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文舒在绕进博物馆的小径前转了好几圈，才终于下定决心拾步而行。
警察博物馆也在南山辖区警署所在的榕树围，是南山警署的旧址，被保育后稍微改建，成为现在的博物馆。
榕树围这一小区最有名的无非是一株又一株的老榕树。现在的南山警署正门就有一大棵，枝叶茂密，形成庞大的树荫。树干周围有砌砖的围栏，常常有人坐在那乘凉。
延伸去博物馆的小径也有一棵榕树，体积更甚，枝叶所占的空间就是整条小径的长度，沿着小径走，就有一路的绿荫，行人偶尔要拨开低垂得太过的气根。
在小径的尽头，榕树的一条粗枝干往上生长得过长，不胜负荷后便往下弯，弧度大，横跨小径两边，俨然是一道拱桥。
拱桥的一边垂着许多气根。芊和文舒还没走过拱桥，就看到乘焰高挑的半个身影在拱桥后面等着。芊再多走几步，推开些气根，看清了乘焰。
他穿着浅薄荷色的衬衣，随意扣上中间几颗钮子，衣摆散着袖子卷起，露出他戴在左腕的古董表。他仰着头看榕树，感知到有人走近，望向拱桥，看到了芊便笑起了他那阳光的笑。
芊真想后退几步，拿起相机把被榕树圈起来的乘焰拍下。还好她是妹妹，其他女孩要怎样招架了？芊看看文舒——文舒吓得僵在了拱桥下。
「哥！」芊走向乘焰，回头对文舒招手，「我还带了朋友，你那晚才见过的。」
文舒有点僵硬地走过来，不敢和乘焰对视，只望着地面。
「正式介绍一下。文舒，这是我表哥红乘焰。哥，这位是杜文舒，就是杜予老师的女儿。」
「那晚见过了，」乘焰微笑，伸出手，「杜小姐，妳好。」
芊看文舒的手像有千斤重，举起握一下手就似要了她全部力气。
「哥你不要这么客气，吓著文舒了，和我一样叫文舒也可以。而且你们其实早认识了。」
「是、是，」文舒找回了力气，「你警校毕业的时候，我、我……」
我采访过你——这句话有那么难开口吗？芊觉得这种时候她能穿魂就好了，帮文舒俐落应对。
但乘焰是不会让女孩子难堪的。他很快反应过来：「我认出来了。妳是当时我们公关科唯一允许进行采访的晨曦记者。不好意思没更早认出，妳和那时候有点不一样呢。」
「嗯、嗯。以前长头发，也戴眼镜。」文舒小声说。
「文舒和杜老师一样，也是专攻罪案报导的。她可是为了方便跑突发才剪了短头发。」
「这个发型也好看。」乘焰说。
乘焰拿过芊拎着的那袋摄影器材，退后一步，让女士们先移步进入博物馆。芊得用力扯扯文舒的衣袖，才把她从乘焰的夸赞里拔˙出来。
一进去，最瞩目的自然是特别展览厅。厅外的墙上，挂了一幅很大的红炎总警司的正装照片。红炎一身黑色警队礼仪服，满肩的徽章，一脸的威严。他永远停留在四十二岁，依旧英姿焕发，似是屹立不倒。
外面的小径入口也张贴了海报，主要是以艺术字体设计的标题。芊看着标题「警界传奇红炎逝世五年纪念展」会痛，但那冲击力远不及现在站在红警司面前，看着这最威风的他，已是作为一个被悼念了五年的人。
芊眼圈发红。她明知道是自招伤感，但还是决定要来，因为她有作为传媒人所能做的事。她强压着眼泪，深呼吸。她看向身旁的乘焰，乘焰也望着她，两人不多说什么，芊便把头靠到乘焰臂上，是索取也是给予安慰。
不一会，乘焰拍拍芊的头，说：「进去吧。」
采访约在两点，但芊早了半小时过来先自己参观一下，方便稍后采访和提出想要拍摄的地方。
被选为特别展览场地的这个大厅，有很多老旧的实木白漆百叶窗。可能因为这个展览不涉及古老文物，无妨阳光，所以百叶窗全开，整个大厅被自然日光笼罩。大厅墙壁是光洁的白，地上是明亮的白色大理石，厅内除了展示板和展品玻璃箱，也无其他杂物，一切简约质朴。展览的主题颜色是暗红色，在一片简约中，特别特显红炎的炎。
展览的主角是大厅中心从天花吊下来的投影屏幕，很多访客聚集在那，看着屏幕上播放不同的人想对红炎说的话。很多是警队的人，也有其他的，例如杜予。
「这位是现在南山警署的副指挥官，」乘焰向芊和文舒介绍，「陶警司和我爸一块工作很久了，是好搭档。这次我回南山警署也是他推荐的。」
陶央高级警司对着镜头说：「五年啦阿炎，红警司，红组长。你永远是我的组长。现在还是，碰到什么难题，总不由得想，组长你会怎么解决呢。有时候自己的行动、自己的决定，事后想来，依稀有你的影子，都是你教的嘛！
太想你了，现在就靠看看你儿子解解相思之苦，哈哈！我案头啊，放的还是你我的合照，还有那年我继任你重案组组长的位子时，你给我的红包，红封包上你密密麻麻写的那一段，来，摄影师，拍一下这个！就让世人知道这表面严肃的红警司，其实挺窝心的，哈哈！」
镜头对焦在红包上，没法读到全部内容，但大概看到一些字眼：重案组托付给你，我很放心，我也随时都在，和你共同进退。
芊看到乘焰又把目光放得很远、很远了。她问：「在想什么呢？」
乘焰沉静片刻，还是望着很远的前方，说：「在回忆爸有没有给我写过什么。」
「你十八岁生日时，我们写了生日卡寄给舅舅转交给你，他有附加什么字句在上面吗？」
「就十八岁生日快乐而已。」乘焰讷讷道。
「就像你，感受越深，越说不出、写不出。」
又有点不像，芊想。舅舅为了自己的计划，成了一个很克制的人，连爱情都可以放弃，表达感情不属于他的基本需要。乘焰却是很想表达的，看他的画就知道，但从前家庭的期盼以及他对父亲的又憧憬又敬畏封锁了他。
这些芊只能在心中琢磨。自从乘焰加入了警队，芊尝试过好几次邀他去画展都失败，芊就没敢再提画画。
乘焰依然望着那远方。
「哥，你要去看看其他展览厅吗？」
「我陪妳。」
「文舒陪我就可以了。」
文舒在一旁点点头。
芊再给乘焰一个肯定的眼神，乘焰便又拍了拍芊的头：「不要哭。一会儿还要采访。」
见乘焰离开了特别展览厅，文舒幽幽地说：「我也想被摸摸头。有这样的哥哥真好。」
「妳确定妳要的是哥哥不是男朋友？」
芊凑到文舒面前直看着她眼睛问。文舒「哇」一声扭过头，脸颊红红的。芊呵呵笑着，扫一扫阴暗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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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焰以前来访过，但现在的格局和规模都变了很多。他去接待处拿了一份场内地图。
博物馆的几个常规展区主要从器械装备、建筑、制服等方面讲述警队的历代变迁。乘焰看到现在多了一个仿真档案室，历年来最轰动的案件，其档案经过处理后高度仿真复制，供访客阅读。另外一个新的展区则是技术类型的，展示不同的采证手法，里面还有一个互动区，让访客试试亲自采证。
「你、你是红乘焰红督察对吧！」接待处一个穿警装的小女警问。
乘焰正靠在接待处看地图，有点诧异道：「是，我是。」
小女警立刻站好行礼，但恭敬认真不到一秒，马上又说：「哇真的是红督察！哇！」
「哎呀，妳冷静点，」又一个女警从接待处后面的办公室出来，看上去稳重一点，「红督察你好。馆长嘱咐过今天有记者来采访，是红炎总警司的亲人呢，但没想到红督察你也会来。」
乘焰对于她们的热情有点莫名其妙，但对着两位女生，他就顺着话题回应道：「是的，来采访的是我表妹。我今天是作为普通访客来参观的，不用拘谨。」
小女警当即不拘谨，兴奋地说：「我们在博物馆，能见到你的机会微乎其微呢！今天太幸运啦！我们可以拍个照吗？我不会上传，就自己收藏！」
「妳一定到处炫耀！」较稳重的那一位女警说。
小女警撇撇嘴，转念说：「那我带你参观！」
乘焰被她逗笑了，说：「好的，如果妳工作岗位许可的话。」
另一位女警清清嗓子，故作正经地说：「可以，介绍本馆也是份内事。」
小女警几乎是蹦跳出来，走在乘焰旁边雀跃地说：「其他女警知道，肯定羡慕惨了！红督察，你想先参观哪？我讲解得可好了！」
「我想去看看仿真档案室和采证互动区。这两个是我以前来的时候没有的。」
「啊这两个，我可有很多可以说！嗯，得先从我们的副馆长讲起。你知道我们的副馆长吗？」
「知道，林高级督察。」
「是，他是四年前调过来的。虽然很年轻，但就是年轻，所以为我们博物馆带来了很多新构思。他觉得大众对于查案本身有很大兴趣，也觉得我们警队查案的细节和努力总是被埋没，所以构思了这个仿真档案室。」
他们来到了仿真档案室，仿效度很高，甚至连进去时的登记、索档流程也和警署一样。登记桌后面的白板，以年份列出了这些年来的轰动案件，访客就能根据喜好搜索出档案。乘焰看到了父亲的乌巷制毒工房案、禾窝地下赌场案、绿石林雏妓集团案、映月湖碎尸案等。
「当时提交这个构思时，遇到了很多阻碍。首先是挑选案子，和高层商量了好久，有些政治敏感，有些档案的内容机密，但如果拿走某些内容，就呈现不了完整的案件，所以筛选案子就是个难题。
之后就是仔细研究每个案子，斟酌哪些细节该保留、哪些可以省略，最后整理成一般市民容易理解的偏向叙事的表述方式。
红炎总警司的案子都暂时拿去了特别展览厅。我随便拿一个其他案子的给你看看啊。」
小女警抽出一份档案给乘焰，继续介绍：「这资料夹的设计，还有里面的文件、相片等，都请设计部专门参照真实的档案做的，你看这签名、这印章，特别逼真是不是！访客的反馈都说超级有实在感。」
乘焰翻看着，设计和美工效果确实很不错，还有文字的编辑、校对，不仅量多，还绝对需要谨慎，这些之余还有和公关科和领导层的各种交涉，还得兼顾整个档案室的装潢，实在是一个大项目。
采证互动区是林副馆长推行的第二个项目。小女警自豪地说：「这个可是最受欢迎的展区，而且很多学校、团体都会组队来，有时候学校特别要求，我们还会安排一整天的教学日，邀请鉴证科的同事来演示和分享。」
采证互动区以一个模拟凶杀现场的形式介绍各种取证及鉴定手法。「现场」是一个家住单位，四处有指模、鞋印、血迹等，在这些痕迹旁边有小屏幕讲解，访客可以自己动手尝试套个指模或模拟对比基因样本。
乘焰注意到有一个小屏幕放在一个脸被刮破的洋娃娃旁，问：「那个是指哪种采证？」
「那个啊，不是实在的采证，介绍的是心理侧写。副馆长说过，希望这个区可以包含所有警方赖以查案的方式，无论是传统的鉴定，还是未能成为实质证据，但很大程度给警队提供侦查方向的手法。」
乘焰打量着这个「现场」，里面的各种布置和小道具，逼真又仔细；小屏幕里的资料整理、短片制作又是一大项费时的工作。每个进现场的人还会有一本小册子，用来纪录自己的证物、鉴定结果，体验完毕还能核对真正凶手。
乘焰很想体验一番这个互动区，但他看时间，快两点了。他谢过小女警，回到特别展览厅的入口处、红炎的照片前。
这时林副馆长往这边走来了。他看见乘焰在这里，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但也没有笑容。
「这么巧，林督察。」乘焰说。
「是巧合吗，红督察？」
「我觉得挺巧的，我表妹要来这里采访，碰巧是你的上班日。」乘焰挂着笑容。
「那是你表妹的采访。你红督察怎么来了呢？」
乘焰举起相机袋，说：「我今天兼职摄影助理。」
「你没看懂我的短信？」
「虽然莫名其妙，但不难懂。你说如果你通知我你考察的时间地点，那请我回避。你说私人时间，也请回避。现在不是你的考察时间，也不是你的私人时间。」
林幽泽略皱眉，但只是轻轻一下。他稍微抬头看了眼乘焰身后的红炎的照片，目光回到乘焰身上，说：「你和红总警司可真像。」
乘焰还没有任何回应，正值两点，芊和文舒就从展览厅里走出来。
「芊，这位就是这里的副馆长，林督察。」乘焰帮忙介绍。
「妳好，今天要辛苦妳了，妳有什么需要我会尽力配合。」林幽泽向芊微笑，也向文舒点头打招呼。
一秒、两秒过去，芊没有接话也没有动。乘焰转头看她，只见她嘴唇微启，直勾勾地望着林幽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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