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幽泽穿过侧门,走上半层楼梯。他已经看不到楼外,楼外的人也不会看到他。
他靠上栏杆,深呼吸了一回又一回。他的眼眶很烫,烫得他要紧闭上眼。
好多年了,他没有需要这样费劲地平复情绪。好多年了,他的心一直都是无风无浪的湖泊,如明镜,安静地反映着现实的一切。那湖泊无边无际,现实中的大石小石,扔进去,噗咚一声,就被不见底的心湖吸纳了,而湖面依然毫无波澜。
过了不知多久,他听到那熟悉的引擎启动声。引擎声渐行渐远,终于他听不见了。他两手背压在眼皮上片刻,便继续上楼。
幽泽回到家里后,被宁婆婆念叨了一番。
「冬天了,你就穿这样出去,哟你!」宁婆婆两手在幽泽双臂摩擦,好像这样能马上给他弄暖,「我差点要追着你给你拿件大衣了。」
「一时忘了,别担心,还好。」
「怎么眼睛还有点红?」
「有点风,吹得太干了。」
宁婆婆招幽泽去餐桌坐下,一边搅拌一锅什么,一边说:「我就说,你怎么这样匆忙,你平时都很记得这种事的。原来是乘焰在下面等着啊。」
「妳看到?」
「对,想看看你有没有走远,往下望就看到你坐进去乘焰的车了,我才比较放心。乘焰怎么不上来啊?」
「说完事情了。」
「有什么事情不在家里说呢,窝在车里怎么比家里舒服。看,我姜茶都煮好了,他是比你强壮,但这种大冷天,喝点姜还是好的。欸你给他打个电话,说宁婆婆给他煮姜茶了呢。」
「应该开到挺远去了。」幽泽说。
「不是才刚走吗?」
「我回来后和妳说话都一阵子了。」幽泽又说。
宁婆婆忙着,一心二用,没特别细想,「啊啊」几声,事情就过去了。
宁婆婆给幽泽盛了一杯重新温好的姜茶。幽泽在楼梯站久了,手的确有点冻僵。他捧着杯吹着热气,宁婆婆又说:「下次你邀他上来啊!啊对了,我之前就想给他备一双拖鞋,我看他可能有时候会过来。」
「这……」幽泽犹豫了一下该怎样说才不让宁婆婆失望,「不用那么费事。他不会常来,有什么事情现在我们都是手机通讯。」
「乘焰陪陪你多好啊,你的阴寒反应马上就能好起来。」
「不了,他那么忙,这种事还是不麻烦别人好。宁婆婆妳这次拿到的新药方挺好的,我觉得效用不错啊。」
「这样啊……也是,也不能一直麻烦他。」宁婆婆显然有点失望。她拍拍幽泽的手背,又说,「我担心你啊,幽泽。你恢复的时间越来越长,你小时候休息一天,后来两天,不久前就大概是两三天。其实延长到三天那阵子,我就想给你换药方了,你看,这次都变四天了!还好新药方我两个月前就张罗。」
「这次是我在那边待久了,」幽泽喝了几口姜茶,有点心虚地补上,「下次会注意。」
「发生什么了吗?找不到魂魄还是讯息太多?」
「相反,是太少了。那位母亲只是一直望着她客厅的一幅大照片。她已经过了头七,已经是魂识了,她是以自己的意识走到照片前的,但是她什么都不愿说。
后来听红督察说,余太太其实一直是想默默退出,就连对着自己的心理医生,都没有把余教授和她妹妹的事说出来。虽然后来她威胁要公开他们的关系,但我想,她心底里并没有真的要这样做。」
「有这种执念的魂识就是这样,执着地徘徊在自己重视的人或物件旁,一点不急于为自己申冤。」
幽泽点头,「我和她说话她一点都不理睬。我就一直陪她看着那照片,以为她看完了还会去别的地方或做点其他事情。」
「你啊,」宁婆婆摇头,「你锦铃姐知道的话——」
「宁婆婆。」幽泽凑近,也学着宁婆婆,拍拍她的手背。宁婆婆给了幽泽一个眼神。他很少会主动亲近人,即使是宁婆婆这样亲如家人也不例外,会被宁婆婆识破是理所当然。
「好啦,我不会主动告诉锦铃,但她想起来要追问,那我管不了,」宁婆婆反拍了他,稍微用力,表示一点小惩罚,「你下次不要再这样子啊!第一次拿不到讯息没关系,先回来休息好再去。」
「知道,」幽泽想,宁婆婆不知道当时重案组第三队被下了限期,「对了,锦铃姐这个时候还没休息吧?」
「应该还没。」
幽泽打电话给锦铃姐,直接说重点:「锦铃姐,如果收到协助调查的申请,我们能不能拒绝?」
「如果队长认为调查的风险太大,是可以拒绝。怎么?你状态是不是出问题?」
「不是,先问清楚而已。」
「你们的状态我都留意着,如果真的不能接,我会出面推掉的,不过要先给署长点证明。」
「要怎样证明?我们拿不到医生证明吧。」
「我们队应该不用那么正式……」锦铃姐也有点犹豫,「我们还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呢,当时组队的时候也没有很明确定下这方面的事。啊,不过,如果想推掉某个案子,又不想惊动署长的话,倒是有个空子可以钻一下。」
幽泽不太喜欢钻空子,但他更不想冷不防在某个现场再遇到红乘焰,那就不妨听一听。
「哈!我们是不包结果的嘛!」锦铃姐狡猾地笑道,「真不想查,就报告说没结果就好!」
「这……」幽泽非常怀疑锦铃姐这位队长,是认真地提议,还是在测试他的职业操守,「这是做假报告。」
「是啊!」锦铃姐毫不掩饰,「所以,林幽泽,你是要做假报告还是要做假证明?有什么案子你要做到这份上,也必须要推掉?」
幽泽只想确认一下机制,但锦铃姐当真是人事部的头领,把人拿捏得刚好,要你去哪个死角就往哪里逼。幽泽这时电话挂上不是,回答也不是,他和她打交道九年了,深知敌不过,就算一开始含糊过去,最后还是会被逮住的。
但幽泽也不是无备而来,他知道唯一能解释过去的就是他的身体状态。不过这个借口一用上了,锦铃姐、宁婆婆、程云叔都要挂心死了。幽泽暗自盘旋了几秒,正想试试再含糊过去,锦铃姐就说话了:「好啦不用想借口了。是和乘焰有关吧。」
幽泽的心梗塞了一下,他嘴上应该没有漏出任何惊讶,但在电话另一端的锦铃姐却顺利接着说:「有什么好惊讶的?很难猜吗?你在队里多少年了,没有问过关于推掉案子这种情况。你不死缠着要案子我们已暗自庆幸,还推掉?我估计你连推掉这个概念都没有过。
你最近身边最大的变化就是乘焰的出现,你上次昏迷是因为查他的案子,你这次卧床四天也是因为他的案子,我能猜不出来你现在纠结的也是和他有关吗?」
幽泽瞄了一下宁婆婆,她一直在旁边收拾厨房,不知道有没有听到锦铃姐从电话漏出来的话。
幽泽于是只简单「嗯」了。
「那我再猜,乘焰说你告诉他了,但也等于没告诉他。我想,他是不相信啰。」锦铃姐说得轻描淡写。
幽泽也是「嗯」。
「他前晚来看你,你们不是好好说话的吗?」
「这……本来是,后来不是。」
「啊,」一时间锦铃姐也不知该说什么了,「那……所以……他不相信,觉得你在乱编忽悠他。他不确定你的讯息的正当性,又或是……他有点生气,所以索性让你不要再管他的案子了。」
「差不多就这样。」
「所以你想推掉他的案子……嗯,有点难办。」
幽泽看宁婆婆在洗碗。如果这时突然走进房里聊,宁婆婆就会担心了。于是就着水声沙啦沙啦,他尽量轻声说:「他让我不要再告诉他我的考察时间地点,要碰上就碰上。这样阴气都被他驱散掉,阴气不足,我大概去不了那边了。即时还能游离,但如果我留不下印记,也应该很难找到要找的魂。最终的报告也只能是无结果,那就如他所愿,用不上我提供情报。只是觉得这有点徒劳,干脆一开始可以推掉就好了。但推不掉就算了。
倒是,那些还没有被分配好的案子,就是程云叔定期给我整理出来的那些,像天幕双尸坠楼案,是后来才转档案给他们队的。那些我没办法,我们也不能预判哪些案子会给到他。」
「乘焰这孩子,就是一副傲骨。哪有人家给他送情报他还不愿意收的呢?这样吧,我和程云叔说说,如果是大概会转到南山重案的,请他帮忙查查当时的重案小队的工作量,应该看得出来案子会派给谁。这样也好,本来程云叔排你的行程就头疼,现在起码有一些案子可以明确排除。」
幽泽和锦铃姐谈好了,宁婆婆也收拾好厨房。她问:「所以乘焰不是不会常来,而是不会再来了吧。」她像随意一问,一边用毛巾抹手,抹了好一会儿。
幽泽抬眼看到炉灶上,就差那一锅姜茶还没有收起来。他把剩下的姜茶都添到自己的杯里,说:「大概是吧。」
幽泽在那书柜前,顺着每一层巡视,直到最后,目光停留在那卡片上。
他很久没有仔细看上面的内容了,久到刚才红乘焰说亲昵的下款,他也没意识到他指什么;久到,他都忘了这柜子能透露多少讯息。
但谁会想到,红乘焰会闯进他房里。两次都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
幽泽拿起相框,拇指轻轻摩擦着卡片上面「你的」这两个字。红炎写字很有力度,笔尖划过的地方微凹,这非常实在的触感让人有种错觉,好像写字的人才刚刚写完。
幽泽摩擦的动作停顿下来——还是未能找到你。你在哪呢?你还在吗?
幽泽在那次昏迷又醒来后,总是会反覆回想那晚他见到的。他分不清那个人是真的那个人,还是他梦里的人。他一直没有弄清,直到今晚,他才知道,原来他见到的,甚至触碰到的,真的是一个人,不是梦,但那个人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红炎刚走的那段时间,幽泽在很多个凌晨时份去过很多地方逗留。他去过南山警署的每个角落、警署外面的大榕树、总区、红炎在西半山泛丹台的家附近、红炎带他去过的地方,甚至红炎某些办过的案子的标志性地方。但他去那边多少次了,从来都找不到红炎。
他断断续续找了约一年,宁婆婆说都可能已经到下面了,可能等着下一世呢。宁婆婆也不听他们劝,固执地要到下面打听。红炎在的时候都尽量不让她操劳,倒是现在红炎不在了,她坚持要消耗能力,也不是为了查案,只为了找他。红炎要是还在哪里看着这一切,一定气得骂人了。
然而,在下面也没有红炎的踪迹。不在下面也不在那边,那还能去哪?
天意弄人。在他意识迷糊的时候,身边的人竟是红乘焰,才让他以为见到了红炎,才让他说了那么多有破绽的话。如果当时身边的人不是红乘焰,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无伤大雅。偏要是他。
但如果身边的人不是红乘焰,那他应该不会把对方误认做红炎。
这就是一个死胡同。因为红乘焰在那晚出现了,所以今晚的状况也发生了。
幽泽把卡片放回去,依旧是那个位置。
还能让他特别重视的东西不多,全都在这个简单的房间里了。他伸手到书柜后面——书柜没有完全贴着墙,两者之间有一道小缝隙,够收进去一幅画。
听红乘焰刚才的话,他不确定画是不是真的在幽泽这里。幽泽摸了一下画框,安心了,起码这幅画,还是属于他的。这是被他收藏得最隐蔽的、他最珍惜的东西。
红乘焰走在他光亮的道路上。幽泽可能曾经羡慕,但由他吧,幽泽有这些珍贵的东西,也足够支持他走下去那黑漆漆的路——那旁门左道啊。见不得光。上不得台面。他甘于在背后竭尽所能,但原来别人还看不上眼。
幽泽再摸了摸画框,和自己说,没事,这画还在。我的路我还能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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