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不是个好男人
总是沉默多于承诺。即使没有承诺,你也早在我的生命中刻骨铭心。
——
去“回归”的路上,秦天在想张剑锋说的任务,他考虑如何接近叶子萱,或者怎么引起她的注意。可问题是,叶子萱虽然是老板,但她很少来“回归”,这让他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但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即将开始执行任务的“卧底”,秦天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也有些兴奋。
到了“回归”,秦天平复了心情,和文文、陈久打了招呼,换好制服,准备开始今晚的工作。
店里还没客人,文文叫秦天到二楼的包房一起检查设备。进了门,文文就笑嘻嘻地叫他“林家小姑爷”。
秦天发窘,忙说:“文文姐,你可别乱叫,让别人听见了对林小姐不好。”
秦天还想解释,就被文文打断,“不用解释,林小姐她们都没放在心上,再说了你们也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她们那么对你,也就是让你道个歉,好让林小姐有个台阶下,不然人家女孩子多尴尬。也就是你,年纪轻轻的思想却那么传统,还那么较真。她们几个都说碰到了个‘活宝’,还跟我打听你的事情。”
秦天本想不再聊这个话题,但听说几人打探他的消息,马上又来了兴致,想趁机跟文文打听一些叶子萱的消息。于是不着痕迹地问:“我有什么好打听的。叶小姐说什么了吗?”
文文故作鄙夷地说:“啧啧啧,你说你有什么好打听的?她们听说你19岁研究生就要毕业,那吃惊的表情不知道有多夸张。叶小姐对你兴趣最大,觉得你是个人才,说叶家的万荣集团随时欢迎你,还说有机会找你谈谈呢。”
秦天心里窃喜,正发愁不知道怎么引起叶子萱的注意呢。想不到想啥来啥,只要叶子萱对他产生兴趣,他就有机会完成张剑锋的任务。他开始热切希望叶子萱能早日找他谈话。
晚上客人依旧不多,秦天跟往常一样上班。
……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无奇。
临近毕业,秦天倒是清闲了下来。论文答辩已经通过,也有不少单位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只等即将到来的毕业。只是王教授坚持让他继续攻读博士学位,开出的各种优惠条件让他多少有点纠结。
叶子萱来过几次“回归”,但并没有找秦天。有可能她只是随口说说,让秦天心里有些失落。而且张剑锋自从第一次和见面后再也没联系过他,越发冷却了他做“卧底”的热情。
夏雪成绩稳定,不出意外的话绝对能考上华海交通大学这样的名校。只是,每次上课时夏雪主动、热烈的情感流露,都让秦天无所适从。
半个月后,秦天姑姑的来电打破了这段日子的平静。
“姑姑,我爸最近身体怎么样?”秦天关心父亲身体轻轻询问。
“你爸在睡觉。稍等一下。”电话里传来关门的声音,姑姑应该是担心吵醒父亲走到门外去接电话。“小天,你最近学习忙吗?要是不忙的话,回来看看你爸吧。”
“我爸怎么了?”秦天担心地问。
“他最近腿根疼得厉害。之前疼几分钟就过去了,最近有时会疼一两个多小时,不管我怎么劝,他就是不肯去医院检查,就让我给他买止痛药。前几天我说给你电话,他摔杯子冲我发火,不让我叫你回来。我最近老是心神不宁,我怕你爸出事。”电话里传来秦红棉压抑的抽泣声。
“姑姑,你别担心,我现在就请假、买票,明天就能到家,咱们带他去医院看病。”
姑姑叫秦红棉,很常见的名字,很朴实的女人。她不是父亲的亲妹妹,甚至跟他父亲秦晨的关系都出了五服,只不过都姓“秦”罢了。农村里讲究姓氏宗亲,两家住得不远,平日里来往较多,关系很亲近,所以俩人一直以兄妹相称。
秦红棉比秦晨小一岁,从小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秦天听村里的老人说起过,秦晨曾托人去她家提过亲,但她父亲因同宗不通婚的理由拒绝了这门亲事,实际上是嫌秦晨家里太穷。虽然俩人互有情愫,但秦红棉拗不过父亲,最后俩人在家里的安排下都各自成了家。
后来,秦红棉婚后检查出不能生育,结婚不到一年丈夫就跟她离了婚。在农村,一个不能生育的离婚女人是很难再嫁出去的,所以离婚后的她就一直住在娘家。秦天母亲因难产去世,秦晨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地拉扯秦天长大。秦红棉看着秦晨一个男人带孩子,生活过得很不容易,秦天也跟着受罪,于是经常帮着烧烧饭、做做家务、带带孩子。时间长了,俩人昔日的情愫不知不觉渐渐恢复。
秦晨觉得自己家境不好、还带个孩子,始终没向她表明心意,尤其是截肢后觉得自己成了废人,更不想拖累人家。秦红棉不顾秦晨三番五次的拒绝,也不管别人的闲言碎语,对秦晨父子一直照顾有加,就是秦晨截肢后也一直不离不弃。十几年下来,秦晨对她是深深的爱意和愧疚,秦天对她则是无尽的敬意和感激。其实秦晨父子俩已经把秦红棉当成一家人了,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她做主,秦天的奖学金和兼职赚的钱也都交给她支配。
秦天回到宿舍,三位兄弟见他脸色不好,在他们的追问下,秦天说出了父亲病情恶化的消息:“我爸身体不太好,他截肢的位置最近很疼,有时疼得都睡不着觉。我妈已经走了,我不想我爸再发生什么意外,我想回去照顾他,尽尽孝心。可他怕耽误我学习,怎么说都不同意,连回去看他都不行,他说我敢回去他就停药,放弃治疗。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
边军三人听了也很难过,纷纷安慰秦天。
边军握住秦天的手说:“秦天,我妈是医生,可以安排秦叔叔到她们医院治疗,京城医疗条件好,费用也能减免一
“这张卡你拿着,别拒绝,给你爸看病重要。”华子轩拿出一张银行卡塞到秦天手里。
“你叫我们仨一声‘哥’,我们都是兄弟,不管什么事咱们一起扛!”万逸一双手也紧握在三人手上。
手上传来的温暖,让秦天很感动。
秦天本想拒绝几个兄弟的好意,但边军的一席话打消了他的念头。
“当你感觉有承受不起的情谊之重时,真正的朋友也会有无能为力的自责之痛,所以不要总是拒绝朋友的好意。重要的是先给叔叔看病。”
秦天给王教授、夏老、文文一一打电话请假,然后准备买回家的火车票。
“订机票,飞机快。”华子轩建议秦天坐飞机回去。
秦天此刻只想尽快回家,也不在意飞机票贵几百块钱了,订好了最快的航班,离起飞还有两个小时,四人出门打了辆车就往机场赶去。
秦天到机场的时候,航班还有不到一个小时起飞,他加紧办理登机手续,十几分钟后终于坐进了飞往晋南市的飞机。
近乡心切。此刻,秦天的心早已飞回了那远方的魂牵梦绕的家。
……
秦天的家在晋南市翼县一个叫“舜王村”的小村庄。
地处黄土高原的晋南市能称得上历史沧桑,源远流长,就连一个小小的荒僻村落也有着数千年的历史。传说远古时期的舜帝路过此地,歇马休整,望眼之处皆为适合耕作的上佳之地,于是在此垦田耕作数年。由于缺水只能看天收成,才没在这片大地上建立城郭。即使如此,这段悠久的历史也让这个身处穷乡僻壤的小村落有了深深的厚重与骄傲,不知什么时候起村名都变成了“舜王村”。
历史的车轮前进了数千年,舜王村依然还是那个贫穷的小村庄,多又鲜的山货,大又甜的酸枣,长又肥的蝎子,这方水土用它贫瘠的养分养育了数百代的舜王村人。
直到一条公路修到了村里,舜王村和外面的世界的交流开始多了。新鲜的山货上了城里人的餐桌,晒干的酸枣送到了城里的药厂,让他们想不到的是有人花大价钱收购蝎子。一斤蝎子300块的价格对舜王村的村民来说绝对是天价,村里的土墙、村外的土崖上这玩意多的是,一到晚上就从窝里爬出来活动。于是,舜王村千年流传下来的生活方式就此改变。村民们不再日落而息,晚上大家拿上手电筒、提个罐头瓶、拿个镊子就出门了,直到深夜才提着捉到的蝎子回家。
秦天的父亲就是晚上捉蝎子的时候,失足掉进了几十米深的沟壑,虽然保住了性命,却永远失去了双腿。
……
两个半小时的航班,飞机缓缓降落。
秦天从机场出来后,刚打开手机,就收到十几个未接来电的提示,其中一个是夏雪,其余都是秦红棉打过来的。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马上给秦红棉回电话:“姑姑,是不是我爸出事了?。”
“小天,你爸晕倒了,我们现在在县医院,医生正在会诊!”电话里传来她呜咽的哭声。
“姑姑,你听我说,我现在在机场,很快就能到医院。你在医院等医生会诊的结果,一有消息马上告诉我。你别担心,我爸肯定没事的。”秦天心里急如火焚,可他强迫自己不能急、不能乱,这个时候他就是家里的主心骨。
“嗯嗯,我在医院等你。你路上当心点。”秦红棉心里稍微平静了点。
秦天出了机场,拦下一辆出租车往家赶去。
秦天坐在车里,心里忐忑不安。父亲最近经常感觉疼痛,而且还很嗜睡。秦天跟秦红棉一样,都隐隐感觉父亲这次的状况很糟。
手机铃声响起,秦天连忙接通,秦红棉的声音飘进耳中,语速缓慢,充满伤感:“小天,医生说是骨肉瘤晚期。”
秦天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虽然之前已经预料父亲病情不太乐观,但得知结果的时候还是那么地难以接受,秦天下意识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秦天,你没事吧?”迟迟听不到回音,秦红棉担心地问。
秦天眼泪忍不住流出来,他压抑着悲痛的心情,语气尽量平静:“姑姑,我没事。”
挂掉电话,秦天让出租车司机再开快点。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翼县人民医院的门口。秦天从钱包抽出几张钞票丢在后座上,匆匆从车上下来就向急诊楼冲去。
……
在急诊室的楼道里,神情憔悴的秦红棉在哭泣中等待秦晨的苏醒。见到秦天来了才止住欷歔,“医生说,你爸过一会应该会醒过来,但下来怎么治疗我们要听家属的意见。”
透过玻璃窗,秦天看到父亲躺在病床上沉睡,消瘦的脸庞很苍白。他和秦红棉来到医生办公室,心情沉重地与医生商量。
“你父亲五年前做过高位截肢手术,这种手术本来就对身体的伤害较大。现在在大腿根部也就是之前截肢手术的部位,出现肿块并伴有明显的压痛,这是骨肉瘤的临床症状。骨肉瘤是发生在骨外膜和附近的结缔组织的恶性肿瘤,大部分发现的时候就是中晚期,根据检验结果,你父亲应该已经是晚期扩散了。而骨肉瘤主要治疗方法就是截肢手术,可你父亲已经进行过高位截肢,而且已经影响到他的心肺等部位,这种情况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医生惋惜地告诉秦天。
“医生,他才四十多,求求你救救他吧!”秦红棉听完很激动,拉着医生的胳膊哀求医生。
“真的没办法了?医生,还请你实话告诉我。”秦天也无法接受。
“我理解你们的心情。说句你们不太爱听的话,像你父亲这种情况,从当时他做截肢手术时,两年内的死亡率超过50%,5年内死亡率超过80%。这种病除了医学上的治疗,病人的心态也非常重要。你父亲从截肢到现在已经七年多了,这期间他应该有非常强的信念在支撑,而且你母亲对他的照料应该非常好,不然你父亲很难撑到现在。”
秦天没有否认医生把秦红棉认为是他的母亲,听医生继续说。
“现在化疗对你父亲的病情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反而会增加他身体上的痛苦。你们也可以带他到大医院去看看,毕竟咱们小县城的医疗条件跟大医院没法比。但是你父亲现在的身体已经不起折腾了,所以我建议你们好好陪他度过剩下的日子吧。你们也可以听听病人的意见,作为当事人他对自己的治疗方案有知情权和选择权。”医生诚恳对他们说。
秦红棉一直流着眼泪,听完医生的话终于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
秦天也想哭,但看到她伤心痛哭,他就忍下了。父亲是独子,长辈的亲戚都已过世,秦天除了父亲也没别的亲人了。秦红棉自从不顾家人反对搬走照顾秦晨后,家人也彻底和她断了关系。此刻,没有别人宽慰他们。秦天觉得自己应该有石头一样坚硬的心,不能痛不能哭。
他扶着秦红棉走到父亲的病房,等待父亲的苏醒。
秦红棉忍住眼泪停止哭泣,努力挤出笑容,她想秦晨一睁眼就能看到最好的她。
在等待父亲苏醒的期间,秦天接到了边军的电话,他机械地告诉他们父亲的病情,木讷地听他们说话。边军说要给他父亲找最好的医生,万逸喊着说明天要过来陪他。
秦晨醒了。他丝毫不奇怪秦天为什么会在医院里。他握住秦红棉的手,让她坐得离自己近些。这是他第一次当着秦天的面握她的手,秦红棉没有闪躲,任由他握着。
“回来了?”秦晨看着儿子。父子之间异常浓烈、厚重的感情,当赋予语言的时候却是如此的平静、平淡。
“回来了。”看着父亲,秦天的心情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除此之外,二人再无其他言语。三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秦天没有感到丝毫的不适,反而觉得现在的画面很温馨,就像一家三口。
“红棉,我饿了,想吃你做的面疙瘩汤。”秦晨看着秦红棉轻轻开口。
“嗯,我这就回家做,你和小天说说话,我一会儿就来了。”声音很温柔。秦红棉抽回手,把毯子往上拉拉给他盖好,轻轻关门离去。
“我还有多少日子?”
“我想带你去京城看看。”
“明天出院,回舜王村。你爷爷奶奶、你妈都在那里。”
“你早就知道了?”
“手机里啥都能查到。”
俩人答非所问地聊天。接下来,俩人又是沉默不语。
“我想跟商量点事。”
“跟红棉姑姑有关?”
“跟你也有关。”
“你说。”
“我想给她一场婚礼,让她知道她不是没人要的女人。我走后,你要给她养老送终。她走后,把她跟我和你妈葬在一起。”
“还有吗?”
“以后照顾好自己!”
俩人聊天永远是那么简短、平静、默契。
“我不是个好男人。对她,我不是个好丈夫,对你,我不是个好父亲。”
“不说了。我去接红棉姑姑。”
秦天转身,瞬间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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