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四月底,近五月时分,天气燥的人心烦闷。
医院里每到下午,都会有人送来解暑的绿豆汤喝。
下午三点十分,急诊科休息室,林葭才吃上中饭。
苏雲拿着饭盒进来,坐在她身边,目光落在林葭的白大褂口袋处,停留了一会儿。
随即发问:“你这只笔挺好看啊,借我用用。”
林葭下意识问:“你确定是借?”
谁不知道,在医院这个地方,笔是流动性最快的东西,仅次于病毒了。
俗称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但是,但医院里,别说是借,就是自己用的笔没保管好,第二天早不知道去了哪个科室,哪幢楼了。
苏雲笑笑,随即换了个说法,“行,那给我看看,看看总可以吧。”
好看的东西,往往都会吸引旁人,任何东西都不例外。
“不行。”林葭果断拒绝,连同座位一起往旁边挪了挪,“笔是医生的神圣财产,谁也不可侵犯。”
她那模样,像极了护食的崽子。
“好,不碰不碰,瞧你紧张的。”苏雲拿她没办法,这连摸都不让摸的,心底也顿时明白了几分,“你男朋友送的吧?”
林葭:“嗯。”
苏雲惊艳:“他可真够舍得的。这签字笔可是意大利名家定制,都是纯手工制作,生产一支都得花上好几个月的时间,别说航城买不到,就是有,出手都得这个数。”
林葭看她伸出的五个手指,猜了猜,“五百?”
“五千。”苏雲音调高了几分。
林葭眼睫毛颤动一下,手指抚摸着笔的金属外壳,细细摩挲。
“我不知道这个这么贵。”
“你一个总是给人垫医药费的医生,能知道什么贵?”苏雲埋汰她,转头又挺羡慕,“这消防员的月薪能有多少啊?要不,我说他舍得呢。”
沈家家大业大,读书时期给林葭的生活费算不上非常多,也不会少。
黎美华养孩子的宗旨就是:女孩子当富养,但不能滥用。
加上她平时对这些名牌,也不过度追求。
五千块钱的包,她见得多了,但是五千的签字笔,林葭还算是第一次见。
她没想到,陆屹川能这么费心思。
外边,忽然脚步声嘈杂。
动静有些大,两人十分默契的相看一眼。
下一秒,就有人突然打开了休息室的门,“苏医生,林医生,你们快出来。城西的一处化工厂炸了,送来好多伤员。”
一屋子吃饭的医护当即拔腿就跑。
林葭和苏雲边走边戴上听诊器,了解大致的情况。
第一批送来的伤患都是工人,有人骨折,有人炸伤,有人脑震荡。
急诊室一时忙的不可开交,所有医疗机器也和人一样完全处于应急螺旋状态。
第二批送来的伤患都是消防员。
因为钢筋插入肺部,造成贯穿伤。橙色的消防服被大量献血染红,留下红褐色的印记,流血过多,伤势严重。
林葭刚开始看见这身衣服的时候,心底莫名慌了一下。
她一边做应急处理,一边嘱咐护士,“小七,通知心外来会诊,马上安排手术室。”
“好。”小七去打电话。
旁边病床的伤患已经做好清创,要送去手术室。
苏雲和一个护士一起尝试了好几次过床,愣是抬不动人。
她心急如焚朝林葭喊:“林医生,赶紧过来帮我一下,抬不动。”
林葭正弓着身子低头扎针,稍抬头看一眼,说:“三十秒,马上。”
手上的针却是稳稳的捏住。
她不知道,自己话毕的瞬间,已经有人先一步去旁边帮忙一起抬了人。
林葭余光没看清对方的脸,只分得清那人也是身穿消防服。
想来是受了轻伤,还能自由活动的人。
所有救治工作完成,是在三十分钟之后。
这时候,急诊室的节奏也慢了下来。
因为刚刚救人幅度大,动作猛,发绳松垮下来,整个头发贴到了脖子里。
林葭摘掉手套,重新扎了个低马尾。
她一边扎,一边走出急诊室。
到了过道的拐角处,林葭脚步定住没动。
急诊大厅的等候椅下面都是消防装备,一件件带血潮湿的消防服随意摞在一堆,七八个头盔错杂的叠在上边,消防靴的鞋底沾满血渍和泥渍,那血迹连接瓷砖地上其他的一起,保洁阿姨正在拖地。
林葭想走过去捡起那件衣服看看,看看背后是什么名字。
保洁阿姨比她先一步动作,把衣服挪地方。
消防服被提起的瞬间,她远远的看见衣服背后的标识。
一颗石头,就这么硬生生的砸在她心头。
城西消防。
四个字足够清晰。
这不就是陆屹川的队伍?
不行,她得问问,她得确定。
林葭伸手探白大褂口袋,是空的,手机可能刚刚落在休息室了,她接着往回走。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恰逢,两个护士从里面推出一辆病床车,与林葭擦肩而过。
病床车停靠在过道的一边,林葭余光瞥了一眼,上边的人全身裹着纱布,伤的严重,没几个地方完好的。
是已经救治完成的伤患,放在显眼位置,等待转去住院部。
本是随意看了一眼,忽然,林葭再仔细看。
是男人的手,五指骨节分明细长,甲床圆润,指缝里都是污水泥渍,手背也也有干涸了的水泥灰。
林葭走过去,盯着看了一会儿。
她来不及再看其他,也不敢再看其他,更不敢去看床尾的病人信息表。
光是这只手,就是再熟悉不过。
莫名,眼底湿润,心撕裂开了一个角。
“林葭。”
有人从身后喊她,这道声音特别熟悉。
林葭喉咙处哽咽住,她努力的吞咽,看向声音来源处。
湿润的眼眶,充盈着泪水,没留下来,瞬间征在那里了。
过道中间,一人身影高大,矗立在那里。
他同样身穿消防服,脸颊两侧都是黝黑的,连带着唇色都比正常人深了几分,明显是从火场里出来的。
他好黑,他也好脏,但就那双眼睛显得尤为锃亮。
“陆屹川。”
林葭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喊。
她不确定眼前人是不是陆屹川,也怕这个人不是真的。
对方扯了扯干涩的嘴角冲她笑,“是我。”
林葭左脚刚迈出一步,就看见陆屹川指了指自己的衣服,没说话,只轻轻摇头。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她也知道他在说什么。
可是,她现在就是不管不顾了,她要去抱他,狠狠地抱住他。
林葭小跑冲过去,冲到他怀里,搂住他腰身。
陆屹川双手撑开,左手环住她的后背,只是手腕部位撑开,让沾满的灰渍的手尽量不碰到林葭的白大褂。
“我身上脏。”他语调里有些无奈。
林葭脸贴着他胸膛的衣襟,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说:“我们医生的白大褂也不比平常人的衣服干净多少。”
陆屹川往后退一步,俯下身找她的眼睛。“呀,水龙头啊,你是水龙头么?别哭了。”
林葭抬起衣袖擦眼眶,狡辩:“我才没哭。”
陆屹川疲惫的眼皮耷拉下来,“嗯。”
“你吓死我了,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林葭偏开头,没答。
污渍粘在了脸上,再是伸手一抹,脸颊瞬间多了几道痕迹,成了花脸猫。
陆屹川想替她擦擦,可是手稍抬一会儿,就又放下去了。
他手指攥紧,叹了口气,坐在地上,背靠着墙休息。
他实在是太累了
林葭跟着坐在他身边,两个人一起。
她看一眼走廊间躺着的那人,问:“他是你们队的?”
“嗯。”陆屹川应声,“二班班长,王平。”
陆屹川偏过头看她满脸泪痕,问:“你刚刚以为是我,所以哭的这么伤心?”
林葭带着哭腔点头,“嗯。”
陆屹川沉默,没说话了。
林葭又问:“他家里人知道了吗?”
陆屹川看着对面那堵白墙,答复:“已经有人通知家属了,在来医院的路上。”
林葭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老婆快要生了吧?”
“你怎么知道?”
“上次去你们站上课,听他说的。”
“嗯。”陆屹川用力皱紧了眉头,再松开,脸色根本轻松不起来。“周起在心外icu,刚进去。”
“他”林葭没想到周起也受伤了,“他还好吗?”
“能不能醒过来,还要看这两天的情况。能醒来,就还有希望,醒不过来”陆屹川没说下去。
“我等会儿去找他,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医院里有个熟人,还是会方便很多,更何况是她以前工作的科室。
“嗯。”他起身往外走。
林葭跟着起来,同时紧张的喊住他,“你去哪?”
陆屹川回头,“我得去现场收尾。”
“那你小心。”
“收到。”
陆屹川嘴角干涩,努力扯了下,回答。
林葭盯着他走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
她能做的就是提醒他小心,而他能做的就是事事有回应,话话有回音。
下午五点,消防站宿舍楼。
陆屹川去周起宿舍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准备去医院。
正巧章震从楼下上来,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他人。
“陆屹川。”
他闻声回头。
“有事找你,很重要的事。”章震说。
陆屹川正在拉手提包的拉链,动作停住看他,“怎么了?”
章震脸色有些沉,“办公室说。”
五分钟后,三楼指导员办公室里,氛围异常沉闷。
陆屹川困惑不已,“您这是什么意思?意思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章震表情难以言喻,“不是就这么算了,上头会派人做排检的,是不是工厂内部设备不符合规定,会查出来的。”
“查出来?”陆屹川明显急了,“上次也是这样,棉花厂”
“这是二线的事,咱们做好自己分内就好。”
陆屹川心底泛起一阵凉意,眼底充起了血丝,“所以,我的兄弟就这么白白拼命,还差点送了性命。我们是一线的兵,唯一原则就是服从命令。是刀山,是火海,领导让我们上,就得上。我们在前线赴汤蹈火,领导在背后包庇为一己之私的商人。”
他彻底恼了,来回踱步,无处发泄心中怒火。
最终提起桌前的椅子,重重的往下放,摇晃之间,凳脚在地上接连碰撞,发出好大一阵声响。
“这不公平。”
好无奈的四个字,是对所有人性不公的批判,又是多么心有不甘的宣泄。
章震又何尝不知道他心有不甘,“你先冷静点。”
陆屹川:“像现在的问题,出现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样的工厂只多不少,肆无忌惮,胆大包天。还不是靠关系维护,顶着保护伞嚣张。这次,再不曝光,下次,谁知道重伤的又是队里的哪个兄弟,又还是其他队,其他站的消防员。”
他叹口气说,“指导员,这次,真的不能坐视不管了。”
章震有何尝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指导员’三个字,简短的一个称呼,陆屹川是带着怎么样的心情喊他,就代表他肩负着多么沉重的担子。
“这件事,我们是可以有所作为,就是直接上报给最上层领导。”他说。
陆屹川冷静分析,“这样,势必会得罪中层领导,对你不利。”
“还有个办法。”章震想了下说,“我们可以让记者发独家报道,用舆论的方式来公布事件,这样,谁也不会为难。但是”想到此处,他又有些为难,“敢发这样报道的记者,恐怕也没几个。”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样的新闻,任哪个记者收在手里,都不会轻易报道出去。
且不说事关重大,就怕有心人中途插一脚,高价收回新闻。
但他可以试试,不试,怎么知道不行。
“”
陆屹川刚想开口,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我可以。”
两人闻声往门口看去,都惊讶了一瞬。
李妍面带微笑,重新敲了敲办公室的大门。“章指导员,不好意思,我这个记者,不请自来了。”
“李妍?”章震忽得眼底有了光,“你来的正是时候。”
她先是看了陆屹川一眼,算是先打了招呼,再走到章震面前,“章指导员,这件事情,我想单独跟您谈。”
如此要求,着实让人觉得奇怪。
章震开口之前,陆屹川就已经很识趣的离开,“我去抽根烟。”
他去了三楼走廊尽头的窗台抽烟。
说是要抽,可手里的那根烟迟迟没有被点燃。
打火机在他手里开了关,关了开。
那丝火苗,燃了熄,熄了燃。
如此反复了好一会儿,都不觉得厌烦。
他有心事,心里也有放不下的人。
五分钟后,章震开门送李妍离开。
“指导员再见。”
“回见。”
李妍前脚刚走,陆屹川就从走廊尽头过来了。
他看了一眼李妍走的背影,问:“谈好了?”
章震抛出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你知道这次的公关部,给徐氏集团答辩的律师是谁吗?”
“谁?”
章震定睛看他,“是林葭的哥哥。”
陆屹川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章震此刻表情无比严肃,“你没听错,就是沈氏律所的创始人,沈岸,也是沈氏集团的太子爷。”
“李妍之前被调去财经组的时候,因为工作和他打过交道。这个人,打官司从没有过败诉,徐氏集团聘他,这回怕是下了铁心,要把事情压下来。”
他话里迂回,“不过,或许他也是个突破口。”
陆屹川猜到他的意思,“你是说让林葭”
章震若有所思:“也不是没可能。”
“不行。”陆屹川一票否决,“徐家和沈家有过联姻的打算,沈岸护着徐氏集团是情理之中,我不能让林葭蹚这趟浑水。”
豪门圈里的事多多少都会被传出来,陆屹川通过顾程骁的嘴,也或多或少的听到了些内幕。
章震却不这么认为,“你确定林葭也这么想?”
陆屹川抬眼看他,嘴唇微张,欲言又止。
“林葭的脾气秉性,我也算是知道一点。就陶教授手底下出了名的固执,那孩子心正的很。可不像只知道喝喝下午茶,插插花的千金大小姐,两耳不闻窗外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林葭在医院里出了名的那些事,章震耳边不是没听人嚼过碎嘴,他就事论事。
“这件事,有她的帮忙自然是最好,没有,也就先按没有的来。”
陆屹川想了一会儿,说:“先按没有的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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