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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三大能


晚饭后,娘俩不顾舅舅们挽留,踏着月光回家了。

        还不到家门口,曹忠钺悄无声息从暗处冒了出来,手里提着短棍,招呼道:“五奶这么早就回来了!”曹信玖道:“好灵的耳音。正好,这里有给你捎的酒肉干粮,都热乎着,快吃吧!”

        “吃过了,我们几个晚上约好了三更天在我那碰头,有人带杠子头火烧和咸菜,那东西扛饿,晚上打猎不能喝酒和吃口味重的东西,那些野物鼻子灵得很。”

        曹信玖很好奇:“你这打猎本事跟哪个学的?有空也带带我。”

        曹忠钺笑了笑:“不用学,挨饿时,啥办法也会了。想要跟着一块儿耍耍的话,等秋后吧,那时庄稼收了,地里空阔,没有挡碍,可以大跑大蹿,象夜猎这样的细活儿就不叫你了,怕你毛手毛脚惊了野物。”

        “现在时辰还早,有明月有清风,我烧点水,咱们啦它个痛快!”

        “今晚要用到家伙什还没收拾好呢,后面我们找时间。你跟五奶跑了一道,也早歇着吧!”

        “那明天过来,傍黑我烧好水等着,猴子他们几个小子也一起来。”

        “好,那就明天。”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曹信玖跑步练拳毕,吃罢早饭,去找曹瑾言商量找匠人的事。

        来到曹瑾言家,转过照壁,见院子里柿子树下,闫氏跟另外两个老太正在说话,说到高兴处,手舞足蹈开怀大笑。曹信玖问道:“嫂子,二哥在家吗?”

        闫氏回头答道:“你去申明亭吧,到那一准儿找到他。”曹信玖答应着直奔申明亭而来。

        出了土城东门,往北一拐,只见申明亭下散散漫漫坐着几个老头,或短衣,或赤膊,正在饶有兴味地欣赏亭子中一人慷慨陈词,此人与曹瑾言是人群中仅有的两个身着长衫的,长得干柴骨瘦,下面两根竹竿腿撑着骨架子,肩膀上三根筋挑个油葫芦头,满脸核桃纹,看不到一丝肉,灰布长衫套在身上咣里咣当,象极了田地里的稻草人,此时正唾沫横飞讲到兴头上:“我操他个丈母娘,竖起个屌来没有点屌荫凉,还净些屌毛病,要不是老子出本钱,要不是老子手把手教了他,他能撑起这块门面?耗子尾巴上长疖子--他以为自己多大能(脓)水?”

        这样的污言秽语出自貌似斯文人之口,曹信玖听了心中暗笑,忽听下面一人接茬道:“老黄,这次你操他丈母娘算是操对了一回,谁叫你是他老丈人呢!原来你一开口就操,操奶奶操爷爷操祖宗操板凳甚至操牲口,就没有操对过一回。”

        “操,你懂个屁,说你不读书满肚子都是大粪你还不服,今天教你老东西一个乖,文章里面的‘之乎者也矣’这些字眼哪有真内容?所以才叫虚词,但没有它们又不行,文章的语气表达不出来,所以又叫语气助词。脏话就是你们这些粗人的语气助词,我怕说正经话你听不懂,所以才随着你的语气说。”

        “你个老黄话里面都带刀子来,什么叫说正经话我听不懂,我就那么不正经?”

        “不信我举个例子:我听你老骂你孙子‘王八羔子’,这其实只是说明当时你很生气,并不是说你孙子真是王八羔子,如果他真是王八羔子,你儿子岂不变成了王八,你也变成了老王八?”

        “咦--你个老黄!好好的圣贤书读到你的狗肚子里算是糟蹋了,再从你狗嘴里吐出来比屎还臭,活该你女婿刺挠你!”

        曹瑾言正一言不发眯着眼睛看他们斗嘴,忽然一转眼看见了曹信玖,站起来喊了声:“兄弟有事吗?”

        曹信玖答道:“还真有事,去家里寻你不见,嫂子说你一准儿在这,就找到这里来了。”

        这时那位老黄插言道:“老曹,这位小哥气宇轩昂、谈吐不凡,看着眼生,是哪一位啊?”

        “他的父亲曹智广你应该认识,他是曹智广的儿子叫曹信玖。”

        “啊,想起来了。”刚才油腔滑调的老痞子立马变成了文质彬彬的饱学宿儒,站起来向曹信玖拱拱手:“青年才俊,后生可畏啊!”

        曹信玖赶紧回礼:“不敢,不敢!”

        老黄抬起头呈若有所思状:“应该是在十几年前,那时你应该十多岁,当时潍水东岸齐王点将台刚刚重修完毕,遍邀左近号称名流者济济一堂,可称一时之盛。鄙人有幸忝列其中,老曹也在受邀之列,那时你作为老曹的得意门生被带出来见见世面,所以有一面之缘。席间高密县教谕提议请在座的青年才俊拟一副楹联刻在新落成的门柱之上,以示我潍水两岸文道昌盛、后继有人。后生们要人前显耀,纷纷献宝,可能老曹要试你才思,顺便也让你拟了一副呈了上去,甄选良久,没想到是你的作品中了选,‘水击北海三千里,功成汉祚四百年’,气魄宏大,意蕴深远,至今还刻在点将台齐王阁门柱之上。事后大家得知此联的作者竟然是只有十多岁的小小孩童,出自丹山曹家私塾,纷纷赞叹,说李义山的‘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就是为你写的,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曹信玖连连摇手:“惭愧,惭愧,大器未成,瓦瓮已久,只求能‘苟全性命于乱世’足矣!”

        “也对,孙文灭了大清,取消了科举,‘虽抱文章,开口谁亲’呐?还是苏东坡来得洒脱,‘不如归去,做个闲人’吧!”

        这时那位跟老黄斗嘴的老汉嚷道:“我说老黄,你这满嘴破头烂腚的胡逼狗屌听习惯了,突然改了细皮嫩肉的之乎者也,就像马尿装进那细瓷碗--样子是那个样子,味儿满不是那个味儿啊。人信玖兄弟是来找瑾言有正事的,你这半路的程咬金砍了三斧头就好了,怎么还没完了?”

        老黄略显尴尬地冲曹信玖一笑,道:“山野匹夫,粗言陋语,不必介意,若日后有暇,能对坐清谈一场,当是人生快事!”曹信玖笑着点了点头:“不胜荣幸之至!”

        曹瑾言对曹信玖说:“这里人多,有事我们家里去说。”然后告别众人,一同离开了申明亭,一路边走边谈。

        曹信玖说:“去我家吧,清净,沏上茶咱哥俩慢慢聊。”

        曹瑾言道:“好,咱先说正事儿,兄弟找我到底啥事啊?”曹信玖就把找匠人收拾屋子和院子的想法说了。

        “这事儿好办,包在老哥身上,木匠找大朱聊张麻子,活儿实在,工钱也合适,泥瓦匠找周家庄三只眼老周,他的活儿细致周正,经他包工的房子,好看又耐久。”

        “啥时能动工呢?我希望越快越好。”

        “这几天肯定不行,刚过了山西兵,祸害得不轻,家家都在整修,匠人活儿都满满的。我去给问问,得个准信儿再告诉你。”

        “那行,这事儿就托给二哥了。”

        “咱们客气啥,老哥别的没有,工夫有的是。”

        一路走走谈谈,不多时来到了曹信玖家。

        进了门,柳氏招呼着沏了茶,说了些“以后多帮衬你大弟”之类的客气话,继续收拾屋子去了。

        弟兄俩安安静静坐下来,继续聊起来。

        曹信玖问道:“刚才在申明亭那个穿长衫的瘦竹竿就是你上次说的老黄吧?”

        “你猜得对,就是这个老黄,名字叫黄晏梓,老家住东南五里山前村,早年间家里有良田百顷,是咱们这一带有名的富足人家。到他这一代,千顷地只生了这一棵单丁独苗苗,从小娇生惯养,读书时倒颇有几分聪明,中过前清秀才。因自小娇养过甚,身子羸弱,婚后育有两女,再无产出,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叫做‘万贯家财,至我而绝’。也正因如此,族中无赖子弟多有觊觎其家产者,甚至有的当面刺挠他,说反正你一伸腿这些都是我们的,何不今天就把花不完的提早分给我们,也好卖个人情?老黄一生气,说既然如此,不如趁现在我量力而为,能花多少算多少吧。从此放出话来,老黄要广交天下豪杰,无论是卖艺的、赶考的、行商的、赶脚的,凡是路过丹山镇,有了难处,只要拜过老黄的码头,几两盘缠总是有的。又因为爱听戏,就买了一个茂腔戏班子,置办了全套行头,天天听戏,听腻了旧戏就自己写了新戏让他们排练。如此这般,银钱流水介花出去,不够了就卖地,几年时间就把家产就踢腾了一多半。大闺女出阁时,他更是卖了据说二十多顷好地大操大办。后来老太死命地劝,说缸已经见底了,不能再这么折腾了。老黄才遣散了戏班,除了留下百十亩地作为棺材本收租子,其余的卖了作本钱,在镇上开了间绸布庄,小闺女就招了店伙计做养老女婿。你去的时候,正赶上他发女婿的牢骚,因为老黄早年的名声,又有路过的打把式卖艺人遇到难处向绸布庄求助,女婿是穷苦出身,把一个铜板看得比锅盖都大,不肯再出血,被老黄训斥一顿,不想这次闺女也给女婿帮腔,老黄落了下风,无处撒气,就到申明亭过过瘾,嘴硬一回。”

        “这个老黄说话有点意思,象孙行者的金箍棒,能粗能细。”

        “这就是他的可爱处,虽然说话口无遮拦,满嘴放炮,但因为胸中颇有几两墨水,一张血盆大口,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没有他搭不上来的腔,有他在,肯定冷不了场。”

        “刚才去你家找你的时候,看见有两位不认识的大嫂正跟嫂子聊家常,不知是谁。”

        “她们是不是象母鸡下了蛋一样咯咯哒哒聊得上了天?”

        “是很高兴。”

        “你算是开了眼了,咱们这一带有名的‘三大能’在我家风云际会,被你偶遇了。”

        曹信玖笑了:“咱们这里还出了这号人物。”

        “她们二位人送诨号‘天不怕’‘鬼难拿’。”

        “一定都有来历。”

        “可不是!先说这个‘天不怕’,家住北边柴家庄,就是我们常说的‘滚刀肉’或者‘母夜叉’,长得傻大黑粗,浑身上下统共一个心眼,还偏偏爱装那精明人去赚人便宜,一旦被人看破--关键是傻子都能看破--话不投机,就骂街撒泼打滚,如果碰到硬茬,跟她对了仗,她娘家那五个如狼似虎的侄子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至今未有败绩,所以十字街头横着走,得了个‘天不怕’的诨号。”

        “那‘鬼难拿’呢?”

        “这个‘鬼难拿’是真难拿,家住西北孙家庄,家里是开情理铺子的,我们常说‘无理争三分’就是高手了,到她这里没赚到便宜就相当于吃亏了,无论是不是她的情理,绕来绕去到最后都是她的情理,要抓她的情理除非是阎王爷出手,所以人送诨号‘鬼难拿’。”

        曹信玖笑着说:“再加上二嫂的‘能不够’就凑齐‘三大能’了。”

        “兄弟你算说对了,你嫂子这个诨号成名多年,实至名归。唉,二哥这一辈子就毁在这个能女人手里了。”

        “二哥可别这么说,我看二嫂待人接物还是很场面的。”

        “兄弟啊,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旁人只会看鞋好不好看。两百年前的蒲松龄最是我知音。”接着象唱戏叫板一样长声吟道:“你,就是老天爷亲自给我择配的穷神呐:自从你进了我的门,我受尽无限窘,万般不如意,百事不称心,朋友不上门,居住在闹市无人问。你着我包内无丝毫,你着我囊中无半文,你着我断困绝粮衣服俱当尽,你着我客来难留饭,不觉的遍体生津,人情往往耽误,假装不知不闻。”

        曹瑾言显然胸中郁积已久,今日要一吐胸中块垒,自顾自继续道:“你嫂子娘家家境好,也粗粗认得几个字,当年两家结亲也是看门当户对。谁知过门不多久,她就开始对家里诸般事物指手划脚,总觉得一肚子本事没施展出来。老人一看,既然早晚要分家,那就早分早安稳,于是找了舅舅们和族里几个老人主持分了家。我们分得的是西坡几十亩山坡地和家里的榨油坊,老大分得了北坡的水浇地和老宅。之所以要榨油坊,是因为你二嫂觉得自己会认字,比一般的老娘们强,肯定有本事把油坊经营好。这就是读书的害人处了,真要大字不识一个,女子无才便是德,万事听人劝,无非就是一个平常人过平常日子呗。能做到博观约取、厚积薄发,那真要破万卷书才行的,最怕的就是这种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诸葛亮早就把这种人说透了:只会寻章摘句、数黑论黄,下笔空有万言,胸中实无一策。自从分了家,油坊的经营你二嫂就当起了慈禧老佛爷,从进豆子到榨油,再到批发,里里外外一把手,眉毛胡子一把抓,她想得也蛮好,送豆子的货款拖欠着,干活儿的工钱拖欠着,有要货的款到发货,所有的刀柄必须攥在自己手里,好事都是自己的,别人都是傻子。最后的结果就是,不上三年,客户没了,干活的走了,第四年彻底倒槽关张。”

        “那二嫂做得不对付的时候你也不劝一劝?”

        “这就说到她那两个好朋友了,‘鬼难拿’专替她找情说理,清理不通时‘天不怕’再教她撒泼耍横,真正做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时也不是没打过仗,甚至也找了娘家他舅来说和,一概无用,按照他舅的说法就是‘好言难劝该死鬼’,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拿着一个个肉包子打了狗,直到所有的肉包子都耗光为止。”

        “多亏还有那几十亩山坡地垫底。”

        “这几十亩地她也打过主意,说是要卖了,再加上我那些年教书攒的一点积蓄,然后东山再起。当时我放了狠话,再折腾我就休了她,这才刹住了车。这些年四书五经不吃香了,私塾也关了,家里的日子基本上靠这几十亩地收租子过活,都是“人”字号的薄地,收的租子能喝饱黏粥就不错了。有点缝缝补补的针线活儿就指着你那出嫁的大侄女回娘家帮忙。”

        “二嫂这么年轻就做不了针线活儿了?”

        “唉,问题是她从前也不做针线活儿啊。还有一样好处人所不及,就是饭食做得那叫一个难吃,你打听打听,什么时候来客我留过饭?因为实在是没法留。她做饭的出发点从来不是考虑到人的口味,怎么把味道做得好吃,而是怎么省事怎么来,她能把每样食材的缺点发掘得淋漓尽致,羊一定做得膻,鱼一定做得腥,鸡蛋能炒得咬不动,她最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有草不怕驴叫唤’,说吃不下还是因为不饿。”

        “这些都跟‘能不够’的诨号不沾边啊!”

        “她的心理我这些年也琢磨了,总觉得自己就是个干大事的女人,嫁到我们曹家小门小户的屈才了,让她象其他女人一样,在柴米油盐这些家庭琐事上花工夫就是在藐视她。油坊倒槽了,她没有了施展的舞台,为了继续显摆自己的能耐,就养成了几个非常讨人嫌的乖张毛病:第一是专门替人打谱,谁家娶亲啦,谁家嫁姑娘啦,谁家盖房啦,她总是跑到前头拉狗屎,不请自到,到了场合上就指手划脚,明白人一听就知道她那是胡打谱,只是碍于情面不说破而已,她说她的,人该怎么办还怎么办。第二是爱揭人短,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还没有件烦心事?她倒好,越是在人多的地方越是兴高采烈地揭别人的疮疤,为这事没少跟人打仗,打仗吃了亏回家就发狠,要学那‘天不怕’让我纠集孩子们去找人家算账,咱本来就理亏嘛,我就不去,她就骂,说嫁到这家来算是倒了血霉,被人欺负了只能象王八脖子一缩。唉,我们家在丹山街这几辈子的人缘算是被这个老娘们踢腾光了。这第三最要命,因为相识的见了她象见到臭狗屎一样躲得远远的,她觉得一肚子能耐没地方展示啊,赶集的时候那些摆摊的贩子可贼了,专拣她爱听的说,冒着天打五雷轰的风险昧着良心硬夸,说她如何会持家,如何会打谱,三言两语就把她哄上了天,然后掏光口袋,该买的不该买的满满地买回来,放在家里等着生虫。这个‘能不够’的诨号就是先从那些贩子嘴里叫响的。”

        曹信玖一想,君子不闻人之过,赶紧转移话题:“前天晚上说登云大侄子去东北了,当时人多,也没细问。咱在家好好的,穷富不说,好歹能吃饱穿暖,为啥去东北啊?”

        “去年登云就十九了,该成亲了,前些年托媒人找了好几家,女方到丹山街一扫听,听说是给‘能不够’当儿媳妇,没有一个添好言的,亲事立马就黄了。这不实在没办法,就托了一个远房亲戚,上东北跟着伐木去了,挣钱多少不管,好歹说下个媳妇。去之前交代了,女方穷富不论、丑俊不论,年龄大点小点都不要紧,只要人心眼好,不瘸不瞎不傻,这个远房亲戚就代表男方家长把这门亲事做成了吧。这孩子忠厚老实能下苦,论说哪家的姑娘跟了他就只有享福的命,只是福薄,摊上了我们这样的爹娘。我也打定主意了,只要他从东北带着家口回来,立马分家,小两口单过。”曹瑾言说着说着眼圈儿红了,定了定神继续道:“老话儿说得好:好母旺三代,劣女毁全家。兄弟你年岁上是很着急,但托媒求亲之前还是要先扫听扫听。”

        “怎么个扫听法?”曹信玖问道。

        “还是听老话儿说的呀,看屋看房梁,娶妻先看丈母娘,说到底是看家风。登云他姥姥就是在家说一不二,但她老人家能当家是因为真有本事。

        当年一场大讼,官司一直打到济南府,几年下来,银子流水介花出去,最后官司赢了,家产却赔了个精光,老太爷扛不住下世了,登云他姥爷是个横竖不撑棍的主儿,放到斤上不成斤,放到两上不成两。这时登云他姥姥挑起大梁,夙兴夜寐、勤俭持家,再次把家里的日子整治得红红火火,可谓‘灰烬之余、白手再造’。

        他姥姥脾气跟她的本事一样,是出了名的,据说胡子都白了,他姥爷在家里一句话说不对付,当着那么多儿孙的面,被老太太喝令当堂下跪,然后揪着胡子训了半天方才罢休。

        可惜的是你嫂子只学了她妈的脾气,没学到她妈的本事。再说了,自从盘古开天地,公鸡打鸣,母鸡下蛋,各有本分,上下五千年,女皇帝不就出了个武则天,女文人不就出了个李清照?我们不指望能有那旷世奇缘,这样的能女人被我们遇到,只求能找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好了。”

        “二哥你有空为啥老去申明亭啊?”曹信玖再次转移话题。

        “自从私塾关闭,大家就推举我做了申明亭的公直老人,聊以充数罢了。申明亭制度自大明洪武帝创立至今,一直是乡里警恶扬善、教化民风的场所,公直老人虽然不领官家薪俸,但能调节民间纠纷,维护一方安定,是一地的人望,所以大家能不计较你嫂子的所作所为,把我推举出来,我更应该恪尽职守、不负众望才对。辛亥年大清就亡了,几家势力都想做大,互相攻伐,依我看,又回到了‘秦失其鹿,天下群雄共逐之’的局面,但无论最后是哪家胜出,申明亭的教化功能总是不变的。”

        “化解纠纷,功在一方,也是一场功德。”曹信玖道。

        曹谨言叹了口气:“礼崩乐坏,人心不古了,官府衙门都不在了,人也就没有了敬畏之心,谁还拿你当根葱?自从我当了这个公直老人,两三年了,还没有处理过一场纠纷呢!看我把地面收拾的干净清爽,饭后茶余大家都愿意到那里谈天说地是真的。”

        “君子顺势而为,穷则独善其身,我们能做到的,就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吧。”

        “也只能这样,做好自己的本分,是非功过留待他人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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