的决定，舍小、保大。他的确不能因为小千一个人，置所有将士的生死、所有将士家人的生死、秦国百姓的生死而不顾。

        因为即使这个红尘中没有鬼神，天地间还有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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