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摆放好了灵位,乘焰送过妈妈和姑姑他们回家,芊提议出去走走。自乘焰五月中旬回来,一直忧心着,两表兄妹还未有空闲好好聊下。
他们随便进了一家在芊住的那带的咖啡厅。这带属于南山区的半山环,在南山区的南边,远离在南山区北边的那些混浊地方。这半山环除了清岚半山,还有其他依着山脉的半山区,都属于高尚住宅区,也有很多名校。住宅、别墅、学校多在山腰,山脚下是热闹的商铺食肆。
周末下午这个时段,人自然多。芊感觉挺好,乘焰这几个月只管家里医院两边跑,见着都是病人、医生、护士,舅舅的事结束了,是时候出来感受九月的凉快、充满生气的街道、簇拥的人群。
是挺好,但是,簇拥的人群开始主动簇拥她表哥就不好了。芊睁大眼睛目睹两个女生,在点餐吧台那边往乘焰靠去,不害羞地问乘焰要否交换联络。乘焰居然还给了她们一个阳光又温柔的笑容,说:「让可爱的女孩来主动问,我这太不应该了。妳们刚才说要摩卡是吗?服务员小姐,加两杯大摩卡,给这两位可爱女生的。」
两个女生惊讶了一番,现在倒是不好意思起来,连说谢谢。乘焰依旧绅士,摆一下手,请她们先拿起咖啡,才拿起自己和芊的,放下一句:「小姐们赏识我的荣幸,现在报答了。」还是那样微笑微笑着。
芊坐着生闷气:「她们好意思来搭讪,你还要请她们!」
「这不是很好的拒绝方式吗?」在法国的女生还更主动;乘焰很多时候都是这样拒绝的。
芊想像了下在欧洲,用英语翻译了下乘焰说的,倒好像很贴合那边的文化,可是,在这里哪有人这样说话?芊无奈道:「你还给她们那个秒杀的笑容,还说她们可爱。」这哪是拒绝?都有反搭讪的嫌疑了!
「不能让人家下不了台啊。对女生要温柔。就结果而言,我不是很委婉地拒绝了交换联络吗?」
「完了。」
「怎么?」
「你都学会花言巧语了,太圆滑太会装了。」
「这就算?」乘焰很委屈。
「你本来就不坦率,现在加上这个新技能,别人要听你说出心里话可更难了。」
乘焰不说话,喝了口咖啡,望向落地窗外一排排的树,树叶开始有点黄了。他心里面好像装了一个倒计时,似乎就快到时间了。与其等着让自己忐忑,倒不如他先引领一下:「秋天了。我的最后一个暑假,居然这样结束了。接下来是新的开始,所以我——」
「所以你什么时候回法国?」芊抢了话,「很快吗?」
「我……」乘焰不知道怎样说。
「我知道你参加了教授的考察队,要去那些名字我不会念的古部落实地研究。但是……」芊捧着咖啡,低着头,「但是,舅舅才离开,舅妈一个人不太好吧,还有就是,舅舅不在了,连你也要去那么远、那么找不着的地方,太寂寞了……你考察那边的日子能不能往后调的呢……」
芊想起已经不在的舅舅,想起乘焰可能明天后天就要动身,那种寂寞感加倍强烈。好想舅舅啊,她心想,泪自顾自掉下来。
倒计时到点了——乘焰慌得很。如果他离开,芊哭;如果他不离开,她就会笑吗?大概不会。
「芊,」乘焰深深吸了口气,「我不回法国了。」
芊抬起通红的眼望着他,问:「是要直接飞过去那什么古老土著部落吗?」
「不是。我哪里都不去。我留在这里。」
「到什么时候?」
「一直。暂时是这样计划。」
「这里有你想要接触的艺术?有你发挥的空间?」
乘焰叹气。他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芊,我报考警队了。」
芊的眼睛依然红红的,眨了几下,有点发呆地问:「开玩笑的?」
「不是。递交申请了。十月开始遴选,过程挺长,四个月的遴选期,明年二月会有结果,顺利的话三月开始训——」
「等一下!」芊提高了声音,语气急速,「你疯了?考什么警队?舅妈知道?」
「她知道。」
「她同意?」
「妳不是说父母不应主宰我们吗?」
「她同意?」
「她让我自己决定。」
芊拿出手机,拨了号直接说:「舅妈,我芊芊。哥的申请,可以刷下来是吧?嗯,他不放弃申请没关系,妳那边施压一下就把他在某一轮失败——」
「芊!」乘焰抢过电话,「妈,没事,芊和我闹着玩。开玩笑的,没事,挂了!」
乘焰还拿着芊的电话,实在怕她又骚扰妈妈。「芊,妳干什么呢,怎么样也不可以让我妈做这种事,随口说笑也不好——」
「那你是在干什么呢?你不是说笑的话,那我刚才也不是说笑。」
「我在干我应该干的事。爸没完成的事,我来完成。」
「那是舅舅的事!凭什么你来完成?」
「凭他说我可以去顶端,凭我也觉得有实现可能!」
「他说你可以你就要去吗?是你想做的事吗?」
「是,我想。」
芊一时语塞,很快又继续:「舅舅的顶端是警署署长!你来完成?我的表哥,你口气是否有点大?」
「他差最后三步而已,前面所有的路他已经亲身给我示范过。我知道他从学堂毕业后的所有部署,要争取哪些机会、要铺垫什么、要认识什么人。」
「舅舅不是只靠规划。他是天才型刑警。」
「我可能没有爸的那些天赋,但我知道要在哪些地方下苦功,我会加倍努力。」
「就像你的画画天赋,没有的人就是没有,能跟你比吗?」
「爸是难得一见的警界奇才,但妳有看见过哪一位历任警署署长像爸一样是传奇?」
芊反驳不了。每一位署长当然都是有才干、身经百战又丰功伟绩,但红炎是另一个层次的。即使红炎当了署长,警队也不会以后都以他为指标。如果用传奇人物做指标,那可能日后好多年的署长一职都要悬空了。
「芊,我甚至觉得,即使没有爸的天赋,我的起步比他当年还更有优势,我比其他想要加入警队的人更有筹码。我有非常多他留给我的东西。他的名气、威望、他已建立好的人脉,还有当时他选择了我妈,我妈的背景和她现在警队里的身份地位,所有这些是我无条件全部继承过来的。还有我的大学学位,拿着学位入职,起点已经是督察,直接跳过好几级。这些资源就在我手中,眼睁睁不去利用吗?警界传奇的儿子——这种光环,就让它搁一边去?不浪费?」
「你有很多理性的理由、条件的分析。但是,我必须要戳破你的理性表面,」芊严肃地说,「你说的这些资源,以前一直都存在。你小时候可能没有特别考虑,一直接受着舅舅给你的预备成为一名警员的各种训练。不过当你发现你对画画的兴趣和天份,你就义无反顾了。你当时反抗舅舅,拼命要走艺术的路,没有半点想过这些所谓的资源。」
这回到乘焰不能反驳了。
「所以——」芊继续,身体探前,直视乘焰,「你要进警队的理由,没有你说的那么理性、功利、机会主义。」
乘焰避过芊的注视,低头把玩着咖啡杯,咖啡还有点温度。芊是替他的艺术之路扫清障碍的人,他应该要好好给芊一个放弃的理由。但是这个理由所含的感情份量,沉得乘焰自己都消化了很久,更勿论要把这感情剖开给别人看了。乘焰喝了口微温的咖啡,不好喝了,但又多喝了口,给自己争取点时间。可过了良久良久,乘焰还是说不出任何话。
「算了,」芊叹气,「你不说就算了。」
乘焰看着芊那非常失望的样子,只能说:「芊芊,对不起,枉费了妳当时替我争取的。」
「你没有对不起我。」芊很想继续说下去——你对不起你自己。但她不忍对刚失去父亲的乘焰那么狠。或许她可以最后再努力一下,便说:「你点开我手机看看。」
芊的手机在乘焰的咖啡旁边。乘焰点开了,看到锁屏画面,一片炽热的颜色,是瞬间唤起心中火焰的颜色。
「你的《洒满光的路》。你能对着自己这画,说放弃吗?」
乘焰沉默凝望画面,然后推开手机,还给芊。
芊的心彻底沉下来了,低头小声说:「所以你的手不拿画笔了,要拿枪是吗,要拿去挥拳头是吗……」
芊的眼泪啪嗒啪嗒打在手机屏幕上。
「妳不是说过,爸为了给我走艺术的路,他放弃了很多东西吗?」
芊点点头,任眼泪继续滴下。
「所以……」乘焰未说出口的话——同样,我也可以为了他放弃我的东西。但光想想就非常不好意思,根本不可能说出口,说出来的是:「所以……我也不能任性。」
「这,能是同一层面的事吗?舅舅没有为了让你画画,放弃他的事业或做警员的热诚。现在你要放弃的,是你本来的整个未来!你这是什么扭曲的理解?」
「妳这样想,其实我要放弃的,本来也是因为爸放弃了他的东西我才拥有的。如果当时爸一定要捆住我,一定要我从警,那现在根本不必有我们现在的对话。我自固然就会继承他的所有,在警队里替他发挥下去。」
所以,到头来,乘焰还是根深蒂固地认为他的艺术之路是他父亲「给」的,那现在还回去也是应该。芊想到这个就来气。乘焰什么时候才会觉得自己的路是自己的呢?不需要别人给,不需要别人认同,是自己天赋、才能描绘出的路,那就是自己的路。大概,要到如果有一天他相信命运吧。
「咖啡都冷掉了,」芊抹去眼泪,「不喝了,走吧。」
「芊芊,妳生气是吧。」
「气,很气。我气你扭曲的想法、气你搬出一大堆客观理由说服你自己、气你不坦承面对自己的渴望、我甚至气舅舅最后怎么要对你说那些话!我最气你可以轻易抹杀自己的理想和热情!」
这之后,两人都没再联系。芊知道乘焰忙着准备应考,一想到他在干这事就又气又伤心,完全不想知道他的应考情况。乘焰也没敢找芊,因为他没有能让芊高兴起来的话可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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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分笔试、体能、团队面试及最后的个人评核,分别从十月到一月举行,二月宣布遴选结果。以乘焰的能力,应付每个环节绰绰有余,即使体能他自觉不及好几年前父亲还训练他的时候,但身体重新适应运动规律后,很快就赶回来状态,达到体能试要求的标准以上。
但乘焰——正确来说,警界传奇的儿子,给自己的目标不是、也不能是「达到标准」而已。尽管考试范围只涵盖基本法治体制的常识,但他会进而看执法体系理论、具体司法制度、找出来最常见罪案的法规、过往判刑、最近相关新闻等等。体能要求的跑圈数、游泳米数、举重量等,他要完成比标准多出一倍才踏实。甚至口语面试,除了用中英排练,他连用法语要怎么说都想好了。总之,从第一步起,每一步必须能跨多远就多远。没有看太多、练太多,只有看太少、练不够。
到了个人评核,评核警官不用看档案都已经非常了解乘焰的家庭背景:父亲是他们警队痛失的传奇、署长候任人选、民众爱戴的天才总警司红炎;母亲是警队内无人不知的三代警察世家范家、现总区公共关系科科长范素素总警司。评核警官再看看乘焰的个人履历——原就读本地名牌男校,十五岁获世界级画画赛冠军,并受法国名艺术学院邀请,十六岁就领全额奖学金念艺术学位,再修硕士,未满二十一岁毕业。拿着硕士来考警队的人,评核警官想不出来几个。当评核警官再过一遍乘焰前三轮的考试成绩,看到名次全是第一,当即觉得评核没必要了,闲话家常起来,感觉是接儿子回家。
乘焰非常顺利地被录取。接近三月,乘焰调适好状态准备迎接为期十五个月的刻苦训练。他妈妈给他说了很多关于训练的事情,有她和父亲当年知道的、经历过的,也有她现在因为工作而得知的——范警司的公共关系科还负责每年警队招聘的宣传,每年制作前都会去一趟学校考察,以及和校方更新、核对宣传内容。
乘焰做好了万全准备,唯一记挂的,是和芊还有心结未解。
临行前,乘焰挑了个芊上课的时间,去姑姑家,把早准备好的芊的二十一岁生日礼物交给姑姑。
「你爸当年进学堂时,也是这个模样,」姑姑看着乘焰,眼角泛红,「你现在也要进去了。」
「爸比我早几年就进去了,我这已经二十一,算老了!」
「你已经比其他人早拿下了两个学位,还想要怎么样呢,我的好孩子?不用和你爸比,现在和以前有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以前叫学堂,现在都有规模地叫训练学校了,对吧?课程都肯定不是一模一样。」
姑姑抱了抱乘焰,又说:「太辛苦就回来。」
「姑姑不要担心。我会扛得住。不能扛怎么算警队传奇的儿子?」
姑姑只摇头,也没再说什么,拍一拍他肩。
出发到训练学校报到前,乘焰终于发了写好了几天但一直还未发的讯息。
——芊,我今天开始训练了。妳生日那天我不能出来,但礼物已经送到了,当天问姑姑拿
乘焰知道芊看了一定不高兴,但让他不说一声就进去学校十五个月,他也放心不下。
讯息发出去后,他往这条路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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