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芊和她爸妈在看台上找到了范素素。她喊了一声：「舅妈！」

        范素素刚和其他穿着警装的人说完话，转过头来淡淡说道：「芊芊，来了啊。」

        芊第一次见范素素穿上警装，也是第一次见范总警司在其他警员堆里。这样的舅妈比平常更显端庄，也更冷漠。

        芊的爸妈也和舅妈打了招呼。芊觉得舅妈依旧是挺冷淡的。

        其实这种冷淡从舅舅离开后就开始了。一开始芊以为舅妈心情不好，而且舅舅去世后的第一年他们也没有庆祝新年或过春节，但第二年，也就是刚刚今年的春节，舅妈也说不用去她家拜年了。他们邀请她一起过其他节日，她也都有各种理由拒绝。芊今天再见到舅妈，才发现原来自舅舅去世，到现在差不多两年，但她只见过舅妈一次，那就是去年舅舅的忌日，在舅舅的灵位前。

        以前舅舅在，舅妈虽然也是不太热情，芊他们觉得是个性使然，但也不妨碍她把舅妈当亲家人看，大伙在一起还是很热闹的。舅妈对芊很和蔼，虽然有点冰冷，但依然会在适当的时候给予适当的关心。她顺利进入理想的大学学科时，收到名义上舅舅舅妈一起送的纪念礼物，芊看礼物就知道是舅妈细心选的。但仿佛，现在没有了舅舅那唯一的连接点，舅妈开始越走越远了。

        至亲离开了，心情有重大改变在所难免；芊只能这样想。或许，乘焰现在警校毕业后，回来和舅妈住，舅妈心情会好起来，一切也会和以前一样，一家人过节庆祝，只是少了舅舅。

        想着想着，毕业步操的激昂音乐响起了。看台上的观礼嘉宾顿时安静下来。

        芊一眼看到乘焰——他那么高，训练得体态那么完美，脸远看也看得出来轮廓深刻分明，排在前面第一个位置，列队中最抢眼的只能是他。

        芊悄悄向旁边问：「舅妈，乘焰站的这个位置，是……」

        「那是学员代表的位置。」

        芊再转回头去操场。一百多人整齐划一、充满力度的步操，在银乐的烘托下，气势非凡。

        在这气势中，乘焰站在最前端，领着众人。

        芊拿起手机拍一点点，看着乘焰踏着步操进入镜头。画面与从前法国的画展重叠——同样是毕业礼，却又是截然不同的毕业礼。乘焰一如以往姿态笔挺，每个动作都灌入了克制、自敛，但神态却又是那么自如，那股潇洒犹在。芊感到放心了点，十五个月没见，他还是他，只是同一个他走上了不同的路。

        步操结束后是颁奖礼。乘焰揽下了射击第一、模拟策略战第一，以及当然的最佳学员奖。

        芊妈妈一声感慨：「妳说他是不是死心眼？这样逼迫自己。」

        「怎么说？」芊问。

        「他拿下的，都是以前你舅舅拿下的。他一定是拼命往这些方面练，势必要达到他爸爸的程度吧。那傻孩子。」

        乘焰领奖牌后敬礼，站回列队。不知是否他颈项上的金牌，或是阳光刚巧晒到他那边，芊觉得在整片穿着同一制服的警员中，只有乘焰闪闪发光。

        在巴黎那栋历史文物别墅里，在香槟和鸡尾酒的香味中，在画与画之间，乘焰穿上优雅的西服作为一众天才艺术家的代表；现在在这广阔的操场里，在汗水和热血中，在众多警界前辈面前，乘焰以一身亮丽正式警装，作为新一批纪律部队的代表。

        无论在哪里，无论凭的是天赋还是努力，乘焰都可以成为最耀眼的。即使芊惋惜他放弃的路，可是看到在另一条路上也发着光的乘焰，又怎能不为他感到骄傲？

        --

        为期十五个月的训练结束后，新晋警员们有大概一个月的假期，期间警队会编排他们的驻守单位，七月底给通知。驻守单位的安排基于很多方面，其中有警员自己申报的志愿，然后也考虑能力、特长、训练时的表现、各警区及组别的需要、有否推荐等。

        乘焰接到通知后，觉得也无愧于父亲。今天八月八日，红炎的忌日，乘焰和他妈妈还有芊一家，约好了下午去看父亲。红炎自己选的灵位在一座深藏在山中的佛寺里，一踏进去，便骤然感到世间的其他一切都被隔绝了，只有山和树，静得出奇。

        「爸，两年没见了。去年我还在学校，知道你不会允许为了你特别去申请外出，」乘焰立正在红炎灵位前，心里念道，「其实我不知道你到底还能不能听到我们，或许其实我们什么都不说，你也已经知道？又或许，根本其实就没有你了。爸，我不知道。我本来就不信那些。但我就是很想和你说话。

        你知道我进学堂了，当时出发前就和你说了。进去以后，简单来说，就是不停挑战能力极限，我没有喊辛苦，只觉得以前爸你有逼着我锻炼真好，没有这个底子，我不知道能否熬过去。即使能熬，也未必能做得足够出色。

        总是想起你。小时候硬要我立正，背一弓就打，我们教官也这样，当然现在不能体罚了，但比起负重跑山，打几下更痛快呢。

        听着血迹分析就想起你当时逼我选理科，说将来当刑警，有这些知识底子会事半功倍。拿起枪就想起以前看你练枪，小时候想，我爸太厉害了，枪这种危险的东西，我爸居然运用自如。想着你的姿势神态去练，练着练着，成为他们这一届的第一了。但我觉得应该还是远远不如你。

        爸，兜兜转转，你以前帮我铺排好的，我现在就走上去了。还有你帮你自己铺排好的，我也会走下去。虽然不知道能否像你一样，完美完成每一步，但我会努力不辜负你那完美的规划。第一步的学堂训练，我差了你一个奖。近身搏斗，我感觉还不赖，但是不比同期一个长年专攻这个的同学。最近联系了你以前的搏击教练，要去再提升一下了。

        第二步，我的驻守单位定好了，你一定会开心，是南山辖区！我没有想过直接就去辖区了，申报的志愿是乌巷那边那三个分区，其实挺想和你一样去乌巷进缉毒组。不过现在制度变了，不像以前可以直接进那些行动队，现在规定新警员必须先驻守支援性质的组别满一年。我要去的是南山辖区的刑事情报分析组，会同时支援辖区的刑侦、重案和反黑组，都是爸你以前待过的。同学们挺羡慕我的，一开始就去辖区，去大组。我想应该是我整体评核里，分析整理、推理、策略等比较强，我也猜会不会你以前的手足也加了点推荐。总之，报告红警司，目前为止任务进度良好！」

        「你肚子里打了多少千字的稿呢？」芊见乘焰终于动了下，问道。

        「不像妳这个写稿的文人，刚才那篇最多八百字。」乘焰笑道。

        芊也笑，好像又可以和以前一样说话了。

        「好久没和爸报告了。」乘焰又说。

        「我也好久没和你说话了。」

        他们俩一阵沉默。

        「看完舅舅后，晚上有安排吗？」芊问。

        「本来没有，现在有了。」

        「啊那改天……」

        乘焰笑：「安排了陪我妹妹。芊大人赏脸？」

        芊给他一个白眼：一年半大部分时间身边都是男的，怎么这种哄女生的调调还没有改过来？

        --

        佛寺里还有一家斋堂，他们习惯了探望红炎过后就去吃一顿斋菜。傍晚时份吃过斋，芊陪乘焰先送舅妈回家。到了车库，舅妈下车上楼去，但见乘焰也去停车了。

        「哥我们不开车出去？」

        「开的。妳没想好去哪吧，开着车去哪都行。」乘焰示意芊下车，然后指了指旁边的古董车。

        「我们开舅舅的宝贝？」芊叫到。

        「爸过给我了。但我没开过，只是在里面坐过熟悉一下操作。」

        「哥……你确定真的能开？你能开得习惯？」芊对古董车没认知，看着这古老的玩意，觉得只能是收藏品。

        「放心，早研究得彻底了。爸以前也有开到大路上去过。」

        「那你为什么都没开过……」

        「不知道，」乘焰说，又想了想，「在等着某个特别的日子吧。」

        「就是今天？」

        「嗯。」

        舅舅去世两年的忌日、乘焰完美完成训练，下星期开始驻守和舅舅关系最密切的南山辖区，即将成为和舅舅一样的刑警。

        芊旋即明白过来——舅舅给乘焰留下来的礼物，乘焰一直没舍得打开，直到今天和红警司报告过成绩了，觉得是时候正式继承过来。

        芊再度打量这古董车。现在懂了它的非凡意义，看上去不只是古老了，而是经典，每一部份都值得细心欣赏。过去的年代流行的车身线条、偏长的车头、小巧的尾部、略大的车头灯、有白线点缀的轮胎、里面别致的方向盘、小电台，什么看上去都可爱。

        「哥，你说舅舅这么一身威严的人，其实内心是很喜欢可爱浪漫的东西，是不是？」

        乘焰挑了挑眉。

        「你看，这车的颜色，太漂亮了，」芊说，「这暗天蓝色，然后里面所有配的是米白色。」

        「这蓝色是很漂亮，里面配的米白和外面颜色对比也很好。很不错。」

        「但是我们会以为舅舅一般应该会选黑色、深颜色的吧？就算不是黑沉沉的，也会是比较大众的、男士普遍喜欢的颜色，例如红色、银色之类。」

        乘焰上网搜索过，这款车六十年前出产时，的确有原装黑色车身黑色内里的，也能选鲜红、暗红、金色银色、纯白米白，但这暗天蓝色配米白，在当时是需要特别订制的。

        芊继续欣赏，又发现道：「是两人座，还是可以开篷的！这恰恰就是欧洲电影里带着爱人打开车篷在海湾兜风的车！啊天，我想像不出来我的舅舅开着这可爱的天蓝配米白的车，开着蓬……哈！」芊越想越笑。

        听芊这么一说，乘焰也认真回想起来：「嗯，我也觉得我爸的确有些时候变得柔软了，感性了。我在法国见他的时候，有几次都有这种感觉。」

        「法国，那是什么邪魅的国度，居然把你们俩都迷惑了！」

        「我哪有？」

        「你变成了一个对女士甜言蜜语的绅士，还顶着这副外表，就是最邪恶的！」

        「出发吧！我这绅士当妳一个晚上的司机，」乘焰替芊打开车门请她进去，打断她的数落，「小姐，想去哪？」

        「甜品自助餐！刚才那斋宴，吃了好像没吃！」

        芊在车内妥妥地享受了一番作为小淑女的滋味——在车内有帅气的司机，一会问她坐得惯不惯，一会问她温度舒服不舒服，一会开篷让她看景色；而且在这车内，晃荡着一种古典气息，让人自不然也觉得自己在历史当中，连带自己都好像深沉了点、有内涵了点、重要了点。车外，有不间断的艳羡的目光投进来，路人望了又望这非常引人注目又明显价值不菲的古董车，大概都在猜，谁家大小姐出门，要去山顶看夜景或到海边吹海风去了。

        到达酒店，服务生替她开车门，她踏出来的那一刻，感受到了无限的虚荣。

        乘焰让芊在大堂等他停车。这车太重要了，他不能交给服务生代客停车。

        乘焰不一会回来了，踏进酒店，酒店大堂的无数灯光打在他身上，光芒流转间，几步俐落洒脱走到芊面前，欠欠身，温和问道：「没闷着吧，芊小姐？」

        「哥。」

        「嗯？」

        「我要给你点忠告。」

        「是？」

        「你要不是对哪个女生有兴趣，以后就不要让任何女生坐你这开篷古董车。整个配套、整个流程，你要让她们万劫不复啊？」

        「什么？坐一趟车可以想到哪？妳们女生的思维好像有点跳脱？」

        芊拉着他往甜品店去，边说：「你就试试看，你等着把女孩们弄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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