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周一的医院,不比往常的菜市场热闹。
光是预约挂号,在前一天就已经全部爆满,各科室的门诊队伍都排到了走廊的尽头。
上午九点,林葭去门诊大楼那边,找心外赵主任提了转急诊科病人的事儿,回来时候的电梯,挤得没有一个落脚地。
林葭最先进电梯,也被挤在最后的角落里。
她低头翻看着最近的微博新闻,专门看家庭暴力这类,搜出来的都是以前的报道。
下楼的电梯,人越来越少。
此刻,停在13楼,电梯门马上要关闭。
一女孩儿专心致志玩儿手机,猛一抬头,着急忙慌往外跑。
因为跑的太急,直接撞上电梯门。
身后几人看在眼里,不由得滋了下嘴。
这得多疼啊
林葭下一秒就把手机塞进白大褂衣兜,不看了。
为这撞门,不值。
急诊室,大家各忙各的,谁也没空闲聊。
接近下午三点,林葭才得空在护士台边喝口水。
休息室那边有些动静,小孩儿的哭声断断续续,像是在闹什么。
林葭随口问一句身边人,那边是怎么了?
小七抬头,见怪不怪道:“护士长答应了她儿子,考一百分,就带他去游乐园。这不,天气不好,没带人去么。可劲儿闹呢。”
小阿附和道:“答应的事最好做到,小孩儿都是信以为真的。”
“不只是小孩儿吧?大人也一样。”林葭说。
小七盯着她看,眼神里像是在探索什么。
为什么,林医生看问题总是这么犀利呢?头脑清醒的不像话。
林葭被她盯的有些不自在,回避视线,盖上自己保温杯的杯盖。
“上回家暴被抓的那个人,有什么消息吗?”她装作不经意的转移了话题。
“没有啊,不是被抓起来了吗?”小阿转头,有些疑惑的问,“怎么了?”
林葭有些不确定,呐呐自语,“感觉前两天好像看到了。”
小阿:“林医生,你是又看什么恐怖片了吧?”
小七:“别疑神疑鬼了,那家伙肯定会被判刑的,一时半会儿,哪出的来啊。”
小阿:“就是,家暴啊,性质很严重的,上回新闻里一男人家暴,被判了五年呢。”
小七忽然警觉的抬头,“不过,倒是有一种可能。”
林葭和小阿两个人,四只眼睛齐齐盯着她看。
“除非当事人不追究,不起诉。”
小阿一下否决,“你说的这可能性几乎为零。”
小七笑了,“我觉得也是”。
林葭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起身往急诊大厅走去。
路过3号病床的时候,她停下,仔细瞧了瞧病患的脸,似曾相识。
随即问小七,“她什么问题?”
“大脑胶质瘤,良性。走路看手机,撞到门了,脑袋疼的厉害来做的检查,你说巧不巧,倒检查出个瘤来。”
林葭点点头,“挺巧。”
午休时间,林葭看她们没去食堂,拿出手机问:“吃饭吗?我来点外卖。”
小七和小阿感激涕零,笑嘻嘻的点头。
急诊科没有固定的午休时间,只是到了饭点,不忙,就吃饭。
忙,就推迟,直到空闲下来,再吃饭。
林葭点了几个家常菜,三个人围着休息室的桌子吃饭。
小七感叹说,“要是午后,能来一杯美味的珍珠奶茶就好了,可惜,咱哪有那个时间经常跑厕所啊。”
小阿啐她,“你还敢喝奶茶呢,昨天急诊来一小姑娘,腹疼难忍,结果一查是肠结石,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葭问:“为什么?”
那会儿,她刚好没在值班。
小阿慢悠悠道,“她每天一杯珍珠奶茶,一天不落。”
小七撇嘴,“那昨天急诊也来一个女孩儿,才二十几岁,没有癫痫遗传史,不也犯了这病吗?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这下是小阿问了。
小七:“她每天打游戏熬夜到第二天早上七点,一天不落。”
“要我说,像咱们做医生护士的,谁不是经常熬通宵,能好好活着就算不错了,谁还顾得上头秃不秃啊。”小七边吃边说,“再过两年,能嫁人就嫁人,能转业就转业呗。做别的行业,想做美甲就做,想穿裙子就穿,何乐而不为呢。”
林葭疑惑:“为什么是过两年?”
“我倒想现在就换呢。”小七有些难为情,“我这不是还没找到么,白马王子。”
小阿憋着笑。
小七忽然好奇:“林医生,你以后想做什么?”
林葭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想了下摇摇头,说:“不知道,没想那么远。”
小七觉得挺有趣,“你不会是除了做医生,压根儿没想过作别的吧?”
林葭点头:“嗯。”
两人约会取消后那一个多星期,林葭心里有些郁闷,却也找不到原因。
这种心底的失落很难解释,像水滴石穿,到了最后一刻,石头却被人用水泥封上了似的不甘心。
一五岁男孩儿车祸伤,脾肺破裂,主刀的是赵主任,林葭临时被叫去上手术台。
手术室里气温较低,林葭脚尖冻得发麻。
手术中一切顺利,不知是谁起了个头,“这做家长的,就怕孩子出个万一,小的出了事儿,大人的天也就塌了。”
护士长年龄也在四十,一儿一女,对此深有体会。“谁说不是呢,我两个孩子住校,都恨不得眼睛天天跟在他们后边儿。”
赵主任感叹说:“当爹妈的,都心疼孩子。”
“也不一定吧。”林葭低头做抽吸,闷声回答。
护士长看着赵主任两人对视一笑,“你这有了孩子就知道了。”
林葭抬头,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在有资历的人面前班门弄斧了。
她浅笑,“我就是随口说说。”
这时,手术室里来了一个紧急电话,赵主任接了,神色变得紧张。
“林葭,剩下的步骤你来做,有问题吗?”
林葭摇头,“没问题。”
“好。”
林葭之前在心外科的表现,赵主任知道,也是信的过的。
他点点头,随即脚下生风,出去了。
医院总有意外发生,在急诊科,也没有固定的救人顺序,手术室也一样,永远以更重要的为先。
只是,不过五分钟,赵主任也就回来了。
恰逢林葭收尾,二十分钟后,手术正式结束。
更衣室,林葭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着换鞋。
两个同台手术的护士聊着医院里的那点八卦,无非就是谁家医生的媳妇儿生了二胎,哪个护士长的孩子考上了大学。
a:“你知道,刚刚赵主任手术中途去哪儿了吗?”
听到这句,林葭拿鞋的一只手,在空中停滞了一会儿。
b:“去哪儿了?”
a:“重症监护室,他儿子白血病晚期,刚刚没熬住走了。可怜啊,才五岁。”
b:“都那样了,赵主任都还能做手术?这得多难受啊”
a:“谁说不是呢,就这样,人家属还在门口闹呢。”
b:“闹什么?”
a:“刚那小男孩儿有术后并发症,家属非说是赵主任擅离职守导致的,揪着领子就不撒手,闹得可难看了。”
林葭迅速穿上鞋,几步走出更衣室。
关门的声音有些用力,两个护士被吓的一跳。
手术室门口,林葭快到的时候,就看见人围着人,挤成一团。
安保拦着男孩儿父亲,两名医护围着赵主任,形成鲜明的一条楚河汉界,谩骂声拍击着人的双耳,在空旷的走廊过道里,形成回音。
因为吵得太激烈,几个同事拉着赵主任就走了。
男子的污言秽语,依旧不停歇,“你走,你走什么啊?你回来,回来给我说清楚。”
林葭在他面前站定,咬着后槽牙,挤出几个字,“你适可而止吧。”
“适你/妈,你谁啊,老几啊。”
男子说着,越发激动的欲上前,被安保桎梏住。
林葭跟安保点了个头,示意可以放手。
安保开始不放心,再三确定,才松开。
“我也是你儿子的手术医生,术后并发症是因为他的肺部浮肿引起,这是自然的病理条件原因,之后恢复好的话,不会留下后遗症,和赵主任没有关系。”
“他手术中途突然退出,就是事实!”
林葭忽然没了耐心,“那你知道他出去干什么了?”
男子歪头嗤笑,“干什么?偷懒呗,抽烟玩手机呗”
林葭:“他去重症监护室见他儿子最后一面,只去了五分钟。”
男子一脸不相信,“你说什么?你忽悠谁呢?”
“随便你信不信吧。反正————”林葭心里憋着口气,眼底莫名红了一圈,不想与他再争辩,只撂下一句话。
“你儿子活了,他儿子死了。”
下了手术,刚刚的患者病历,林葭要把东西带去心外科。
刚出电梯的门,就与赵主任擦肩而过。
林葭开始不确定,再回头看,人已经走远。
她想喊他,却被那身影给劝住,止步不前。
年过四旬的男人,失去唯一的儿子,平日里昂着头说话的赵主任,现在连走路都是迟缓的,
一瞬间老了十岁。
林葭望着那走远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对方消失在走廊尽头。
幸福的家庭千篇一律,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就是天塌下来,死的不是自家人,是不会在意的。
可是,医生———不行。
教授办公室,林葭敲门进去。
陶敬之正在低头看资料,“进。”
“老师。”
陶敬之抬高眼镜看清来人时,有些欣喜,“哟,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林葭放下病历资料,“刚刚手术病人的病历,带过来给您。”
陶敬之看一眼资料,接着瞥她一眼,说:“年纪轻轻的,整天愁眉苦脸,看上去像个八十岁老太太。”
林葭:“”
她叹一口气,“就是觉得当医生挺不容易的。”
陶敬之直接摘下眼镜,放在桌上。“怎么,你当初那么想学医的那股劲儿,这么快就耗尽了?”
当初,林葭本着音乐系各科第一的头衔,系里老师怎么也不肯放了这么好的苗子,这转系申请交了一个星期,就是没同意。
她天天堵在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门口,堵的人家最后连办公室都不敢回。
无奈抛皮球给医学系班主任,说陶教授肯收,那就收。
可是医学系都是七年制,林葭想做插班生,没有基础根本进不去。
陶教授因为早前听系里老师说了林葭的事儿,知道年轻人都贪睡,所以天亮就去上班,也堵不着他。
结果,一次早上六点,他发现林葭正睡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口。
他也是实在被这姑娘的毅力折服了,给了她一张大二的医学考卷,说是当场一小时做出来成绩合格,就收。
不是他有意刁难,只是,临床医学系真的需要实力。
给林葭一张有点难度的卷子,也是想让她知难而退罢了。
令他意外的是,林葭不紧不慢的就坐;在办公室答题,仅四十分钟完成答卷,居然成绩还不错。
接着又问了几个专业性问题,林葭也一字不差的答了出来。
他惊讶之余,发现这姑娘原来是有备而来,铁了心的。
陶敬之抬了抬自己的老花镜,问道:“小姑娘,说说看,为什么想学医?”
林葭先是楞了一秒,而后躲避视线,鼻音有些重,“就是不想学大提琴了。”
那会儿子,她又哪会想到学医这么辛苦,面对的哪里只是头疼脑热那么简单。
林葭闷声没回答。
只要提到学校的事,林葭每次都是这个表情,陶敬之早就猜到。
“我拿了两张燕金医院冯教授的讲课邀请函,在想怎么安排人。”他下了逐客令,“行了,你回去吧。”
“嗯。”她应声往外走。
冯教授的课都是限名额听讲,极少面对社会群体,林葭曾经抱着电脑抢过,当然,一次也没中,票都让黄牛给蹲了。
转身的瞬间,犹犹豫豫,依依不舍,行走的步子也逐渐放慢。
陶敬之余光里看得见,林葭是一步三回头。他没抬头,打趣道:“怎么,腿得了风湿,走不动道儿了?”
林葭:“”
她努努嘴,有些不甘心的往门口去。
陶敬之实在受不了她,抬头喊:“想要票,就说想要,整个一步三回头干什么?”
林葭无奈的笑,“我是挺想要的,但我现在也不是心外科的人,这票,不好要啊。”
心外科里年轻医生一抓一大把,手心手背都是肉,平时的资源,大家是明里争,暗里抢,但凡是有上进心的人,都是得着机会就往死里学,内卷的不像话。
“不是心外的人,也还是我学生。老师给学生点福利,怎么,不行了?”
陶敬之把票挪到桌角,故作一脸不耐烦,“拿去,拿去,别来烦我。”
林葭拿上票,高兴的嘴角难以掩饰,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老师。”
陶敬之看她这一系列动作,没忍住的笑。
这丫头,高兴的还行上大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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